里图确实没有说什么。
如果一个人惯于将家人笼罩在羽翼之下,那他什么也不会说。
但他眉头紧蹙,在火焰中徐徐而行,即便没有睁开眼,周围的浓烟与高温,也足够在他心中勾画出一张骇人的图画。
此刻他与常人无异,不过片刻额头就渗出汗水,暴露了神力已失的事实。但在浓烟和狼藉的地面之上,却又宛若最灵敏健全的人,在火星之间,与炙热的火炎保持最贴近却又安全的距离。
他在一具焦尸之前停住,让法尔达站离此地,才检查起岛民的尸体。
期间他一直维持着严峻的面色,手在尸体上搜索着什么,而焦尸上本该还带着未褪去的高温,却奇异地没有灼伤到他。
里图似乎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焦尸表面的黑色物质被探入,其下竟然有一种湿滑又冰凉的软皮,在里图用碎石将它划破后,从中流出一股带着浓郁异香的液体,于顷刻间外泄,拥挤着出了人体,在空气中疾速蜕变成一大团彼此纠缠又滑溜的海蛇,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以骇人的速度贴地面四散游开。
众所周知,人死后体内腐烂会产生尸气,在人体内积聚,导致肚胀。死亡的人类体内东西不少,然而却不该有这种诡异莫名的液体。
法尔达心一沉。
“魔物可分化万千却只有一个思维,能量体潜伏进人类体内,逐渐影响原主的心智,甚至完全转化取代。安斯金现在的人类身体不足以承受他全部的力量。”里图沉声,从焦尸旁站了起来。
从精灵的记忆中法尔达翻出有关魔物的相关知识,这种生物甚至存在于精灵的记载之前,是星球最古老的原住民之一。
“安斯金把他多余的力量贮存在岛民的身上?”
里图点头,因一些忧虑面色严峻,“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法尔达只得暂时压下那些这些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忒提斯早已停止了释放魔法,在火光中以不似人类的身手从屋顶轻跃过来,疾速坠地,仿佛踩着火焰而至。
里图对忒提斯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她的头。
令人诧异地是,在里图面前她十分乖巧。
“烧了村落,‘你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里图的语气中并没有流露出一丝责备。
但是忒提斯没有回答,紧闭嘴巴,眼神中流露出一起倔强。
里图无奈,叹了口气,“告诉我至少你们想好了去哪儿。”巨神岛上无一处不在安斯金的掌控之下,他们的行踪也会很快暴露。
忒提斯眨了眨眼。
他们三人最终来到了海边。
忒提斯如鱼一样轻巧地游进海,在礁石背后拖出一条小舟,她在水中展现了过人的力气,以一己之力将能容纳五六人休憩的小舟轻易推到沙滩附近。
船上已经存放了一些风干的肉和干粮,表明她为此已经准备了多时。
忒提斯做完这一切,将指挥权再次交给里图,他不会猜不到她们的意图,事实上从忒提斯屠村起,他已然明白了她和阿莉莎的计划。
法尔达的到来是他们脱困的一个契机,里图也同样明白,但决定权不在他身上,真正做出决定的是阿莉莎,她联系到忒提斯展开了这一切,尽管她无法在安斯金的眼皮底下向法尔达说明一切,只能利用法尔达登到的时候,从山洞中出来一次。那是最有可能不被安斯金抓住的机会,他势必要仔细观察法尔达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离开这个困囚他的地方,而顺时空长河逃出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里图必须向法尔达解释这一切,当他们的船被施以风魔法的魔力驱动出离海岸,他不得不开始讲述一个足够久远的故事。
远到人类还不存在的时候,只有最古老的神明从混沌的星球中诞生,星球以一种有意识的方式孕育自我,而最古老的新生者也是那时与星球联系最密切的存在,初生的意识远远不知道自己拥有着怎样的力量,在那个时代,没有种族,但个体的力量是今世的人类所难以想象的巨大,而生者与星球以古老方式沟通改变星球大势的方法也远远比后世人类通过无数代发展科技才能达到的同样改变快得多。
这是星球历史中最古老的时期,也是改变最多的时期,从蒙昧中混沌开始分离,大地开始变得井然有序,诸神明在通过与星球的交流中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力量,同时订立了最古老的盟约,排定了神位的优先次序,这是他们出逃的关键。
安斯金的分体无法通过潜藏进人类的身体里逃出岛屿,因为海神伐伽和当时时之环廊的代管人做了严苛的限定,使他的力量无法得到一丝一毫的外泄,也就杜绝了他通过分体分化寄生的方式逃出这片海域,在陆地发展力量,再回来解放剩余的本体。
