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的饥荒年,朝廷上分拨下来的粮食从来都是人死过一批又一批才到百姓手里。大齐也不例外,已到十一月初,朝廷的粮食却仍未见半个影子。
除北边六县,其余县城的灾情更加严重。饿死冻死的人已不计其数。
这些县城的灾民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听说北边六县还有粮食。是以,以飞狐县为首的六个县,流民数目与日俱增,每天有上百上千个流民涌进飞狐县。
短短数日,流民数目已达上万,抵得上飞狐县本地居民的一半人口。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民涌进来,未免发生暴动,飞狐县衙门和第七军临时组织几支巡防支队,维持秩序。
十一月中旬,飞狐县以官衙的名义在外面收购了一批粮食用于赈灾,可毕竟数量有限,到十二初的时候已见底。
黎崇文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再次找黎如晦和黎雅商量,拿自家粮食出来赈灾。
黎如晦这次已没有上一次那么决绝。早些天,兄妹俩就赈灾的事宜讨论了不下十遍。
“如晦,雅儿,爹相信你们不忍看到越来越多饿死的人。”
“爹,儿子知道你想说什么。赈灾可以,但是我们有条件。”
“你难道还想发国难财?你还是人么?”黎崇文差点被气到。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要谈什么条件。
“在爹的眼里,我们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么。”
“爹,你先听二哥把话说完。我们没有那么冷漠。”
黎崇文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你说。”
“黎家的粮食除了明年的种子、食堂、以及咱们家的口粮外,都可以拿出来赈灾。我和小妹算了算大概有三千石可以用于赈灾。”
“还有我和行之偷偷收购的。”定县收购粮食的事本就是偷偷摸摸的来,没几个人知道。
黎家父子俩齐齐转头瞪着她。“你们什么时候收购的?”
“莫不是灾荒前两天定县被收购的大批粮食是你们俩干的?”黎如晦马上想到定县的传言。
“是,是我和行之凑钱去收购的。”黎雅老实交待。“这不是你们俩都不相信我的话么,所以我才瞒着你们去收购粮食的。”
“这次算你有理,是爹和你二哥不够信你。”
“你俩到底收购了多少?”
黎雅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一千石?”
她摇摇头,慢吞吞的说道,“是一万石。我和行之凑了五千两银子出来,定县粮行有两成的粮食都被我们俩给收购了。”
“这么多。”黎如晦瞪目结舌。
黎崇文喜笑颜开,有了这一万三千石粮食,足够两万人支撑到来年收割。
“小妹,你简直就是咱们家的小福星。”
“爹,这一万三千石粮食我们可以拿出来赈灾,但是,你得把飞狐县的商业圈项目交给我们作坊做。”
这才是兄妹俩这几天来商量出的结果。
“商业圈项目?你们要如何做?说来听听。”黎崇文并不是死板的人。
黎雅拿出一份企划书递给黎崇文。“爹,您看看可行不。”黎雅笑眯眯的看着父亲,她有十分的把握父亲会同意。
黎崇文接过企划书,细细的阅览起来。半响才问道:“这是谁的想法?”
“是——。”黎如晦欲老实说。却被黎雅打断,“大部分都是二哥的主意,我只是打打下手的。爹觉得可行么?”
黎如晦不解地看着她,黎雅朝他眨眨眼。她比谁都了解父亲。父亲虽然同意二哥从商,可他心里到底是存有遗憾的。二哥若有亮眼的成绩单交出来。相信父亲定然会释怀。
这份企划书可为父亲解决诸多难题。首当其冲就解决了灾民的饥荒问题,再来因商业圈项目始终筹备不到款项而迟迟推延的问题,还有商业圈建成便可促进了飞狐县经济发展,也能给本县百姓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再有每年官衙还可以额外获得一笔颇为丰厚的商铺租金。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可说是为黎崇文解决困境而定。他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行,自然可行。”黎崇文很满意这份企划书,忍不住又拿起来看,边看便点头称赞。“如晦,你确有经商的天赋。爹相信你一定能在这一行业有不错的成绩。”黎崇文这般直白的夸赞是极少有的事。黎如晦能感觉到父亲这次是打从心底里认同了他对未来的选择。
他欣喜不已,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番成绩出来,不能让父亲失望。“爹,儿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这份册子我拿回去再研读一番。”
“爹只管拿去看便是。若还有不合适的地方就提出来。”
黎崇文喜滋滋的拿着那份企划书回书房。只剩兄妹俩。
“小妹,谢谢你。”
“二哥,这份企划书本就是我俩一起商量出来的。有什么好谢的。”企划书前面部分结合现代的政府招标模式,后面赈灾部分则是二哥的点子。
——
因东北地区灾情严重,大兴土木的工程几乎没有。作坊做完手上现有的订单后,又存了一个月的库存正式停工。
作坊几个老板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就把作坊借了出来,供外来流民栖身。
待官衙和水泥作坊签订商业圈项目契约后。赈灾启动,作坊里张贴出一份告示:飞狐县要建设一个大型商业项目,需要很多人工。
每人做活一天,供一日两餐,并提供住处。另发半斤白面和一碟酱菜。
其实这份福利待遇就是盘算过灾民的实际情况定的。若按照以往这样的待遇是极低的,可如今米面已涨到五百文一斗,且还没处买。黎家的这份待遇已是很丰厚。至少可以保证做工的人四口之家不被饿死冻死。
告示一贴,飞狐县的灾民奔走相告,纷纷跑来报名。在这个饥荒年代,灾民们只要不饿死,什么活都愿意做。
人一多,后勤就显得尤为重要,黎雅在作坊的员工里挑了六成出来。以顾淳为首,维持着作坊里暂住的流民秩序。
作坊又在外面设置了十个报名点,只要来报名做工的,即刻能去食堂得两个包子填肚子。
