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但那太子何等聪明,况又见过伊藤的本事,岂会落入其算?他暂且止步,对双卫略示眼色。双卫久随太子,自一目了然。便见陈虎打雷般的大笑一声,忽将栲栳大的巨锤猛地朝天上一丢,竟抛出“呜”的一声闷响!

伊藤大骇,本能地抬头瞧去,一边欲定位闪躲,却见那飞起丈余高的巨锤,并没朝自己头上落下,而是带着一股劲风,不偏不倚砸在小船之上。那叶扁舟怎禁得起这连带落势的百斤巨力?只听“咔嚓”一声,船身被轻而易举地砸破一个大洞,随即悠悠沉下水去。且就在伊藤心中一松又即一紧,不觉大愣的一瞬,他突觉右腕一麻,感到再抓不住刀柄!他反应甚快,不及回头左掌便奋力击出,身子顺势朝后跳出三尺远,只听“噗通”一声,方发现自己从腰朝上,下半身已踩入泥水之中——不过,这还不算最糟,最糟的是他低头一瞅,怀中双刀竟不翼而飞!他心凉半截,抬头寻去,正见岸边的秦燃抱着自己双刀,贼忒兮兮地瞧着湖里乐呢!

刹那间,伊藤头脑欲炸,呆立在水中,懊恼得只想寻死。

便在此时,忽见太子笑吟吟的拱手一揖,对伊藤道:“敝手下多有得罪,望仁兄切勿见怪!”说完这句话后,他见伊藤脸一会青一会红,只疾喘着粗气,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便又抱拳笑道:“我等没有恶意,敝人再次赔罪,请仁兄不要生气!”

这两句赔罪之言,伊藤其实都听明白了。他方才虽没与太子对过话,但他也不傻,方才察言观色,早知这群中国人里,此白衣男子是个头儿,也十九猜出来娶仇家女儿的应为此人。此刻见这白衣男子一再施礼赔罪,惊惧之心虽稍淡,但一贯心高气傲的他,一想到今日不但惨败一场,更连刀也被人用诡计夺走,这已不是受辱,简直是仇川恨海!——虽太子一再好言好语,但这种胜利者的姿态,于伊藤见闻,又全当做了刺心的羞辱和讥嘲。因此,伊藤恼羞欲狂,一张口“哇”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见他如此烈性,太子心中暗骂,脸上又竭力显得和善些,再次抱拳一揖,笑道:“仁兄在水里定不舒服,不知可愿上岸一叙?敝人保证,定以礼相待!”

伊藤哪会信他?好不易咽下再次涌出喉头的一股血,瞪目嘶声道:“上岸可以,先还我双刀!”

太子微微一笑,道:“敝人一番诚意,请仁兄切勿见疑。待谈完几句话,贵刀定完璧奉还!”

伊藤此时已大致气顺神复。他横知报仇无望,便再抱死念,又不甘心溺水或咬舌自尽,便冷冷道:“你既怕我的长刀,那么拿去便是!——只把短刀还我就行!”

太子一听这话,自也猜出他意。方才伊藤要自杀,虽不能说正合太子心意,但也是无关疼痒,但此刻既欲探伊藤所知,又岂能再容他遂意?因此太子脸色微变,不便再往下说,更不能还刀,但一时又无好法,不觉左右一瞧。

秦燃凑头低声道:“此人不服此败,铁心作梗。看来是个吃硬不吃软的雏儿——还是让令弟去说比较好!”

太子瞥了在旁无语的朱魄隆一眼,摇摇头,小声道:“哪有时间再听他俩蘑菇?”说着他略一沉吟,对陈虎作了个眼色。

陈虎看似粗笨质朴,其实是个憨脸刁,否则怎能在锦衣卫中混到金牌三卫的职位?见状心中自明,便先“啊”地叫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你们一说兵器,一下提醒俺了!”说着,他对站在湖里的伊藤,憨憨愣愣地问道:“喂,你可踩到俺的锤子了么?那是俺吃饭的家伙,可万万丢不得呀!”

“不错,不错!”秦燃嘎嘎一笑,一举手中双刀,对伊藤道:“兀那倭人,咱们做个交易吧!你只要帮死虎头捞起锤子还他,本人便还你双刀!”

