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霹雳大师此言虽平静道出,接下来却长时间未再有人说话。

朱魄隆闻言也又惊又骇,不禁看向老亓,见他也是眼露惧色瞪着自己,暗自寻思道:这霹雳老和尚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都是一派得道高僧气度,不想心地却如此凶残,果真应了他方才自己所说的那番“美善丑恶,虚实难辨”之言。

这时,一阵铁器琢石的声音传来,应是陈虎在用兵刃砍琢石凳。那霹雳大师虽有掌劈石碎的功力,偏自不去,静待陈虎忙活,既不着急,也不言语。

朱魄隆和老亓更不敢出声,眼见那火势趋衰,石洞内缓缓暗了下去,虽有琢石之声嘈杂乱耳,二人也不敢捡木材丢进火堆,只怕万一弄出一丁点儿声响,被那内力深厚及心狠手辣的老和尚听去,后果就糟之糕也!

过了一会,那太子先说道:“师傅,这石室虽不似前几个大,但除了议会之用外,仍同前几个一般,应也是军械库所在。只不过靠壁的木架换成了石板,上又凿有这许多坑窝,徒儿推测,应是搁炮子之用。还有这几块油纸,应是包长短铳的。只是不知为何空了——莫非是嫌此间潮湿,挪至别处了?”

霹雳大师赞道:“你的确长进了,竟能看出这些。全然不错,这里确曾被他们当做军械库之用。依老衲料来——他仇铿鸣一伙明里韬晦示弱,暗里却胆大包天,用心险恶之极!这些兵火器械,若不是贩去他国,便是已运往同党之处,伺机谋反。不过,这也正合老衲心意,不怕他有反心,就怕他没这胆!只是此人竟隐忍至花甲之年,暗中又耗如此巨工,却是老衲始料未及——嘿嘿,真乃古今罕见!”

太子道:“也是,他都糟老头子了,又无后嗣,还……不过师傅,你说他会不会真敢谋反?”

霹雳大师道:“老衲也觉奇怪,谋反也须有个因头才是!为财,他已富可敌国。为权么?或许,他屈遭谪贬,心尤不甘……但如学宋江,也折腾太过,若比禄山,又已至暮年,为报仇么,千机侯倒还罢了,但你朱家与他仇家哪有大恨?——因此,老衲尚不明他葫芦里卖的何药!”

太子道:“莫非仇铿鸣是为了替千机侯等‘左顺门’余孽报仇?”

霹雳大师道:“嘿嘿,谋反大罪,岂有送做人情之理?仇党强干弱枝,断不会主宾倒置!”

太子道:“是啊,那千机侯狐假虎威,尽使些阴谋诡计,连露真面的胆子都没有,的确不是做大事的料!”

霹雳大师道:“此人不露真面,是因他自知武功弱于老衲,但智计却胜过老衲一筹,扬长避短,合情合理,你缘何小瞧于他?比起来,咱们这番闯岛的确轻率了,但就算不被他诱至此,老衲也会带你们钻进这山腹迷阵——好在聚而未散,无人折损,目前只算小挫。更幸者,陶老道偏挑这时来围攻此岛,千机侯撤路被堵,又不敢躲进这洞,岂不更难过?”

太子道:“那他十九完了,这就叫机关算尽,黔驴技穷啊!我瞧他也是鼠目寸光之辈,仇老儿这回所托非人啊!”

霹雳大师赞道:“好孩子,说得半点不错,你果是进益了!陶老道这番挟覆巢之势突然来攻,的确败露了千机侯的弱点——这般情势之下,他如果真聪敏,应尽早摒弃前谋,与咱们合作,即便不能完抗陶老道,至少争得一丝喘息之机!但老衲在洞内等了这么多日,他却仍在洞外妄图以地利奇谋苦撑,算是条好汉,但算不得英雄!陶老道又岂是吃素的?瞧着吧,这回仇府必一败涂地!”

太子道:“可惜他没福能听到师傅这番高论——不过师傅,陶老道这般大张旗鼓地对付仇府,不知所为何来?”

霹雳大师道:“这有何难猜?第一,他定持了真的圣谕,非我等虚张声势。第二,为夺仇老儿所有。第三,借此机擒获你或制你于死地。第四,想必还为一桩事,但时机未到,为师还不能露白,以免乱你视听。不过也不用怕,陶老道虽兵精粮足,但初来乍到,不比我等在砺脊湾经营数年。咱们若还有可能与千机侯合作,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孙刘联手,足以抗曹!若千机侯执迷不悟,那我等且避陶老道势锋,只要脱出此洞之危。莫忘上岸后你还是大明储君啊!那时,陶老道若还敢肆无忌惮地对咱们围追堵截,那为师还顾忌什么?只要振臂一呼……谁能再与你争锋?只是还远未真正险到那般地步,你且只把它当颗定心丸便是!”

