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夜色已降,四周已是漆黑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悉悉簌簌”的细微声响,无数盏绿色的幽光自远及近,从四面慢慢围了上来。
这情景吴歌再熟悉不过,那是饥饿的狼群去而复返,若在平时,他自然不会将这些雪原狼放在眼里,但此时穴道受制,动弹不得,不由心中发毛。眼见狼群越逼越近,忍不住气走任脉,张口发出一声长啸。
他内息受制,这一声龙啸远不及先前威猛,但狼群还是倏地停了一下,只是狼性凶悍狡诈,两次只闻声而不见其害,竟然不再撤走,在周边虎视眈眈,寻机待变。
吴歌加紧催动内息,只望早点冲开受制的穴道,心道:这大半年来我纵横南北,会过无数高手英豪,经过无数凶险波折,该不会这般阴沟里翻船,死在这一群雪原狼口中吧。
忽然人影一晃,数丈外有人忽然坐了起来,却是那黑袍人天狼醒了过来。狼群这时早已蓄势待发,一见异动,立刻有数只灰狼猛冲上去,一把嘶咬住了天狼。
那天狼自梦魇中醒转,还没回过神来,已是群狼加身,他大声惨呼,挥拳踢足,奈何他武功已失,平常御兽之能也忘的一干二净,不过一会,已被狼群越拖越远,到后面已了无声息。
吴歌看得心惊肉跳,想不到那天狼地狈一辈子御狼为奴,到头来却死于狼吻,当真是天道轮回,这时他数道真气汇聚,穴道解封,当即一跃而起。
他早已心急如焚,当下展开轻功,向谷口奔去,跑出数十丈,只见狼群扎堆在那里,正在分食天狼地狈的尸身,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外围的几只狼见他过来,喉中发出“嗬嗬”的威胁低吼之声。
吴歌叹了口气,不再停留,往前急奔,出了谷口,马匹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来被不动明王顺便掳了去了,过了这一个多时辰,连马蹄印也早已被风雪覆盖,无从寻的了。吴歌定了定神,暗道:不要慌,不要慌,好好想想。那不动明王为何会在此现身?想来还是为了九天玄女之事,说不定那春田正雄正是他的马前足。他说有大事要办,又掳了徐东雨去,那多半是此事了。倘若如此,他定然北上长白山,我往北追,定然没错。
计较已定,当即往北而追,风雪虽大,哪里阻得住他,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地,只见旷野雪原,毫无半点人烟,风雪不见丝毫减小,四望无垠,都是白茫茫,黑沉沉,混沌一片,连方向都分不清了。吴歌心中又急又气,愤懑难当,忍不住纵声大叫。
大吼了几声之后,心神稍定,当下告诫自己切不可急躁,自乱阵脚,这时虽然日月星辰全无,无法辨识方向,但他自小长在白山黑水之间,采药打猎,谙熟野外生存之道。当下静心凝神,将身子转向每个方向,感应风雪来向。
这个时节,正是贝尔加湖寒风南下之际,劲刮的自然都是北风,只是千里雪原之上,风向多变,常人难以分辨,但吴歌一来经验在身,二来神功大成之后,感觉更非比常人,仔细分辨了一会,便找到大风主向,当下顶风冒雪,更往北行。
又走了十来里路,便看见了一座小山包,在那避风处,隐隐有火光透出。吴歌大喜,快步抢进,离得近了,便见那山凹处有两座蒙古包,正是其中一座透着灯火。吴歌眼尖,早已看见那帐前拴着的几匹马中有两匹正是自己和上官怡人买来的坐骑,登时心头大跳,悄悄摸了过去。
他轻功本强,又有风雪为他掩盖,不动明王耳目再聪,也难以发现被人摸到了帐旁。吴歌先用“蛰龙之变”查探不动明王坐向,俯身在地,游到帐后,在那帐角处戳了一个指孔,往内窥探,只见不动明王果然背对着自己坐着,这时他已不再隐形,穿一件大红花袄,任由一头瀑布般的白发披于脑后,脸上似乎还是戴着那副蝶形面具,除了那副面具,那一身打扮完全是辽东平原上垂髫童子的常见装束,只是穿在他成人的身上,尺寸全然不对,东拼西凑,显然被他胡乱拼接改过,不伦不类,乍一看,还道是个疯子。
上官怡人正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摆了一盆手抓羊肉和马奶酒。只听不动明王那孩子般的声音道:“你说的故事真好听,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恩,只怕比起天帝那色老儿,也不遑多让呢,可是你还这般年少,色老儿比你足足大了一轮呢。”
吴歌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上官怡人年方十七,不动明王若只比她大一轮,也不过三十上下,只是看他那一头如雪赛霜的白发,不敢想他方当盛年而已。只听上官怡人道:“其实那也没什么,只是我自小喜欢看书罢了。”
不动明王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真象我的玄女姐姐,不如你做我的姐姐好不好?”
