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面具之后竟然是一张美艳之极的女子脸庞,若不是那一头怪异的白发,只怕较之上官怡人,也不遑多让。绝色的容姿也还罢了,她精致的五官竟然似极了大明万历皇帝最宠幸的郑皇贵妃。上官怡人出身豪门贵族,上官世家与内宫外廷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年前,年幼的上官怡人与姑嫂婆姨曾以女眷的身份,谒见过回乡省亲的郑贵妃,她记忆超群,虽是事隔多年,却依然记得那位虽然美艳,却飞扬跋扈的贵妃娘娘,是以一见到不动明王真面目的情形下,才会大出意外,失声惊呼。
吴歌更是惊的全身都僵了,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一个惊悚的念头在心中骤然出现。只听不动明王道:“郑贵妃?谁是郑贵妃?”
上官怡人一惊之后,立刻想道:不错,她不是郑贵妃,她五官样貌虽然与郑贵妃有八分相似,但气质风华远胜于郑贵妃,而且年纪好象也比郑贵妃小了许多,纵然是现在这般穿的不伦不类,也要比盛妆华服的郑贵妃美上三分,只是……只是……她们怎会如此相象?是姐妹吗?
她还不及回答,只见不动明王身子晃了晃,道:“哎哟,蛮子的马奶酒这般劲大?”
上官怡人也觉得一阵晕眩,失声道:“酒中有毒。”
话音未落,刀光暴闪,十余道刀光裂帐而入,直扑不动明王。
这十余道刀光之烈,每一道都不逊于一刀流的春田正雄。不动明王反手将上官怡人拉到身后,左臂一甩,一道亢龙罡气弧形呼啸而出,与那十余道前锋刀气一触,“轰”的一声巨响,气劲四溢,将那蒙古包掀飞了一半,那十余人无法近身,急忙后退,收刀护身,各运真力相抗,十余把千锤百炼的武士刀上贯注真气,发出刺耳渗人的吟鸣之声。
蒙古包的后半部虽然未倒,却也已被撕得七零八落,只是吴歌趴在外面久了,身上覆满白雪,一时也无人看得出来。他与不动明王的童子法相刚刚交过手,知道此法相下,神龙九变的威力丝毫不减,以不动明王“亢龙变”的威力,本来足可以让这十余名敢正面相抗的刀手内腑震荡而死,但适才那一记“亢龙变”威力却似乎衰减得厉害,不但未能一举击破,还让那十余名刀手抵住了压力,虽然不能近身,但人人拿住了桩,没有再后退一步。
这时雪已经停了,一地的雪光映衬着这十三个刀手如墨的黑衣,如水的刀光,十三个人便如同十三柄出鞘的利剑,杀气充溢在这天地之间。不动明王用日语冷冷地道:“山阴流,新阴流,奥山影神流,上地流,四如流,你们的狗胆越来越大了啊。”
那十三个黑衣蒙面人不言不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不动明王。只听扑的一声,上官怡人一跤跌倒,带得不动明王身子也晃了晃,竟然也险些站立不稳。吴歌暗惊:以不动明王的神功,只怕已到百毒不侵之境,那马奶酒中究竟下了什么药,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药到这个神一般的人物。
那十三个黑衣人见机极快,一见不动明王身子摇晃,立刻手一扬,嗤嗤嗤破空之声大作,近百枚暗器闪电般射向不动明王,同时十三人身影急动,紧随在后,十三道刀光曳空,八面围攻,不给不动明王任何喘息之机。
不动明王右手一招,那漫天遍野的森寒暗器忽然如变活物,凝成一束,如飞鸟投林般贴着不动明王的右臂外侧,在不动明王的身周绕成一圈,霍然间往外暴射。那十三个黑衣人猝不及防,刀至中途,急忙回防,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密如炒豆般的暴响,那十三个黑衣人边挡边退,竟又回到了原点。
吴歌暗暗心惊:不动明王这一记“水龙卷”运用之妙,当真是鬼斧神工,那十三个黑衣人在间不容发之际还能收刀回防,这一份收发自如的功力也已到一流之境。只是“水龙变”后招无穷,不动明王却没有乘势追击,想见已是力有未逮,可见那药酒药性之强。
吴歌一念及此,关心上官怡人安危,再也按捺不住,雷神诀中的“五行遁身大法”本有遁地之术,与东瀛忍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上雪地松软,更易远遁,当下潜雪往前,隐约听到不动明王一声呼喝:“凭你们也想造反。”碰碰两声,似乎有人飞了出去。
吴歌潜到上官怡人身旁,自雪下探手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腕,忽觉她手轻轻一甩,似乎吃了一惊。吴歌心中一动,这一甩虽轻,但反应迅捷,决不是中毒之人应有之象,他抬眼看上去,只见上官怡人也正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美目看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上官怡人虽然只能看见吴歌一双眼睛,却已认了出来,美目中的警惕吃惊便变成了欣喜激动,吴歌本来聪明,立刻知道上官怡人并没有中毒,想起她在轮回岛上辩毒识蛊的本事,想来她早已知道酒中有毒,只是将计就计,寻机脱身而已。当下心中一定,正想拉了她走,忽听一声尖叫:“什么东西?”
