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朱魄隆也不生气,反倒放下心来,笑叹道:“你老亓也算是江湖奇人一个!”

老亓得意洋洋地道:“奇人不敢当,老亓是个真小人,却远胜伪君子!干咱这一行脑袋天天栓裤腰带上,吃得就是一个‘信’字!”

“也算一个金字招牌!”朱魄隆点点头,道:“我问你,这绳索依你值何价?”

老亓一双鼠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小王爷是想用它……交易?”

朱魄隆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座船你又说进不来,白送你东西又不要!你也早猜出我想知一些事,却偏在那奇货可居——这‘软黄金’可是久放不毁之物,你若不要,那就算了!”

老亓贼忒兮兮地笑着,双眼乱转,道:“小王爷是想结清前账呢,还是想现货交易?”

朱魄隆故意没好气地道:“什么前账后账?你不是说那一笔赊账么,怎又说结清前账的话?哼,我是现货交易!”

老亓笑道:“小王爷您莫动气,老亓只是想弄得清楚些罢了!”老亓怏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踱了几步,抬头道:“好吧,咱老亓这金字招牌岂如儿戏?龙须索咱自然想要……”

朱魄隆微微一笑,道:“你老亓岂有不想要之理?有这东西,你这一身高明的内家软功岂不更如虎添翼,锦上添花了?”

老亓鼠眼一眯,嘻嘻笑道:“小王爷一身内家软功只怕也不在老亓之下啊!——实话说,咱老亓十年前曾无意中得到一只金翅大鹏的鸟爪,做梦都想寻一条龙须索做成‘飞虎爪’,遇此机缘,岂有不想要之理?”

朱魄隆将那捆龙须索朝他一丢,道:“那还啰嗦什么,拿去便是!”

老亓正色道:“规矩之一是‘零头不斩,便宜不占’——这龙须索虽好,但也只值老亓一个‘天字号’消息!‘童叟无欺,僧丐不惜’老亓的消息决不含糊,也决不搭送!‘讲好再做,当面交货’,若您没斩头,老亓立马就现炒现卖!”

朱魄隆登时来了精神,竟“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边按着腰,一边咧着嘴笑道:“好!便依你!”

老亓见交易谈成,一张丑脸绽开了花,便往大石上一蹲,竟还敲起二郎腿,道:“小王爷,请问吧!”

问些什么呢?朱魄隆暗自思索:若问侯爷或仇小姐现在何处,第一这老亓这些天也在此处,又怎会知?第二他精明无比,说个大概方向也不能算没回答,岂不白费?再说如今自己如进泥潭,越蹚越深,越走越迷,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正皱眉间,忽灵机一动,登时想起无名师太曾请自己讲过自己的陈年往事,而自己边讲边梳理回忆时,不知不觉间便道出了很多别人的消息,而这老亓又是个牛皮哄哄的碎嘴——他想到这里,觉得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主意,便盯着老亓,笑道:“听好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亓招妹其人的生平经历!”

老亓本来一张嘬成菊花的笑脸,登时扩散开来,一双黑豆眼似被老鼠夹打过凸出老高,面皮变得黄里透黑,别提多难看了。他怔了半晌,唉声叹气地道:“您这问题提得刁啊……瞧这买卖做的,流年不利啊!四个字‘生平经历’这是要老亓交代老底啊!您这不是抢劫么?得了,这下子血本无归了!……不是,小王爷,咱老亓跟您真没多大干系,你不就是为仇家小姐来的么?为何把这宝押老亓身上,你亏不亏啊?——要不您换一个吧?……咱甚至可以告诉你仇家小姐的来历,或仇府内外暗藏的几个怪物都是谁,这在江湖上可都是‘天’字号的绝密啊……你换不换啊?”

朱魄隆微微一笑,决然道:“不换!不过,千万别啰嗦,捡紧要的说。”

老亓沮丧了半天,突然一咬牙,把腿一撤,大马金刀地坐直身子,瞪着朱魄隆,道:“好!吃这行饭,就得光棍来青皮去!小王爷,咱老亓这双眼还瞧得出——您是位红脸汉子,这种人一般不会落井下石,跟你交交老底也没啥……再者,咱老亓活了四十七,从没跟人交过心,也的确憋得够呛了!

