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那二管家老亓此时正在吃着,闻声眉头一抬,瞪着两只滴溜转的鼠眼转过头来,笑道:“嘿嘿,又醒了!——这回是真醒了么?”

朱魄隆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感到自己身子虽弱,但精神尚好,只不过头脑一片混沌,近前之事尚连贯不起,便问道:“我怎在此……这是哪里?”

老亓笑道:“小王爷,你命大!腰眼上似被人踹了一脚,本该立死,好在被你腰间的软剑护住了肾,不仅没丧命,还顺搭救了咱老亓一命……得了,你能听明白么?”

朱魄隆浑然不解地看着他,完全不明所以。

“还有点懵呐!”二管家嘬着尖嘴,嘿嘿笑道:“这么说吧——你虽受伤在先,却救我在后,咱老亓再顺手救了你。这里么,是沉鱼岛佛手山下的一个洞……嘿嘿,不用担心,目前除了你我之外,还未有第三人知道这地儿!”

这个洞好像听谁说过……朱魄隆迷茫地点了点头。

“终于明白了!?”老亓似乎十分开心,突跳下地来,又自怀里取出一只小算盘,一边拨打有声,一便瞪眼道:“先说清道明!您虽是老主顾,但按规矩还得有一笔清一笔。您听好了——你虽无意救我,但我老亓因你捡回一命,这第一笔就算两清了!老亓我呐,再将规矩说一遍:‘讲好再做,当面交货。银货两验,概不赊欠。零头不斩,便宜不占。童叟无欺,僧丐不惜!与人于己皆如是。’这个小王爷您应该清楚得紧不是?……算了,算了,你还是再歇会吧,等你真正清醒了,咱们再算不迟。总之这笔人命买卖,虽头开得不好,乱了‘讲好再做’的规矩,但账目却清清楚楚,不怕你抵赖,也不怕你跑了……得了,我甭啰嗦了,您还是歇吧!我再去给您弄些吃的,嘿哟喂……”说罢,他收起算盘,懒洋洋地朝洞外走去。

朱魄隆的确被老亓啰里八嗦的搞得得头脑更乱了,幸而他止言走了。朱魄隆再次合上眼,试着理顺内息,果感后腰有鸡蛋大的一块栓塞淤滞,真气不通,心中不禁一凛,再仔细探察,却觉受伤部位原是在肾俞和尾椎这两大要穴之间,方大大松了口气。这真是万幸,否则非死即瘫。他又静了一会子,往事一幕幕逐渐连接起来——他想起自己非是被人所伤,而是被断裂的天际索横扫了一下,幸好自己躲过了它那开山裂石的第一扫,只被它弹回之余力所伤,恰又打在了软剑之上,这才捡回一命。可这老亓却是如何救了自己呢?这便怎么也记不得了,再想只觉头痛欲裂,只好抛开念头,一心运气调整,不知不觉间,竟又沉沉睡去。

朱魄隆二次醒来,是被扑鼻的香气吸引所致。他睁开眼睛,见老亓在洞中又升了一大团火,旁边放着几只烤鱼,见他醒来,嘻嘻一笑,便丢给他两只。朱魄隆此刻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便二话不说,也顾不得烫,半欠着身子就大口啃嚼起来。一吃之下,又惊又喜——实未料这精瘦如猴的二管家,竟将一只寻常鲈鱼烤得如此好吃!不仅鳞肠皆净,外焦里嫩,而且咸甜适口,火候正佳。朱魄隆一口气便吃了三只,直撑得大打饱嗝,还舍不得放下。

那二管家却闭口不吃,嘴里念念有词,只是低头拨打盘算,时而打量朱魄隆一眼,时而又拨一珠,似乎在大算生意经,那一双精明溜转的小眼珠贼忒兮兮,怎么看都不招人喜欢。

朱魄隆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半只鱼,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和手——经过这许多事,那绣着四爪金龙的朱红锦袍早已肮脏不堪了。但这些他浑不在意,反倒无意间摸到自己嘴边下巴竟长出了许多棘手的硬须,令他大吃一惊——便向老亓问道:“老亓,我在此昏迷多久了?”

