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槿岚原就是借着敲打他来推出自己在账房的新规矩,眼下目的达成,慕槿岚便也不多为难这个尽忠职守的管事,和颜悦色的同他又说了两句话聊以安抚,便让他回去着手准备去了。
崔嬷嬷从管事口中得知大小姐的新安排,心中顿时欣喜不已,连问了张平两遍后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作为从如意坊一直追随道京城来的世仆,崔嬷嬷对吴氏所作所为心中明镜似得清楚。
早在老夫人还健在事崔嬷嬷就对吴氏的胡作非为大有意见,可惜有救命之恩在先,老夫人也不能奈吴氏如何,老夫人仙去后主持中馈的太太又一直对这些琐事力不从心,况且太太身子一贯弱,崔嬷嬷不好意思拿这些事去让她烦忧,也只得默默咽下一口气。
后来吴氏不知怎得讨好了主子孙姨娘,惹得孙姨娘屡屡为她支取银子一事同账房作保,崔嬷嬷就算再怎么看不惯吴氏狐假虎威却也得给孙姨娘面子,这口气一忍再忍,本以为要忍到她们这些个老仆被放出府养老,没想到事情却在大小姐学习主持中馈后出现了转机。
家中仆从月银收支的记账本一直被搁在抽屉里,大小姐隽抄账册也没往外拿过,谁又能想到在分拣旧账册和新账册那账本居然被从抽屉里给拿了出来,还如此巧合的被大小姐错当做府中琐碎旧账册一并带回了鸣翠居去钻研。
也得亏大小姐仔细,为人又勤奋好学,若是换做旁人翻开第一页见是这样一本没意思的流水账恐怕早就随手扔到一边去,哪还会有后来的事儿呢。
说此事是巧合也好,注定也罢,崔嬷嬷眼下只恨不能马上去上一炷香谢菩萨保佑。她忙不迭的吩咐张平去找人给她刻个章来,既然是要从她手下走条子,没个章盖在上面又怎么能像个样子。
崔嬷嬷这厢为着慕槿岚的打算忙得不可开交,慕槿岚这边也没闲着,张平走后没多久,她就让雪雁到外院去唤了青舟来。
慕槿岚笑眯眯的问青舟道:“我记得你哥哥娶亲是在七月里,这等大事家中该是最缺人手的时候,怎得一直不见你来同我告假呢?”
青舟赧然道:“大小姐好记性,家兄的确是这月娶亲,亲事一直由父母操持着,不回去也无妨。”
“你说得倒轻巧,你父母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这成婚琐事繁杂如何忙得过来?况且你就这一位兄长,成亲这样的大事你不为兄长出一份力,日后轮到你自己了,又如何好意思去求着人家帮你?不如这样,我允你五日假,你将手上正忙着的事儿交待给旁人,趁着现在还不晚赶紧回家去帮你父兄操持一下,等到新嫂过了门你再回来也不迟。”
青舟闻言感激的对她磕了一个头道:“家中琐事,竟让大小姐这般操心,青舟在这替父兄谢过大小姐了。”
慕槿岚原本还打算让莺歌去取一对鎏金镯子来让青舟捎回去做礼,青舟忙推拒了,很是不好意思道:“大小姐忘了,上次您已经给过一对珍珠坠子让我回去做礼用了,我那嫂嫂家出身也不富裕,一对珍珠坠子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得了什么好东西,搁在家里只怕晚上睡觉都要不安生了。”
慕槿岚忍不住笑了:“就你嘴贫,既然如此那我就将那对镯子收着,等到你娶亲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做礼。”
青舟一迭声的答应,如获至宝的模样看得慕槿岚心中一阵发笑,临走时让莺歌给他装了几个新洗的盐水桃子让他明天一齐带回去让家人尝尝鲜。
有大小姐准假,青舟挑灯将手上未做完的事儿结了,第二日早早起来收拾了包袱,同外院掌管小厮的掌事打过招呼后便出府往就家去了。
慕槿岚晨起用过早饭后,在书房慢悠悠的临了一贴字,这才施施然出门去打算去给母亲请个安。
崔嬷嬷对张平送来的印章不满意,随手取了支笔在纸上圈圈画画的告诉他该如何改才好。张平认真的听着崔嬷嬷的叮嘱,将崔嬷嬷做草稿的那张纸给小心的揣起来后忙不迭的带着新刻的那枚印章出府找匠人改工。
慕崇早早的上朝去了。
慕桓用过早膳后一直在房中闭门读书,前几日同冯大人小谈之后,他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感,昨夜虽然熬了夜将从冯大人处借来的书都细细翻了一遍,今晨却依旧起了个大早,让怀济研了磨,自己又提笔将书中冯大人做的批注一一抄了下来。
院子里的小厮手里提着个大竹扫帚,一下一下认认真真的打扫着院子里的残花和落叶,花圃里有丫鬟在提着篮子在如星点般盛放的凌霄花架后穿梭,小心翼翼的摘下犹带着晶莹露珠的茉莉花,微微晃动的枝桠漾出一股又一股的幽香,从花圃中渐渐弥漫到院子外去。