上官怡人明显吃了一惊,道:“三太子说玩笑话呢。”
不动明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说玩笑话,我是认真的。我自来就想有一个姐姐,玄女姐姐也是我喜欢的好姐姐,只是我们很难说的上话,每次她来的时侯,我都被天帝那色老儿关起来了。我恨死那色老儿了,只是我……我斗不过他,我不知道这次我能出来多久,我好想……好想有人能象你现在这般,陪我喝酒吃肉,讲故事给我听,我不想被关回去,我想永远有故事听,永远可以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你陪在我身边,做我的姐姐,好不好?”
上官怡人哭笑不得,她身落敌手,不得不虚于委蛇,设法应对,这大半日与不动明王周旋下来,已发现他当真便是活脱脱一个八岁小孩的心性,倒不是有什么阴谋心机,若不应允,只怕他孩子气发作,什么都做得出来,当下笑盈盈地道:“好呀,我有这样一个神功盖世的妹妹,当真荣光得紧啊,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
吴歌心中一动:妹妹?怡人为何说他是妹妹?难道他是女的?只听不动明王一声欢呼,连翻了十几个筋斗,叫道:“太好啦,我有姐姐啦,我有姐姐啦。”
上官怡人笑着看他翻个不停,心中已寻思了几条对策。不动明王翻足了瘾,喜滋滋地坐下,抓了好几块羊肉,放到上官怡人盘中,道:“姐姐快吃,你前面光顾着讲故事给我听,都没怎么吃呢。”
上官怡人道:“好呀。”吃了两口,随即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盘子。
不动明王道:“怎么了,羊肉不好吃吗?”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想起妹妹刚才说,天帝会把妹妹关起来,心里难受得紧,这样的欢快时光,如果可以一直下去,那该多好。”
不动明王被她此言触及心事,征了半晌,忽然道:“姐姐,我送一件大礼给你。”言罢,将身旁一件银袍提了起来,道:“这件隐身衣,我送于你做护身法衣。”
吴歌,上官怡人俱都吃了一惊。上官怡人道:“那……那怎么可以?”
不动明王道:“有什么不可以,送给姐姐,总比落在天帝那色老儿手里强。我跟你说,这隐身衣本来是天帝最倚仗的法衣,平日里装神弄鬼,偷鸡摸狗都靠它。我老早就想夺了此衣,一泄心头之恨。只是以前天帝素来警惕,总是在我出来前预先将法衣藏了。后来有一次,他练功受了伤,我便在他计算之外提前出来了,嘿嗨,那次他来不及藏起这件法器,便教它落在了我的手里。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会放过,当然将这袍子老实不客气的藏了,让他五六年来都找不着,哈哈,哈哈,一想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便开心。”
吴歌听得脊背发凉,听那不动明王的说话口气,他那八个法相竟然各有心机,各有性情,甚至还互有恩怨,完全便是八个不相干的人一般,只是这八个不相干的人同用了这一具躯壳肉身,便似那民间古有流传的“借尸还魂”一般,可是纵然是“借尸还魂”也只是一躯一魂,哪有这般复杂恐怖,这……这简直就是八鬼上身啊,饶是他艺高胆大,现在看着不动明王的背影,也是不寒而栗。
只听不动明王道:“姐姐说的话,提醒了我。倘若天帝现身,我是阻拦不住的,但是我事先会有所觉,那时姐姐赶快披了法衣逃走,记住,这法衣内衬银色,外皮是吸光的材料,隐身遁形,天下无双,就算是色老儿,也看不见你,到时你速速逃离,千万莫要再落到他手里了。”说着,把银袍交到上官怡人手中。
上官怡人听得呆了,初时她还道不动明王将这般至贵至重,天下仅有的宝物相赠,不过是一句戏言,甚至是试探,却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将法袍放在自己手中,难道真的是赤子之心,无猜无忌,不由心中感动,道:“那你怎么办?”