“四、五天吧……”老亓来了精神,慢条斯理地嘿然道:“小王爷,您得记着,咱老亓总共喂你喝过九次水,虽说有雨水也有山泉,但皆是费力才得的。炖了五次补品,对了——那血燕是你自己之物,货钱便不算了,但工钱难免啊!还有这九次喂水及这次的烤鱼,那可是足工足料,您吃喝得很舒服不是?这便是咱‘童叟无欺,僧丐不惜’的规矩了。嘻嘻……您手头若宽裕,要不,就再清这第二笔账吧?”

“啊,什么?!”朱魄隆不禁暗暗叫苦,忙往怀里一摸,果找到那只已然瘪了下去的黑色小皮囊,打开一看,见里面仅剩三只小船模样的紫色小燕窝了。他不由勃然大怒,大声喝问:“老亓!……谁叫你乱动我的东西?!”

那老亓“嘿嘿”冷笑数声,却不说话。

朱魄隆话一出口,便知此言欠妥——若不是他给自己吃这血燕,只怕早就命归黄泉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叹息一声,道:“老亓别怪,实因这血燕是别人托付转交他人之物……罢了,你救命之恩,小王自当厚报!”他很了解此人,当然不用提谢字。

“哎,都说过了,救命那笔帐已经两清了,咱岂会讹你?现在算的是疗伤的帐,您明白了么?”老亓口沫横飞地解释完,接着又脸露羡色,啧啧称奇道:“不过话说回来,小王爷您到底是做大买卖的人,本钱厚啊!这血燕是无价之宝,救命疗伤的奇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东西哟!你却随身一装就是七八只,啧啧,馋死我了!唉,但最近老亓我霉运当头,赔了两宗生意不说,还砸完了本钱,囊中羞涩见底,万万买不起,只好硬撑吧……”

朱魄隆听得又好笑又感动,再看他焦头糊脸的烧伤疤痕,略迟疑一下,不禁同舟共济之心大起,便拿出一只血燕递过去道:“既然动这许多,索性你也吃一个疗伤吧!算白送的!”

“得了,得了!”不想老亓一听这话,却连连摆手,一边煞有介事地道:“咱这烧伤热毒,何说吃一只血燕?即便喝一口剩汤剩水,势必早就好全了——不过话说回来,咱老亓何时做过夹缠不清的买卖?现在没本钱,白吃你一口,不免嘴软手短,算起账来就得缺斤少两,打折抹零,变成一笔糊涂账。乱了规矩,岂能做人?咱老亓可不干这半吊子事,您还是自己享受得了,咱么……嘿嘿,还能硬撑!”

朱魄隆啼笑皆非,道:“不管如何,因你我才捡了这条命,这血燕算是报答你疗伤之德,不算白送,总可以吃吧?”

老亓一听大惊失色,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叫道:“敢情你反倒想占我便宜?你还是少打如意算盘吧!”说罢,他拨着算盘珠子,正色道:“您听好了——我救你命,又因你活命,这是相抵两清。第二次助你疗伤,咱老亓是在积累本钱,现在这账目上已经积了一大笔银子了,你可休想用这一只血燕,便轻易结算——第一咱用不着,第二俗话说:‘宁买不值,不买吃食’,它不易保存啊!第三这血燕若折价那是一大笔银子,搞不好咱老亓还得倒欠于你,大大不划算啊!所以么,嘿嘿,还是真钱实货结算最好!”

朱魄隆只得收起血燕,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不吃便不吃,哪那么啰嗦?我说老亓,你真是个爱钱如命的馊刮财迷!”