老亓打渔出身,穷苦人,从小做过许多下八门的行当。十二岁遇机缘拜南少林无虚禅师学武,嘿嘿,咱可是正宗少林俗家弟子!十年后艺成回家。不想家乡闹起倭乱,无法打渔为生,便想凭着年轻力壮、善水会武及脑瓜灵便,便想先赚几年快钱,然后再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就开始吃起海陆行这档子饭了,为一些船主岛酋等大户做账房保镖,上高丽、下南洋、走扶桑、去天竺……这么说吧,呵呵,几乎三宝公公走过的,咱都走了个遍——好嘞,言归正传!

后来,因一东主的货船过扶桑平户岛时,没及时给净海王,也就是汪直汪老船主他老人家上供,乱了海陆行的规矩,被劫杀。咱却因一点小小虚名,竟留了一命,蒙老船主他老人家看得起,邀咱入伙,咱也一狠心,绝了娶妻生子的念头,便做起了这海上没本钱的买卖。没法子,那些年头,闹得风头正劲,老船主手下四员大将分别是徐海、陈东、肖显、麻叶,其中徐海最猛……好,我捡紧要的说!

老船主对我恩重如山,咱入行虽晚,但颇得重用,视咱为心腹,咱也知恩图报,做事麻利,过了几年,我便做了他的大账房,替他掌管那如山如海的进出钱银,人称亓师爷——但有一条须得说明,别看咱老亓人不咋样,也入了偏门险行,但却看不惯老船主的一些行径,杀人如麻也罢了,海盗吃得就是这一口,但与倭寇勾结,并为其提供方便,咱尤其窝心,但也无法。

后来老船主信了胡宗宪的扯天大谎,捧着皇帝老儿招安的诏书,整日做着锦衣回乡的白日梦,咱却明白他老底子太潮,回去不会有好下场的,也劝过他,却无济于事,便开始为自己打算。后来他坏了事,先被胡宗宪的反间计使四大巨头自相残杀,后来自己也被诱杀……这般简练了,还嫌啰嗦?好,只说咱老亓自己!

咱之所以来这砺脊湾,却也是因老船主特地给咱说的一席话,那是在四大寇被胡宗宪分别削了之后,老船主自毁羽翼仍执迷不悟,反倒对胡赞不绝口,夸胡一席话,却透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但也因此救了咱老亓这条命……

老船主问我,可知仇铿鸣此人?我说自然知道,此人跟老亓是同乡,咸宁伯之子,先帝亲封太子太保,曾是我朝北路平虏大将军,扫鞑虏,镇西陲,威名赫赫,功高震主!并于胡宗宪有推举之恩,可胡后来却恩将仇报,落井下石,不仅扳倒了他,还害他被贬南荒小镇……嘿,这你倒嫌说得简单了,我说小王爷,您也忒难伺候了吧?不过咱老亓挺佩服你,让俺一交底,这得说出多少秘密?你赚大发了!哼……

老船主说我扯淡,说这仇铿鸣不是胡宗宪害的,相反他推荐胡是利用他顶缸,他自己反倒借一事得罪了皇上,目的是为了急流勇退,回乡当那天下第一大财主的。咱不信,老船主说道,据胡说,仇铿鸣扫北时得了一笔天大的宝藏,怕瞒不住皇上,因此上下打点,朝中主要官员都得了极大好处,胡宗宪也得了一笔至厚的封口费——便这一笔,就让他在朝廷起初支持不力的情况下,自己买了四十条虎蹲炮船,否则哪有实力跟老船主谈交易呢?我心里暗道,乖乖,那仇铿鸣得的宝藏怕比皇帝老儿还多啊!

老船主说详情他不清楚,但胡说确有其事。另外据其他消息传,他扫北时无意中掘得了成吉思汗的陵墓,不仅断了蒙元的永久龙脉,还把陵内一笔成吉思汗预留给后代子孙及万一不测时可用来复国的巨额财宝窃为己有!……但也有说是得了当年建文帝逃命时藏的安身宝藏,总之,都是金山银海!老船主还说他自己这多年拼命所得,怕都不及他一个零头!