伊藤心中最恨的,正是这诡计百出的秦燃,此时见他说话,便打定主意毫不理会,便瞧也不瞧他一眼。

陈虎悻悻道:“夜猫子,人家根本不鸟你,你算了吧!看来还得俺自己下水捞啊……”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湖边,又自言自语道:“俺最不喜水,也不知里面有没有蛇虫……”说着,大长腿一迈,便要下水。

“不要下来!”伊藤心中又惊又怒,一边将身朝后退去。

陈虎一愣,道:“那你又不帮俺捞——俺的锤子咋办?”说着,大脚一下踩进水里,掀起一阵巨大波澜,登时将伊藤弄得全身湿透。

伊藤也不知这巨人捞锤是真是假,但他自己双刀离手,宛如猛虎失牙,哪里再敢让旁人近身?这时一见巨人进水,心中不免大骇,霎时间自尊和恼羞全都抛掷脑后,本能地朝湖里一仰,准备不顾一切游走——却为时已晚矣!

只见陈虎两条巨腿只跨了一步,长臂再一伸,大手一把便抓住了伊藤的头发,大笑道:“上去吧!”揪着伊藤的头发猛地朝后一甩,竟似扔木头一般将伊藤朝岛上丢去!

岸上秦燃见伊藤水淋淋地飞来,笑道:“好大一条鱼!”一边瞅准,一个“阴阳太极劲”顺势一拨一推,化去猛力,将伊藤轻轻推至一旁空地上。

伊藤披头散发,满身泥水地站在那儿,双唇微微颤动,一时惊魂未定。

“虎头兄,怎可如此无礼?”太子先对陈虎斥了一句,然后朝伊藤拱手一揖,满面歉然道:“敝手下不知轻重,仁兄请谅!没大碍吧?”说着,他取出一条汗巾递过去,笑道:“这条汗巾很干净,请仁兄拭一拭脸上的水吧!”

伊藤对那条汗巾视若无睹,只咬牙绷唇,铁青着脸死死瞪着太子,却再也忍不住,两道泪水顺颊流了下来。

这时,陈虎提着锤大踏步走上岸来,湿淋淋地过来旁观,见状一把抢过汗巾,自顾自抹着头脸,一边瓮声瓮气叫道:“嗬,流血的英雄俺见得多了,流泪的英雄,倒是第一次见啊!”叫罢,同秦燃相视大笑起来。

太子面色微变,对伊藤淡淡道:“敝人不过是想顺便问仁兄几句话罢了,没想到仁兄如此不给面子!哼……不信天下人只你一个知道!”说着,他一瞧左右,翻脸冷笑道:“我再也不想看他这副落水狗的样子了——将他绑了,丢进那边泥塘里去!”

“是!”陈虎趁伊藤惊魂不备,一把便捉住其双臂,轻而易举地抓按牢稳。这时秦燃也应了一声,一边解开腰带,便作势欲上来绑人。

“放开我!”伊藤一边拼命挣扎,无奈陈虎双手简直比铁箍还硬,他岂能挣脱?伊藤恼地又喷了一口血,嘶声叫道:“杀了我,快杀了我!”

太子眼向上瞟,以示他方才所说再不想看伊藤之言,一边轻飘飘地道:“听到了么?成全他!——既不愿做个受人敬重的活人,那就永远在烂泥里当个死泥鳅吧!”

伊藤闻言惊惧交集,差点晕死,刚欲咬舌自尽,却不料秦燃早防他此着,先下手将他颌骨捏脱了臼。

“还犟!”太子骂了一声,瞧着秦燃不以为然地道:“猫头兄,你何必多此一举?咬舌头又不会死,否则天下哑巴岂会那么多?撞石头才会死嘛——不过那样一来,就看不成死泥鳅的好戏了!虎头兄,劳烦你把他颈骨扭断,至于四肢么,也一并捏断吧!这样也省的绑了,直接丢进泥塘里了事!”

陈虎笑道:“好!夜猫子,省省你的裤腰带吧!”然后大手微一用力,只听“咔咔”作响,伊藤便已疼得死去活来,冷汗直下。

陈虎停下手,故作惊奇状道:“娘的,怪啊!”

太子和秦燃问道:“怎么了?”

陈虎大笑道:“我当这小倭狗骨头多硬呢!——没想到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啊!”