霍然之间,吴歌已感应到雪地之中一股巨力如锥似钻,毒龙般游击过来,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潜龙之变”,显然不动明王已发现了他,率先发难。吴歌身在雪中,束手缚脚,劣势之下不敢硬抗,急忙纵身而起,破雪而出。
人在半空,已觉一股巨力如金刚巨杵般直捣过来,那是力聚而凝的“惊龙之变”,这一变将金刚巨力汇于一点,专擅破甲催锋,当真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吴歌再要闪避,已是不及,只能双掌自外划回,也是一记“惊龙变”,凌空击下。
这“惊龙变”聚力于点,两力相教,不似其他八变那般气劲四溢,声势骇人,基本上只有“波”的一声轻响,看似没什么威势,其实偌大的劲力决无一分外溢,结结实实地都受到对攻两人的身上,而且无法卸力化劲,吴歌只觉胸口如受重击,整个人虚脱欲坠,直挺挺地往后摔了出去。
上官怡人大惊,再也按捺不住,急纵出去,接住吴歌,叫道:“你怎么样?”只听不动明王一声尖叫,一道寒光从她右胸上透了出来。
吴歌面朝这边,看得分明,那不动明王与他对攻了一招“惊龙变”,也抵受不住,整个人往后急跌,根本控制不住身法。彼时那十三个黑衣人已折损过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剩下的六人依然决死不逃,乘此良机,四面攻上。若按常时,不动明王杀这六人不过举手之间,只是她一来中毒在先,二来与吴歌这样的绝世高手对决在后,那“惊龙变”的力道在身上一时化卸不开,身手无法自控如意,饶是如此,在六刀及身之际,她还是反手一击,将右面两人当场震毙,刀断人飞,同时勉力向右急闪,避开了三刀,还有一刀终究避不过去,自背而入,透胸而出。
她应变之快,实已到霆不暇发,电不及飞之境,刀尖透胸而出,她左手两指已拈住刀尖。那名黑衣人一刀得手,欣喜若狂,本拟借着不动明王右闪之势,太刀借势斜撂,将这不世出的大魔神就势削成两半,成就万世威名,哪料刀上忽然传来一股奇劲,如电钻臂,想要弃刀,五指却被一股粘力沾住,喀喇一声,前臂尺栳二骨瞬间寸断,也不知碎成了几片?那股奇劲毫不衰减,又迅速窜到上臂,肱骨几乎同时断裂。
若换了常人,只怕立刻痛晕过去,但那黑衣人毕竟是东瀛一派宗主,而且东瀛武士训练之道,历来讲求坚忍,对痛苦的忍耐之力惊人。当此急变之际,他情知右手已经骨断筋毁,若让那股奇劲窜到心肺,只怕立毙当场,当即飞起一脚,猛踹在不动明王背上,只听“碰”的一声,他腿骨折断,整个人被不动明王的护身罡气弹得往后飞了出去,只是那柄太刀也终于拔了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幸存的三名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也无暇去关心发生了什么,竭力攻上,还是三刀齐斩,不给不动明王转身之机。
吴歌见不动明王被先前那名黑衣人一脚踹得往前急扑,身法散乱歪斜,心知她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他自己这时体内真气也是一片散乱,连双手都抬不起来,拼尽全力,才发出声音:“救她……”
上官怡人道:“什么?”