老亓嘻嘻一笑,把两条残胡直愣愣地翘起,道:“小王爷您错了!咱老亓虽然爱钱,但决不是守财奴,吝啬鬼!咱只认那句俗话‘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嘿嘿,咱老亓不是高雅之人,享不来那观花赏雪,载酒浮舟的清福,也非风流之人,更享不了那软玉温香,莺歌燕舞的艳福——但却喜爱这吃喝嫖赌,喝茶听戏,泡澡捏脚,市井厮混的俗福!所以说,咱老亓不仅迷于赚银子,更迷于花银子。因此,您可加上一‘花’字,咱是‘爱花钱如命’的财迷!”

朱魄隆微微摇头,突冷笑一声,道:“你明明是少林门下的绝顶高手,为何要扮作这市井之徒呢?”

老亓一双鼠眼精光油滑,嘿嘿笑道:“什么话!咱老亓是纯正的市井之人,哪里用得着‘扮作’?不怕你瞧不起,咱是出身下九流——干过剃头、捏脚、跑堂,做过门房、裁缝、木匠,卖过菜、跑过船、算过账,最风光的便是当上了这仇府的二管家了!俗话说‘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市井之徒咱做的舒心快意!再说,咱老亓走的是偏门,捞的是快钱,当然得有几手保命本事啊!您说呢?”

朱魄隆思忖:本以为此人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没想到还油盐不进,并见多识广,竟比那无名师太还要啰嗦,以前打交道时,真是小瞧他了!

想罢,朱魄隆拱手笑道:“说得在理,当真失敬了!对了,尊驾姓亓,敢问大号怎么称呼?”

“不敢!”老亓抱拳还礼,嘻嘻一笑,道:“小王爷,不必对咱这般客气,什么尊驾、先生,咱老亓福浅命薄,当不起,折了寿又不划算了!咱老亓这名儿也正合市井之徒的俗气,是个贱名,不怕你笑话,咱叫亓招妹——嘿嘿,没法子,爹娘连生仨小子,咱行三,我那爹娘想女儿想得要命,便取了这么个名儿……你若嫌不好念,还叫老亓便是,咱听着甚合口味!”

“好吧!”朱魄隆点头道:“我说老亓,你且说说,我掉入火堆,怎碰到了你?你又怎生救了我的?——当然,这个回答,你可以算进你的账目中。”

二管家老亓又摇了摇头,嘿嘿一笑,道:“您又错了,这怎能算入账里?——您这不是小瞧咱了么?咱老亓虽见钱眼开,但从不赚蝇头小利。买卖行讲究活泛,‘开口即钱,容易谈崩,眼皮太浅,大买卖必丢!’尤其您这样的老主顾,更得想得长远不是?‘长线结实方钓大鱼,兔子够肥才值撒鹰啊!’嘿嘿……”

朱魄隆无奈笑道:“你果然是个一等一的生意精,不过这啰嗦劲儿,就不怕惹火主顾么?快说正题吧!”

“那是!那是!”老亓点头哈腰得意一笑,道:“是这么回事——咱老亓当时正走闭月台下的‘奇正九宫阵’,这阵虽奇,但咱已搞到阵图,不是不懂得走,不过颇为费时罢了,正走得兴起来着——奶奶的,没想到有人在外围放了整整一圈大火!那火非是凡物所引,水土不惧,经久不息,这一烧之下,即便生门也变成死路了,好在巧遇这场暴雨,甚能降温,否则咱老亓只怕没等到你来,嘿嘿……便早早变得和这烤鱼一般了!咱被烤多时,心都快焦了,正好看到一人从天而降,咱老亓难得起了善念,用软鞭缠住这人的腿,救下放在地上,心里还寻思:这是谁呀?——仔细一看,嘿,竟然是小王爷您呀!那时你已昏迷,咱老亓去解鞭时,看到你身上还绑着绳子,咱老亓这双眼可是识货的,认得那是倭人捕鲨猎鲸用的龙须索,走海陆行的称之为‘软黄金’,是天下至柔至韧之物,水火不怕,宝刀难断,而且足有两三丈长,这不是天助我也么——我说,你身上哪来那么多宝物呀?还都用着救你的命了,当然咱老亓也沾光了——嗯,好,我这就接着说,一定长话短说——于是咱也不用客气了,好在都是活扣,一解便解了下来,接在咱这软鞭之上,便甩出缠在一棵大树之上,咱抱着你便逃出生天!嘿嘿,剩下的事,就不用说了吧?”