不动明王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色老儿杀不了我的,总有一日,我又会出来,到时侯我再去找姐姐,姐姐再给我讲故事啊。”
上官怡人听着他银铃般清脆无邪的声音,原来的诡异畏惧的感觉一点点的融解,心中温软,道:“难道都没有办法对付天帝吗?他就这般无懈可击?”
不动明王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天下间还是有一人可以杀他的。”
上官怡人心中已猜到是谁,只是不便说出,道:“是谁?”
不动明王道:“舞影动九天,法被九州地。九天玄女啊。”
上官怡人道:“那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难道世上真有神人?”
不动明王很是得意,笑道:“姐姐虽然看的书多,可是周天之事,书上哪里尽有记载。我悄悄告诉你啊,色老儿那天帝是他自己恬不知耻自封的,这个九天玄女可是货真价实的。色老儿每天拼命练功,就是想有朝一日,可以杀了九天玄女,那是因为这位女神是这世间唯一可以置他于死地的真神。以前我们都不知道玄女身在何处?但这次色老儿受了从所未有的重伤,护持的念力只剩下三成,被我窥到了智海,原来那九天玄女就在中土大明,难怪色老儿只敢在日本装神弄鬼,十几年来都不敢踏足中国。”
上官怡人道:“妹妹这次东来,就是为了寻这九天玄女之助?”
不动明王点了点头,道:“这可是我唯一的机会,姐姐你会不会帮我?”
上官怡人道:“当然。”
不动明王很是开心,突然凑过身去,在上官怡人玉颊上亲了一口,道:”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吴歌怒火中烧,心想这不动明王不知道是雌是雄,怎能做这等非礼之举,便盘算如何攻敌救人。只听上官怡人道:“好妹妹,姐姐想看看你的容貌,你能摘下面具给姐姐看一看吗?”
不动明王吃了一惊,双手护住面具,道:“不行,不行,什么都可以,就这个不行。”
上官怡人柔声道:“为什么啊?”
不动明王道:“你若看到了我的样貌,就不会当我是小孩子了。”
上官怡人微微一笑,道:“不会的,不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好妹妹,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妹妹长什么样子,因为我要永远记住你啊。”
不动明王心有所动,道:“真的吗?”
上官怡人道:“自然是真的,天下间哪有做姐姐的不知道妹妹长什么样子的,是不是?”
不动明王看着上官怡人,怔怔不语。上官怡人见他这等反应,也不敢强求,笑道:“好啦,不看就不看,反正我知道你是我最最美丽的好妹妹就行。”
不动明王忽然道:“好,我就给你一个人看。”人影倏动,只见他跳了出去,用脚一挑,将委顿在地的徐东雨踢得转了个身,面朝帐壁。不动明王转过身来,举起右手,将脸上那瑰丽精致的蝶形面具摘了下来。
这时他正好面对着吴歌这边,吴歌也早已凝神屏气,要一睹这位鬼神一般人物的庐山真面目,面具一经拿下,吴歌大吃一惊,上官怡人更是早已惊呼出声:“郑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