只听“波”的一声裂帛般的声响,却是不动明王双臂一振,往后发出一道战龙之力,只是重伤之下,威力锐减,劲力不均,与那三个黑衣人的刀力一撞,只震退了两名黑衣人,其中一名黑衣人破势而入,锋利的太刀在她后背又划出一道口子。
吴歌涨红了脸,叫道:“救她……救她。”
上官怡人这次听的分明,不由大感奇怪,只是此时也无暇细问,而且她与不动明王相处这半日,虽然觉得她举止古怪,但也不曾受辱,只是要象对待孩童一般,哄着她便是了,尤其最后得她赠衣相待,心中也有感激之意,当即将那隐身衣翻转过来,只在身上一披,顿时无影无踪。虚空中只见寒光连闪,青丝剑连环三剑,攻向黑衣三人。
这三剑凭白无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黑衣人身边,当真如来自异界一般。那三个黑衣人吓得“啊”的一声叫,其中一人闪躲稍慢,右腿上中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上官怡人知道以这十三人的剑道,每一人都是独当一面的武道宗师,剑道上的造诣,无论功力火侯,都在自己之上,现在以一敌三,仗着隐身之利,也应速决,当下运剑如风,招招夺命,不给对方反手之机。
那三个黑衣人被这个看不见的敌人骇得不轻,一时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突然有一人用日语大叫:“看脚印,看脚印。”
上官怡人智慧博学,通晓日语,自然知道已被那三人看到了破绽,“飞天舞”虽然是中土绝顶的轻功,但她毕竟年龄尚轻,功力远未到踏雪无痕之境,虽然只是极淡的足印,也一样露了行迹。果不其然,那人话音未落,三把长刀霍霍,三面夹击过来。
上官怡人何等的聪明机变,她知道一旦与他们变成缠斗之势,便会被他们牢牢锁住,再无隐身之利,当下急展身法,凭借轻灵的柔术,硬生生地从三刀夹缝中逃了出来,一经逃出,此后每一步落足都点在先前已有的脚印之中,再无行迹可言。
这一场血战至今,虽然不过一刻,但雪地上已留下了无数繁杂的脚印,甚至包括不动明王重伤之后,都留下了重浊的足迹,她借用起来,当真毫不费力,飞天舞趋退如电,攻击更不受丝毫影响。那三个黑衣人再次摸不着头绪,只能见招拆招,遇剑挡剑,全然落于下风。
这般情形,这三个黑衣武士落败不过迟早之事,只是他们大可以转身逃走,以他们的身手剑道,上官怡人也无法追杀他们,可是他们竟然全无退意,只怕此来已下死志。忽听其中一人大声呼喝,身形拔起,向已倒地的不动明王猛扑过去,另外两人护卫在他两侧,同时前扑,那是必杀不动明王之势了。
上官怡人一惊,急追上前,连刺三剑,都被两侧的黑衣人挡开,眼见居中那人一刀斩落,忽听“嘭”的一声巨响,一股狂飙般的劲力猛冲上来,那三个黑衣人顿时如三口破钟般被甩出四丈之外,落下地时,烂泥般摊成一团,连血都喷不出来,只怕已经粉身碎骨了,空中寒光闪闪,那三把千锤百炼的家传太刀断成十数截,七零八落,掉落一地。
吴歌站在不动明王身前,双臂前举,身子摇摇欲坠。上官怡人心中微惊,她知道吴歌在内力散乱,护体真气不纯之际,勉强用出威力这般大的杀招,只怕猛力反冲之下,要受内伤,一念刚及,只听“噗”的一声,吴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一跤摔倒。
上官怡人大吃一惊,急忙扑上前去,扶起他,道:“你没事吧?”
吴歌道:“我没事,快救她,快救她。”
上官怡人见他如此关切,不由又惊又奇,道:“你一直视她为敌,你当真要救她?”