这意味着只有海神本身的力量或者新的代管人才能带来破除海岛封印的契机,这也是安斯金囚困里图和阿莉莎的原因,加斯特的真正血脉中含有伐伽的传承,他们是世上最后的海神后裔。
“雅克蒂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叔叔,他是我们的监视者,同样也是守护者。在明白他的身份前,你必须了解到这个星球上人类最大力量的拥有者,并不是君主、国家,也不是教廷、教宗,人类最大的力量来自于逻辑密会,它是最古老的组织,由被推选的十四个纯种人类元老组成,密会里面记载几乎人类发展以来的所有信息,同时承担整个人类社会之责,消灭外部与内部危机,在几乎所有重大历史事件中扮演了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色。它的直系下属组织是星会(科技与魔法科技结合)、繁荣石心(商业与工匠)、女修院(从教廷分裂出来的修女组织,她们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从教廷离开,在密会的陨星军团覆灭后取代了它,以武力称为密会之剑,成员同样使用圣力,但信仰的是不存于世的圣子唯托,也即造神信仰)。密会下辖的组织几乎散布各行各业,全部成员以人类至上和种族延续为最高理念,以所有可能成为人类外敌的种族为假想敌,做出防御准备,同时评估社会进程和科技进程,保证社会能以平稳速度发展,针对所有可能导致人类灭亡的潜在原因作出预判。
雅克蒂直属于密会,是元老派来的人,我们的家族为避祸端隐姓埋名,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但密会没有忘记。法尔达,你的到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不知道你原来来自哪里,但所有这个星球发生的事情都不是没有原因的,狭缝中的怪诞潜伏着诸危机,这也是我必须告诫你的,所有你看见的、疑虑的,都有可能在某一天显露出来,交织与人类之上的大网并不仅仅只有密会显露的这些,所以你要尽可能的放大你的观察力,保持戒心。因为杀机四伏,现有的力量还不足以保全所有人,即便是我过去对你承诺过也一样,自信使我低估了敌人的潜在力量,你必须在回去后告诫‘他’,‘潜伏的危机要远远多于他的预计,加斯特家族的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守护自己的准备’。”
法尔达用心听着里图的每一个字,意识到加斯特们在历史进程中扮演了远比想象中更重要的角色,也同时意识到自己肩上有着不为她自己所知的担负。
他向法尔达解释了安斯金的出身,也解释了他与海神遗脉的仇恨,这种仇恨难以化解,也远比想象中出人意料。
“海神与魔物的仇恨难以化解,我们绝不能让它逃出巨神岛,而同时我们必须回去解救……”里图的声音突然中断。
法尔达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救谁?里图……”
里图以一种她不能理解的光芒审视着她,其中复杂的含义叫人难辨。
船速渐渐慢了,渐渐接近了那些海面上的白雾,在海风之中,法尔达疑心自己听错了里图口中所发出的词汇。
海风狂洌,他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声覆盖,那是一个人名,但入到法尔达耳里无疑于惊天霹雳,因为他发出的正是——
“阿莉莎……”
法尔达愣住了,切实意义上的在经历几度骇人的密闻也没有慌乱的头脑在瞬间陷入混乱。
“你在跟我开玩笑,阿莉莎不是在门蒂斯体术团,怎么会在岛上,何况,岛民都已经死了……”
她的话陡然停止了,因为里图神情严肃,也绝不会开这种玩笑,而她最无法想象的事实发生了,岛上她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的姐妹,而她竟根本没有丁点察觉,甚至在岛民追逐想击杀她的过程中,作为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而阿莉莎的苍老,她形同枯骨的手指,出现在她脑海里。她瑟瑟发抖的惊恐目光,她癫狂混乱的精神状态,她糟糕的身体情况……
困囚的生活带给了最亲的人难以逆转的折磨。
“安……斯……金……”法尔达垂下眼,低沉的声音蕴含了时环主人最可怕也最狂暴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问下,如果以后不定章把部分正文内容放到作者有话说里行不行?多余的字数免费,如果没有反对的话,就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