太子道:“真是天赐我有恩师扶持!哼,那陶老杂毛太过可恶,我如得偿所望,第一件事,便是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霹雳大师道:“又错!你若如愿登上大宝,更应对他恭敬有礼,胜过皇上,先安朝内才是。然后你即着手减赋轻税,大赦天下,争得朝拥仕心,再赦出胡宗宪,他虽私攀严嵩,实为无奈,此人之才可大用,重抚,再派此人及俞大猷、卢镗等将,重创倭寇,先赢得民望盛名。然后再重结扶桑,广纳南洋诸藩等,先定南陲,接着还要着手东、北疆事宜。嗯,到时你先着手做这几件大事吧!陶老道党羽众多,只能暗地里慢慢对付,那时为师岂能闲着?一切交予为师便可!”

太子道:“父皇一味被陶老杂毛蒙蔽,竟越发怠慢于您。凭恩师大能,屡破巨佞,夏言一案,恩师之功,朝野皆称,佛卫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虽赐金牌,但只封为锦衣卫同知,区区从三品而已,陈、秦二位,出力甚巨,且亲持廷杖,虽也赐金牌,也不过四品佥事而已。而陆炳那厮,只因身为父皇奶兄,实为无能之辈,却封为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大员,明明附逆夏言,谁人不知?却不降不罚,维持原职,真令人气闷!徒儿当政后第一件事,必定是升师傅为‘大圣国师’,其他的再说!对了,师傅你老人家想怎生对付陶老道,可能告知一二么?先让徒儿过一下干瘾也好!”

霹雳大师道:“哼,佛卫虚功,怎比占星堪舆?鹰虎双卫,何及房中炼丹!职位末节,不足为虑,锦衣卫中,也仅我三人,获大功金牌,此已足矣!载壑,你且忌浮躁,为师只担心此端。再说,为师岂会贪图国师虚名?只因你母后是我亲妹,你是我亲甥爱徒,恰逢巨变在即,老衲怎能不管?而你父皇又执迷不悟,太不成话——对付陶老道又有何难?你真信他有长生不老的本事么?嘿嘿……他已八十八了,便按兵不动,他还能熬几年?熬死他便赢!心腹大患主要是仇老儿一脉、严嵩父子以及陆炳这三块,要皆以雷霆之势铲除,然后再慢慢对付裕王载垕,其余皆是癣疥之疾,不成气候。”

太子道:“是了,师傅,我也早已想好,就算不把载垕这小子千刀万剐,也得砍头腰斩,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霹雳大师道:“嗯,虽是亲手足,但终究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你这般对付他,倒也罢了,但不能光有此忍,还要有彼忍,才是帝王之才!”

太子道:“请问师傅,何谓此忍?何又谓彼忍?”

霹雳大师道:“此忍即残忍,彼忍乃坚忍,此二忍,乃帝王之术入门功夫是也!”

太子道:“我还不够坚忍么?那贱人打我这么重一掌,此时脸上还有青痕,另我还自插一刀,又将计就计,泪如雨下,连抱膝下跪,三拜九叩都干了……如这还不算,那什么算呢?”

霹雳大师道:“嗯,这将计就计做得也还罢了,算勉强过关吧,但愿那女娃儿没起疑心!”

太子道:“决计不会!师傅,我这三年岂是白白经营?每日扮成痴男癫夫,十天半月便挖空心思设一个相思局或苦情阵,从不走样!尤为那晚同陈、秦二兄搭演更是精彩绝伦……我想,不仅那贱人被完全蒙过了,魄隆这傻瓜也被骗得死死的!想来也当真可笑……唉,可惜还是被这贱人大模大样地溜了——师傅,您说她当真控住母后了么?”

听到这里,朱魄隆心里一震,忖道:原以为除了霹雳自己是第二个发现“皇后”秘密的人,却没想到太子不仅压根就发现了,竟还自始至终都在演戏!

霹雳道:“哼,仇府竟敢胆大至此!不过这女娃儿确实厉害,‘红颜王’之名倒非一味吹嘘——你要明白,不管真控假控,都得放她走。擒她何难?但这样一来,势必换成互钳之局,即失合作诚基,亦乱我等之谋,迄今已逼仇老儿坐不住了,不仅咱们无暇再更计改略,稍一疏忽反被陶老道坐收渔利!因此,我等只能将计就计演下去。目前情势其实甚妙,你听我道来——第一,不管她是否真有本事控你母后,老衲都以独门之药反控于她,并放话暗示,令她不敢妄为。第二,最妙是你自始至终把一个至情至孝的太子活脱脱演的极像,此感化之力非同小可!待陶老道将仇家逼至紧处,即便千机侯仍优柔寡断,可那女娃念及此情,必有一番抉择!载壑啊,你且记住,不仅要演下去,还且更得照实演,最好虚实转换,假戏真做,以赢得她的真心,直至最后娶那女娃为止!此乃至关重要的一步,这一步若走差,不仅结盟仇家一事路绝,而且咱们还被逼重起炉灶,反落于人后啊!”

太子道:“师傅放一百个心吧,我有十九把握,您看好吧!”

便在此时,陈虎道:“大师,石凳敲下来了,俺直接扔过去么?”

霹雳大师道:“且慢,把这石凳给我,你们退后五步。”

陈虎道:“好!”