又是一个同许多个清晨一样寻常的清晨,慕府上下忙忙碌碌,各司其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同往常的不一样。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从墙上飞过,于房檐上盘旋了两圈,拍打着翅膀往府外更广阔的天空飞去,渐渐的变成了天际中一抹不易察觉的白点,而后慢慢消失。
慕槿岚收回目光,抬手理了理鬓边微有些垂落的碎发,踏进了母亲齐氏的院子,槿蓉的奶娘抱着孩子正从廊下走过,见到她来了立马笑容满面的问好,抱着孩子等着她上前来看。
慕槿岚看着襁褓里正不安分挥舞着的那双小手,心蓦然温柔起来,笑着走上前去,在奶娘轻声细语的叮嘱下小心翼翼的将尚在襁褓中的稚嫩婴孩抱在怀中。
槿蓉一双如黑琉璃般莹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慕槿岚看,咧着嘴无声的冲着她笑。
慕槿岚被这无邪的笑容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的小妹妹,这样小,这样可爱,稚嫩的仿佛茉莉花的花瓣,经不起任何的风雨蹉跎。
慕槿岚情不自禁的垂下头,用额头轻轻的碰了一下槿蓉的额头,尚不知晓愁滋味的小孩子立刻发现了好玩的东西,抓着她耳边垂下的一缕发在手中玩得不亦乐乎,奶娘想要上前来将她的小手掰开,慕槿岚却笑着示意奶娘过来抱孩子。
被槿蓉攥在手里的那缕头发被拽得有些疼,慕槿岚也没皱眉头,只尽量垂下头等奶娘抱稳了,她才伸手在槿蓉的小脸上搔了搔,槿蓉立刻放开攥着她头发的小手,无声笑得开怀,看得慕槿岚也眉眼弯弯的,又逗了她好一会儿,奶娘才将槿蓉抱回去喂奶。
候在一旁的弥香忙伸手打起帘子,慕槿岚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问了她一句:“孙姨娘近来来得可勤?”
弥香俱实道:“近来都是隔三五日才会来一次,不比从前几乎隔日便来。”
慕槿岚点了点头,这才进了屋中。
离槿蓉的满月礼已经过去了将近半月时光,母亲的脸色却比起刚刚生产时强不了多少,慕槿岚看着只觉得辛酸,鼻子一酸竟差点落下泪来。
齐氏见状一怔,伸手拉过她的手来,凝眸看女儿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她这个做母亲只觉得心疼不已,一边抚着她的手背安抚情绪,一边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慕槿岚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好情绪,见母亲的眉头微微皱起,因着忧心的缘故脸上是血色似乎又淡了几分,慕槿岚只觉得愧疚不已,心里却又难受的紧,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让她觉得有几分透不过起来。
齐氏不明所以,眉宇间的忧愁更深了几分,忍不住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好好的怎么落起眼泪来了?”
慕槿岚不敢说是因着担忧她的病情而落泪,便道:“我听所哥哥要离家去读书,连年节都不能回来过,心里觉得有些难受。”
慕桓明年三月便要下场,为保他安心读书,慕崇写了封书信给远在嘉善的同窗旧友,想将慕桓送去嘉善潜心苦读,再请他顺便指点一二。那人从前来京城做客时曾经见过慕桓,对他颇为赏识,此番收到书信后很是爽快便应下了,前几日还来信说已经准备好了一处小宅子,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最适合潜心苦读,只等慕桓去便可。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过的旧事,慕槿岚只听到了点风声就还原出了全部。
关于慕桓的课业,除了今生多了一个冯大人指点外,其余的几乎和前世没有什么变化。前世慕桓去了嘉善,得了高人指点,又加上本身刻苦,众望所归般的捧了个状元回来。
换做今生,他刻苦依旧,有名师帮衬又有冯大人在旁指点一二,课业上只怕比前世要更上层楼,定然还会是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新科状元郎。
对于哥哥的课业,慕槿岚从来都是只有骄傲没有怀疑的。
只是想想又要天各一方的分开大半年,连团圆的除夕夜都不能回来,慕槿岚心中不免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