“少见多怪!”太子佯怒道:“快点儿,别耽误时间了!”说着,他朝羞花楼上瞟了一眼,见灯火灭了,脸微微一变,又瞧了一眼那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的皇后,面色又缓了过来。

便在这时,那伊藤筋骨被陈虎一阵捏握揉搓,疼得双目流下血泪,再也不堪忍受,他嘴里“嗬嗬”有声,先不住摇头,然后又拼命点头。

“等等!”太子大声叫停,饶有兴致地问伊藤道:“你是不是不愿做死泥鳅,想做回活人了?”

伊藤一边泪流不止,一边点头如啄。

陈虎哈哈大笑着松开了手,轻轻一把将伊藤推开。伊藤踉跄两步,佝偻着身子不住发着抖。

秦燃凑上去朝他脸瞧了瞧,哂笑不已道:“血泪都出了哟……嘎嘎!连死虎头的‘舒筋展骨’这点疼都受不了,若尝了老子的‘搜肠刮肚’,你还不得屎尿齐喷?!”他一边说着,一边“咔擦”一声,替伊藤安上下颌。

伊藤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了擦眼泪,擤了一把鼻涕。

“好在我还愿再给你次机会!”太子缓缓道了一句。然后他背负双手似笑非笑地瞧了伊藤一会子,长叹一声,又悠悠道:“你刀术确实不错,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会玩刀的孩子罢了!何必非要学人家充英雄呢?你差得远了……嘿嘿,好勇斗狠,率意生死,又岂是真的英雄?——这次没白来中国吧?再教你个乖,中国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是说你这样的……”

太子的风凉话还没说完,殊不料伊藤突然捧肚子“哇”地呕了大一口,接着大吐起来,连带泪涕俱下,只呕得肝肠寸断,昏天倒地。

“哎呀!”皇后唬得连连后退,皱眉拍着胸口,埋怨太子道:“可以了,都少说两句吧,他还是个孩子,你们莫太欺负人了!”

太子等人闻言,即躬身应道:“是!”然后各露出甚是快意的神情,不再出言相戏,只纷纷哂笑不已。朱魄隆也暗叹一声。诸人皆算江湖大家,均知伊藤这一吐,同熬鹰驯虎的最后一步差不多——表示可以收工了。

在经验丰富的猎人眼中,愈是强悍性烈的禽兽,反倒愈是容易驯服,只要莫让它初时寻死得逞,便只要一直熬磨其性便可。鹰熬眠、虎饿腹,不用抽打,时到功成,其自会以呕示败。其实,伊藤第一次流泪的时候,其身已在本能地示弱了,只是他少年无知,心尤不甘,才徒增后辱。

伊藤吐罢,闭目喘了几下,朝前走了两步,就着一块太湖石缓缓坐下身,然后用袖抹了抹嘴,低着头慢慢道:“你们想问什么?”

太子上前一步,站在他对面,淡淡道:“把你小师妹的事,说来听听!”

伊藤既答应说了,便决定说个详尽清楚。他点点头,认真地道:“小师妹就是仇先生的小女儿,她不算正式门人,只跟家父学了一年剑道,但她是‘一刀流’唯一的女传人。她的日本名字叫美惠子。她非常聪明,也非常美丽,”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她只学了一年,家父便说她基本掌握了刀术的精髓,可以提前出师了。”

“那是什么时候?”太子凝声问道。

伊藤目视虚处,道:“两年前美惠子去日本,一年前她回了中国。”

“唔,”太子似有似无地瞧了皇后一眼,又道:“接着说!”

伊藤叹了一口气,涩然道:“仇先生是家父的好友,对我也很好,曾私下请我教师妹剑道经验,她为了回报,也教我说中国话,就这样,我生了爱慕之心。一年前,仇先生赴日,我得知他将接女儿回国,在家父的默许下,便趁机向仇先生提出想娶美惠子师妹为妻的请求。仇先生当时虽没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他说,按中国的规矩,美惠子年纪还未到可以出嫁的时候,但再过一年就可以了,那时再谈此事。他们走了之后,我思念师妹很厉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不愿多提他心事,接着道:“于是我就去让家父代我求婚。家父说,他已接到传言,仇先生公示天下,要在七月十五‘择能招婿’。家父给了我地址,并告诉我……”

不料他话刚说到这,皇后“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诸人见状一怔,太子唤道:“哎,母……母亲,你去哪里?”

皇后转身娥眉一蹙,薄怒道:“那妮子乱七八糟的事,老身不爱听,到那边去清静清静成不成?”说着已走至石椅边上,腰肢一扭,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太子左右瞧了一眼,见双卫点头以示了然,方再上前一步,凝神逼问道:“令尊都告诉了你什么?”