朱、亓二人随后听得一些声响,隐约猜得是霹雳大师大概将那百斤石凳放置于石椅断座之上,但具体如何,却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秦燃道:“怪了!石壁无暗门,上下无洞现,这机关似是没用,但铁轴明明被压进基座里去了……真想不通!建造这无用机关,又是为何呢?”

朱、亓二人听到“上下无洞”一句,都捏了一把汗,生怕谁在地板上只要略一敲打,这地下之洞便登时露馅。

霹雳大师道:“决非无用,而是我等未解。”

陈虎道:“俺都快饿疯了!费了这好大力气……大师,那墙上分明明还有许多石板,为何不拿来用?即便一块不够百斤,两块足够了吧?凿石凳这法子,实在太笨……”

霹雳大师道:“千机侯居心叵测,机谋过人,在这弹丸岛上,区区石山,却花巨力建这非凡坑道,上下数层,并依照奇门五行,层层死路迷道,强胜古墓地宫,意在迷惑入敌,怎会不设机关?我等至今未遭暗箭毒气,全在你这笨法子之功!法虽笨,但他决想不到,因此最为稳妥,取那现成石板虽易,却是铤而走险。你凿石虽苦,咱们却不会丧命。”

陈虎道:“大师说得是,只是若再需凿石凳,只怕俺这手已无气力了。”

霹雳大师道:“你无气力,秦燃凿,后而老衲,最后是载壑,直至全退为止。”

秦燃道:“大师,我也只怕无力了,那女娃儿给我吃了一丸药,弄得不知何时腹痛,只要一痛便甚于上次,卑职甚感虚弱,只怕再痛一次,勉强走路也难。”

霹雳大师道:“你虽面现阴晦,但脉息强劲,非是毒药,应是错药,那女娃看来非想要你性命,只是捉弄于你。我这有一粒丸药,是以大黄、芒硝、巴豆、甘遂炼成,有泻毒功效,你可吃了,泄几次应可无恙。”

秦燃道:“算了,还是别吃了。一来,我腹中无物可泄,二来,方才那间藏药石室里不仅有成堆的人参、灵芝,还有麦冬、薏米之类,明明可以果腹的,大师却宁可饿肚子也不让动——当然,卑职现在已明白,那是谨慎为上,以防有毒或中机关……再说,已走到此间,岂能再绕回去?”

霹雳大师道:“这也罢了。你等千万记得,在此迷道之内,乃至整个岛上,不论见到如山黄金,起死灵药抑或神兵利刃、武功秘籍等物,决不可妄自动用,更不可起贪图之念!非仅是为了慎重保命,而是我等志不在此,若显其诚,断不可因小失大!”

双卫齐道:“是!”

太子忽道:“师傅,仇老儿即有不臣之心,而这地底迷宫又兼备军械库、医药室、议会所等,哪有不藏粮草之理呢?”

霹雳大师道:“有理,但粮草室先不忙去寻。现今已有一炷香火候,那石椅仍自未有动静,是有些蹊跷,这石室的机括怕另有用处,老衲一时还未能参透——但这石室已似迷道尽头,十九会有门道,只怕还藏有另一机括,大家再仔细寻看一番。”

此言一出,大家便开始分头忙碌。闻听脚步声来来往往,地下洞中的朱、亓二人却吓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生怕有一人一脚踏破这“漏斗口”。好在那漏斗口只有方寸大小,有意去寻,还不易找得到,更何况霹雳等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石壁、边角等处,所以朱、亓二人才得有惊无险。

过了一会,脚步渐稀,秦燃道:“大师,卑职觉得这些石室皆凿成上圆下方,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霹雳大师道:“这些奇门五行,工门筑道,非我所长。不过据我想来,无非合天圆地方之意,再者,也有助于加固支撑之功。”

陈虎道:“娘的,哪里还有机括?俺找不到……真恨在那老尼姑处没吃点斋饭,便是喝两口茶也是好的,现在饿死俺也!”

秦燃道:“你道那老尼姑安好心了?若不是她阻拦咱们半天,岂会碰上那般风雨?失落干粮不说,还晕船吐得半死!伤点元气也罢,还差点溺死!哼,不是大师客气,便凭她那个贫劲儿,我早就一把抓起她扔下山崖去了!”

陈虎道:“一把捏死算了,横竖一个风干鸡似的……哎哟,不行,一说吃的,俺这肠子打架了!”

太子道:“师傅,一提那老尼姑,你便不愿多谈。那老尼姑忒也讨厌,你为何却少有的客气?徒儿瞧得很是气闷!”

霹雳大师沉默片刻,道:“老衲自忖非她敌手,自然要客客气气,这有何可说?她没为难你们,留得青山,自有烧柴,你们莫出言不敬。”

太子道:“弟子可能眼拙,但瞧那老尼姑至多只会夸谈吹牛,按个机括开门什么的,仅此而已,难不成还能靠机括遥控天神下凡?即便天神下凡,怕也难是师傅你老人家的对手……师傅,你怎么了?”

霹雳大师道:“……靠机括遥控……靠机括遥控……多亏你提醒,老衲终于参透了!好了,咱们现在即刻返回,去前一个石室,如老衲所料不差,咱们应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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