但老船主又说,这些都是传言,不一定当真,仇铿鸣已被贬年余,虽说富裕,还不是靠走海陆行为生,还不是每季上供给自己的银子一文不少?但也难说是韬晦之策,所以他想派我走一遭,探探风口,如是真,便趁他没做大时灭了他,设法夺宝,最后金盆洗手洗得也安心,如不真,便再回来,这账房师爷的位子永远给我留着。

没想到老船主一番安排,倒救了咱一命,老亓是脱出来了,他自己满门九族却全都搭进去了!唉……

咱这一来就是五载,想方设法地接近仇铿鸣,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到底确定了真有财宝!嘿嘿,老船主、徐海等巨酋虽灭,海盗们也死的死散的散了,按理说咱的差事也消了,对不对?——但有两点,一是老船主待我不薄,不管他人死人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来,那财宝岂是有主的?再说咱老亓的脾气,非要弄个水落石出才方得罢休!……嘿嘿,现在老亓的来龙去脉,您小王爷统统知晓了吧?好了,咱吐沫星子都干了,怎样?咱这买卖做得实在吧?这个‘信’字是金字招牌不假吧?——得嘞,到此为止!”

朱魄隆听完一席话,陷入沉思。

老亓爱不释手地摸了半天那捆龙须索,然后大模大样地朝自己肩上的褡裢里仔细一塞,便站起来拿起半囊水灌了一气,接着又哼着小曲,把吃剩的鱼骨拿出去扔进水里。朱魄隆眼睛跟着他的身影,发现这老亓竟有不少优点,一个小小石洞,被他不时抹抹擦擦,弄得倒也干净入眼。

“喂,我说小王爷,”老亓走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坐下,嬉皮笑脸地道:“咱老亓说得困起,该睡一会儿了,你自细想你的心事,等咱睡醒了再唠不迟!”说罢,便躺倒闭上了眼睛。

朱魄隆笑道:“我可听你讲得上瘾,你还是别睡了,再卖我一个消息,我便让你休息。”

老亓闭着眼睛道:“不行啊!第一你手里没咱要的东西了,第二,咱老亓睡倒在其次,主要是想自控一下,否则再谈到那笔财宝,咱这天字第一号‘爱花钱如命’的财迷,可要发狂了!”

朱魄隆不禁莞尔一笑,欲待再说,但闻他已起轻微鼾声,便也由得他了。

老亓虽然沉沉睡了,但朱魄隆挺着隐隐作痛的腰伤,却不想躺下歇息,他往火堆里添些木柴,盯着那一窜一窜的火苗,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之中。一时间,整个深藏山腹的石洞中,除了洞口潜流漾起圈圈波纹的微微水声和老亓那如春蚕啮桑般的鼾声外,宁静得出奇。

突然,朱魄隆听得一阵似脚步般的声音,自远而近,渐渐传来,不禁吓了一跳,忙坐直身体,侧耳凝听——此声音竟来自头顶!他愕然抬头看去,见这山洞顶虽约三丈余高,但内部结构颇为奇特,下圈最大,洞底约丈余方圆,然后一圈一圈向上收缩,越来越窄小,至顶部便小的似只有一块巴掌,便如一个反扣的漏斗——谁曾想那漏斗口之上另有玄机呢?难道一巴掌之隔,竟是山外有山,洞外有洞?

朱魄隆捡起一颗小石子,刚欲丢醒老亓,没想到老亓一扑愣翻身坐起——原来他也被脚步声惊醒。老亓支起耳朵,惊讶之极地看着朱魄隆,刚张口欲问,却见朱魄隆伸出食指放在唇边一嘘,然后向上指了指。老亓何等机灵,向上看了两眼,立马了然于心,便长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坐好身子,也竖起耳朵,倾听起来。

但闻头顶脚步声错综杂乱,好似不止一人,却偏偏在这山洞顶部正中停住了。

此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嗡嗡地传来:“他娘的,这便到头了?”

朱魄隆不禁心头一凛——这说话之人竟是陈虎!