第一天就有一千多个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来报名。这些人大多数是邻县流窜到飞狐县的流民。作坊把这些流民在门外按各自的特长填写好信息归类好后,再被作坊的后勤人员引领到食堂拿包子,安排住处。大多数报名的流民都是拖家带口的。作坊也不嫌弃,仍旧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当然也不是什么舒适地方,也就是在作坊里给他们打通铺能有个睡觉的地方罢了。虽说简陋可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好在作坊够大,容纳个几千人不在话下。
在这个饥荒年代,作坊的这份安排至少可以保证这些灾民不被饿死和冻死。更能安抚灾民的心,不使他们暴动。
整个项目由黎家兄妹俩和衙门代表陈安三个人统筹。底下又分成上百个小队,各司其职,齐头并进,商业圈项目正式启动。尽管外头天气严寒,但这些人依旧卖力干着活计。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干活才能保证一家人不被饿死。
而作坊外面设置的十个报名点仍旧每天招着人,不管天气如何恶劣,报名的地方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只要愿意做活的,作坊几乎来者不拒。
五天下来,飞狐县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流民都被作坊给收留了。报名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可工程上已是人山人海。
黎如晦和黎琼原先就算过这一万三千石粮食只够维持一万人的温饱而已,再多他们也无能为力。
流民在不断的增加,这些外来的流民几乎都是奔着作坊招工的消息而来。直到十天后,作坊已收留了将近一万人,作坊里角角落落都打满了地铺,连宿舍里小小的几间房都挤了百来个人。
工程上已经有四五千劳动力,可工具有限,一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负责统筹的三人碰头商量了一下,便将做活的流民分成两批轮流工作。而休息的人一天口粮减三成。
作坊几个老板商量了一下,决定停止招人。毕竟收留这一万人已是极限。再多实在无能为力。
十二月底下了几场大雪,每天一早醒来,外边都是白茫茫一片。他们要安排一队人起早去工程上扫雪。
这消息一出,作坊里呼啦啦的站出一大片小孩妇人。这些人自愿起大早去扫雪。
黎雅觉得这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便直接应允她们,每人发一副扫雪工具便由着她们去干了。她想着外边这样冷,转身便去了食堂叫陈大娘熬上两大锅薄粥,待扫雪的人回来每人分一碗下去,去去寒气。
这份福利一出,扫雪都成了抢手的工作。有些人家家里孩子多,每日分下来的口粮只能保证不饿死罢了。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吃饱的感觉。扫雪的活计本就轻便,小孩子也能干的很好。这些孩子索性晚上也不睡觉,大半夜就在门口排队等着天色稍亮时扫雪去。
——
飞狐县这边的灾情得水泥作坊的帮助控制得很好。可别的县就没那么幸运了。就拿定县来说。定县本是这一带最为富庶的大县。可这次大灾却损失最为严重。
农历十二月底,定县的粮价已涨到八百文天价。可即便有钱也买不到多少粮食。定县的粮行每天都在限购粮食。
黎雅和王行之去定县采购一批工具。他们按照往常一样,去定县最热闹的集市。却怎么都没想到是那样的情景。往常那样热闹富庶的集市,如今了无生气,稀稀拉拉开着几家铺子,也没什么人去光顾。
而开着的不少的商铺,门外都贴着一张告示,拒绝银钱支付,只以粮代钱支付。他俩转了大半个定县,发现都是这般光景。
黎雅和王行之面面相觑,很是愕然。“看来咱们今天是白跑一趟了。”谁能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富庶的定县成了这样凋敝的境况。大街小巷具是饿死冻死的人。定县每家粮行面前挤着人山人海的买粮百姓。可因为限购的原因,往往排队排到一半就被告知今日粮食售罄。
那些粮行的人才不管百姓们的死活,说没有就没有,转身就赶人关店。
“没想到啊,定县那样富庶的大县也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俩感慨了一番便打算回去,待明日拿了粮食再来购买。
到了城门口却发现不对劲,刚刚进来时城门还开着,此刻却紧紧关闭着。
城门口这会儿挤着一堆人。听人说,是门口张贴了张告示。
他俩挤不进去,便拉住一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人问。
“哎,咱们定县的流民越来越多,衙门为防止流民闹事,从今日起关闭城门,驱逐城内所有流民。”那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这天寒地冻的,这些人赶出去哪里还有活路啊。可是,谁还有心思管他们,咱们自己指不定哪天会饿死…。”
黎雅心中一凉,拉着王行之问:“我原本以为定县这样大的县城不至于来个灾荒就弄到这般田地。难道是我们偷偷收购了定县粮食闹得?”
王行之想了想,道:“不至于,以定县的人口,剩下的七成粮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
俩人说话间,好几百个流民被当地驻兵驱赶着过来。这些流民大多是妇孺老幼,她们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跌跌撞撞走来。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流民们被推搡着赶出城门。凄惨的气氛,让一旁的本地居民都不忍直视。
黎雅没来由的有些罪恶感,好像是她和行之偷偷收购定县粮食造成今天的局面。黎雅叹息着与王行之对望一眼。“能救她们么?”
王行之看看城门外又看看黎雅,沉重的点点头。作坊其实已到了负荷极限,再多一些人,大家伙都要减少一部分口粮。
王行之和黎雅在城门再次关上之前出了门。带着被驱赶出来的第一批流民往飞狐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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