朱魄隆点了点头,突又问道:“老亓,你可见过我那条座船?”

老亓闻言鼠目一瞪,道:“这话你怎么问我?”

朱魄隆叹息道:“我这些天尽碰上了些拉杂琐事,一直没跟他们通气。现在又因此难错过了见面时辰,不知我那些手下是否还在原处等我,你可知么?”

老亓点点头,道:“知道,我来时还远远看到过,两条船——其中一条曾是咱老亓的,嘿嘿……那条挂四爪金龙旗的,自然是小王爷您的坐船。”

朱魄隆伸手在怀中摸索一会,取出一个铁管,对老亓道:“老亓,请你拿这焰火铳去海边拉一下,看到信号,我的船自然会寻来此岛——到时便可以与你结账了。否则,我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很是气闷,还有可能连累于你!”

老亓嘿嘿冷笑,道:“你省省吧……小王爷!你道这是一座荒岛么?这可是千机侯的沉鱼岛!即便他顾及您的金面不拿大炮轰,破例允你船靠近这岛,现在也不可为。嘿嘿,也难怪你不知!——千机侯目前且自身难保,哪还能抽出空来管你死活?这岛是老东主的老巢之一,千机侯多年经营,修的铁桶似的,四边皆有城墙炮台,任你海盗官府,都不许靠近,否则便炮轰铳射,还都是向红毛鬼子买的最新厉炮。老管家死后,咱才有机会来过一次。如今,咱老亓因和你做买卖,跟东家翻了脸,又再次偷摸上来,嘿嘿……再说,如今那消息传出,为他引来了至少两批厉害对头,便只一批……啧啧!就算你好全了,加上千机侯及咱老亓,也万万惹不起,更斗不过!所以,你还是得了吧……咱老亓呢,也别想着马上出去,反正这暗洞深入山腹,洞门藏于海里,谁也找不到,哈,咱老亓便绑定你这大财主,老老实实,夹着尾巴藏着,直到他们事了。嘿嘿,顺便照看你,坐本生息,把这一笔生意做足!”

说罢,老亓得意洋洋的把鼠眼一眯,两片残胡翘上翘下,笑了起来。突然又一瞪眼,板着脸道:“行了,交情话到此为止!别怪咱丑话说在前头,打这后重要消息那就得有一笔账归一笔了!虽说这救命疗伤、吃食喝水先前乱了规矩,那也无法,因是戚将军做的中人,再加您又是老主顾,痛快人,咱信得过,这才破例先赊后结——其余的可都得现银结算啊!你可别把咱老亓当做傻二毛,东一笔、西一笔赊起来没完,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咱看你想知的消息怕多着哩……嘿嘿,没二话,拿钱交货,保证新鲜热辣,够味管饱!这便是‘讲好再做,当面交货,银货两验,概不赊欠’的规矩——若是没现钱,咱老亓有的是家长里短,老婆舌头!”

朱魄隆出了一会子神,方点了点头,道:“不错,说得在理!对了,原先缠在我身的绳索现在何处?”

老亓神情大为不满,指了指朱魄隆足边的一块石头,冷笑道:“就在你身底下压着,你以为咱老亓顺手牵羊摸去了么?咱老亓……”

“不是,你莫误会!”朱魄隆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一边缓缓伸出腿来,忍痛把那块石头踢开,露出一卷黑灰色的绳索。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后对老亓歉然道:“我怎会怀疑你呢?如果你当真昧着良心贪图宝物,又怎会对我不弃反救?”

没想到老亓却不受捧,坦言道:“您又错了!咱不怕你恼,之所以救你可没有‘良心’二字,第一是您还有得救,而且油水大大的!第二是因咱老亓眼光放得远——是实在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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