他抬头看去,心中奇道:怎么声音竟传得这般清楚呢?再仔细一想,便明白了,此正是山洞的奇特构造所致——这山洞与其说似一反扣漏斗,不如说更似一个倒过来的喇叭!那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自然音量便数倍扩大,所以听起来竟毫不费力。

这时,另一个声音道:“死虎头别靠墙,须让我仔细摸摸,看看还有没机关旋钮,诸位要提防有暗箭!”这发出似金属摩擦般声音的,自然是秦燃。

一个声音道:“师傅,你老人家坐,这一只石凳虽有点潮湿,但雕工最为精美,倒像一含苞欲放的牡丹,徒儿已仔细抹过。”这嗓音年轻偏亮,自是太子。

朱魄隆听到此处,心中虽明知,但还是“咯噔”一下,惴惴忖道:霹雳大师既然在此,依他之精明慎密,只怕我们迟早会被发现……想到此处,即刻对老亓面色凝重地比划一番。老亓看明白了——这是要他千万不要弄出一丝声响,否则就麻烦大了!老亓鼠眼溜转,缓缓点了点头。

这会子,又忽听“咔嚓”一声闷响,似石头绽裂,朱、亓二人吓了一跳,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忙抬头看去,只见头顶虽落下不少细碎石屑,但幸好并未坍塌,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也是因洞顶的内圆穹窿结构,甚有支撑力,否则洞顶十九塌陷下来。

裂声过后,霹雳大师那苍老遒劲的声音传来:“载壑,你可曾想过,为何在这山腹尽处的小小石室内,出现几只石凳?为何独有这一个最为精美呢?”

太子随即道:“徒儿推测此室应为他们首脑议会之所,因此才会设这几个石凳。师傅毁了这只也很好,虽然它好看些——但师傅的谨慎令徒儿钦佩不已!”

霹雳大师叹道:“你心里怕是要怪师傅谨慎过头了吧?非是为师大惊小怪,而是为师要借此点化于你。第一,这深藏山腹的石室已至迷阵尽头,再无他路,除非穿山而出抑或折回——所以此处必有玄机。秦燃刚才还嘱咐不要靠墙,提防暗箭,他察而未果,你怎敢轻率摸这石凳?其二,这石凳雕工精美,你便心生爱慕么?可知这世间,美善丑恶,相互依存,无丑则无美,无善便无恶,更甚者其相互轮转,虚实难辨,孰美善,孰丑恶,存乎一念,引人趋前——方生那镜花之恋,飞蛾扑火之果。唯有持住欲关,方能止脱危难,唯有谨慎沉着,方能大事在望也!”

太子道:“谢师傅教诲,徒儿记下了。”

秦燃道:“大师慧眼,这精美石凳果有玄机——您瞧,底座露出半截铁轴!”

霹雳道:“嗯,自然如此。只待人一入座,便出问题了。老衲瞧这其余石凳也不过百斤之重,陈虎,你且折断一只,压上去看看如何!”

陈虎嘟囔道:“唉,又要费劲了!可恨我那锤头落于海里,心疼啊!否则往上一压,岂不省事?”

秦燃笑道:“咱们于大浪中能捡条命便谢天谢地了,我等北人,这次算长见识了!那锤头丢了莫急,等老子回京,直接找工部黄侍郎讨块上好镔铁,亲自监工,打一个锃明瓦亮的虎头锤送你!”

陈虎道:“哼,猫头鹰,俺捞你一把只当顺手牵羊,你不用老挂在嘴上,这般甜言蜜语,反叫俺瞧着恶心!”

秦燃笑道:“你只管狗咬吕洞宾,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对了,大师,干脆把这日本人直接丢在石凳上得了——死虎头虽有气力,但走道老背着他,咱们这都断粮快三天了,只怕……”

霹雳大师道:“不可,这日本人还有用处,要及时喂些水,留神不要让他死了。”

朱魄隆心中一惊,思忖道:原来伊藤果真跟他们在一起!只是不知还没醒来还是又被揍昏?——是了,这日本人傲气得紧,即便醒来也会出言不逊,横竖都得被老和尚惩治一番。

太子道:“师傅,这日本人有何用处?”

霹雳大师道:“他知道仇铿鸣小女儿的不少事,老衲须审问清楚,总会有用。此外,老衲带着他也是在为最后一步打算——若我们在这山腹迷阵久转不出的话,他的血肉,便是咱们的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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