吴歌道:“是……是,求你……救她。”
上官怡人本意也是要救,当下查了下吴歌脉搏,见他脉象平和有力,想来他内功极深,虽然一时脱力受伤,却不太重,以他的功力,只要调养几日,便能复元。又去探看不动明王,将匍伏在地的她翻过来时,只见她身下的雪地上已经血红一片。
上官怡人吃了一惊,五指如拨丝弦,封了不动明王伤口附近的几条血脉,出血立时缓了,她又诊脉触息,只觉不动明王呼吸窘迫,只怕有血气胸之险,急忙把她抱了起来,将她先安置到另一个完好的蒙古包中。
那个蒙古包是主人的居所,一走进去,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只见两大两小四人横尸在地,齐刷刷被斩成两断,内腑鲜血洒满一地。
上官怡人差点吐了出来,一双美目中顿时泛出泪光,那四人正是半个时辰前还在倾囊招待自己与不动明王的女真一家,看他们身上的伤势,是被人一刀同时斩断的,这等狠辣酷烈,霸道至极的刀法,正是东瀛剑道中最负盛名的“七胴斩”,据说刀力若到最高境界,可以一刀同时斩断七具人体,这定然是那些黑衣武士所为了。女真人虽然人人善骑射,但毕竟不是格斗高手,尤其那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不过三四岁,那些黑衣武士本可轻易将他们制住,根本不必下这般的狠手杀招,这些日本武士用心之狠,行事之绝,当真令人发指,恨得上官怡人贝齿紧咬,只想出去再在那十三具黑衣尸体上补上两剑。
不动明王的呼吸越来越是急促,上官怡人不敢稍待,将不动明王放下,去角落里取了毯子,将那女真一家的尸身盖了,回过头来看了看不动明王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她眉目之间竟然与吴歌有几分相似,难道……?
此时此刻,也无暇细想,她解开不动明王的衣襟,露出她雪白坚挺的胸脯,那一道剑伤当真便如白雪中的半片樱花,伤口中还传出“丝丝”的类似婴儿吸吮之声。上官怡人左手中指轻按在她伤口之侧,以右手中指指节轻轻叩击,果不其然,本来应该是清音的肺音却传出如鼓之音,那正是气胸之兆,若不减压急救,立刻便有性命之虞,她盖住伤口,跳将起来,到处翻箱倒柜,直到找到针线剪刀,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
吴歌坐在雪地之中,调鼻息,缄舌气,藏眼神,凝耳蕴,将雄浑浩大的“雷神之息”和“神龙之息”分别在十二正经和二十八龙脉中搬运了二十四周天,将散乱于四处的内息逐渐收拢,缓缓纳入丹田,不到半个时辰,胸中那种烦恶之感尽消,真气运行大致无碍,他心知已无大碍,急忙站了起来,跑到那蒙古包外,低声道:“怡人,怡人,我能进来吗?”
只听上官怡人叫道:“先别进来,你去烧点水来。”
吴歌忙应了一声,到先前那狼籍的蒙古包处找来了壶具,用火刀火石化雪烧水,
忙活了半天,烧好了水,急忙端着跑到帐前询问。上官怡人道:“好啦,进来吧。”
吴歌急忙撩帐而入,烛火映照之下,只见上官怡人跪在不动明王身旁,正在给不动明王盖上毯子,一双纤纤玉手上沾满了鲜血,旁边更扔着一把带血的小刀和剪子针线,还有一些沾血的棉花布条。
吴歌吃了一惊,走前两步细看,只见不动明王的右胸上部的衣襟被剪了个小洞,里面伸出一个细小木管状的东西,似乎是从伤口中伸出来的,他忍不住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上官怡人正倒了水净手,道:“那是我做的引流管,用来引出胸腔积气,膨张肺脏的。”
吴歌又惊又奇,道:“这……这是医门外科中的开胸探查之道吗?”
上官怡人一征,道:“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医门外科。”
吴歌自小跟随红叶长大,红叶原是少林圣手,精于骨伤医道,但并不精通外科,他曾跟吴歌说过,真正的杏林圣手,不但精擅望闻问切,针石汤药,更能剖腹取疾,刮骨疗伤,汉时名医华佗,便是外科圣祖,他手创的“麻沸散”,可使病人无觉无痛的接受刀石之疗,只可惜久已失传,致使医门外科千年以来一蹶不振。
吴歌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外科医道,大感惊奇,心中更对上官怡人崇敬得无以复加,道:“怡人,你……你真是学究天人,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上官怡人擦干净手,笑道:“哎哟,吴大人可太抬举小女子了,我不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你那雷神诀,我便不会,你可不可以传给我啊。”
吴歌不假思索地道:“当然可以。”
上官怡人一征,要知道武林中人历来将安身立命的武学秘技视若性命,若非至亲至信之人,决不会轻传,她一句玩笑,吴歌便不假思索答应,以她的聪明智慧,自然能看出吴歌语出本心,不由心中一暖,道:“你的伤怎样了,我给你看看。”
吴歌道:“我的伤没事了,她……她怎么样?”
上官怡人好奇心大盛,道:“在此之前,你一直视她为敌,甚至欲杀之而后快,为何现在这般关心她?”
吴歌剑眉紧锁,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我觉得她……她……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