伊藤木木呆呆地道:“家父说,‘择能招婿’的意思很含糊,但差不多就是‘比武招亲’的意思。因此,七月十五那一日,想娶她们的人定会多如过河之鲤,家父劝我冷静想透,莫要意气用事。但……但我若执意要往,他也不会阻止,就当去中国历练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说到这里,伊藤脸上肌肉忽痉挛一下,心之痛苦可见一斑。

“令尊良言苦心且不必提了,”太子又好气又好笑,打断道:“你只说有关仇家女儿便可!”

伊藤点点头,虚视缓缓道:“家父说,美惠子师妹中国名字叫作妹瑶,她其实是仇先生的小女儿。不过仇先生的另一个女儿也这般大,相貌也一模一样,二人是一母双生的两姐妹。小师妹年纪虽小,但在中国美名远播,人人都叫她‘玉玲珑’,意思是被玉雕成的美人。不过她的姐姐姊璇名气则比她更大,姐姐曾被中国皇帝亲口封为‘红颜王’,也就是中国第一美女的意思……”他话到这里,虽没说完,但知道也不必说下去了。

因为无论太子、朱魄隆和虎鹰双卫听到这里,似全都走了神,诸人面色不约而同地大变,互相目视不止。

太子忽转头盯着皇后,一字一句地问道:“母亲,你听清这事了?”

“你什么意思?!”皇后哼了一声,一蹴起身,竖着娥眉瞪向他。过了片刻,她张嘴刚想说话,不料这时伊藤已缓缓站起鞠了一躬,涩声道:“我可以走吗?”

太子再也懒得瞧他,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双眼眨也不眨地同皇后对峙。

伊藤又鞠了一躬,然后朝插在秦燃怀中的双刀,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

秦燃嘎嘎一笑,道:“我主人‘贵刀完璧奉还’一话决非骗你,但也不表示现在就还给你!——你先走吧……我猫头鹰人头担保,贵刀定会完好无损送至贵府,送到令尊手上!”

伊藤脸上一阵痉挛,叹息一声,点头道:“好吧,我选择信你!”说完作势欲走,忽止步转身,又摇了摇头,俨然道:“那把长刀我忘了关闭凹锁——此刀是我家传百代的宝刀,每天半夜里会自动跳出长鸣,你最好关上凹锁。否则伤人不好,遗失了,天下你也再找不到第二把赔我!”

秦燃一怔,低头将怀中长刀瞧摸一番,见没甚异状,抬头半信半疑道:“哪有什么狗屁凹锁?”

伊藤摇头一叹,遂正色道:“那是暗锁,在护手盘上。你只要将食指伸进护手盘的任一孔眼,左旋三下,右旋两下,就可以了!”

秦燃低头瞧了半天,抬头怒道:“这护手盘哪有什么鸟孔眼?”

伊藤摇摇头道:“虽是暗孔,也是一眼就可看到的——那不是么?”他伸手指向护手盘的一处。

秦燃闻言大奇,又摸寻起来。陈虎在旁听得焦躁,禁不住走过来,呵呵笑道:“夜猫子,你没有用过兵刃,自然不懂兵刃之巧——拿来我找!”秦燃闻言,心中大是不服,因在诸人之中,他的一双“火眼“可谓最是犀利,虽夜月朦胧不清,但找个机关暗锁,又岂是难事?

“请一定要找到凹锁关上。本人在敝府恭候!”伊藤鞠了一躬,默默转身就去。

“等等!”秦燃开口唤住他。

垂头丧气的伊藤头也不回,悻悻道:“你们可是答应过让我走的,怎么又反悔了?”

“不是,”秦燃走过来,察言观色一番,然后将刀柄小心翼翼送过来,道:“孔眼在何处?”

“怎还没找着呀?”伊藤甚不耐烦,伸手朝护盘一指,道:“瞧这里!”

秦燃瞪大“火眼”瞧去,不料伊藤那只手突然抓住刀柄,猛力一抽,并顺势朝上削去——秦燃一个身子登时似夜枭一般后飞三尺!这时,大家才听到“呛啷”一声。

再生突变,实乃诸人始料不及,一个个呆呆瞧着伊藤和秦燃,一时间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伊藤长刀在手,一扫方才垂头丧气之态,整个人似完全活了起来,他双目怒瞪秦燃,咬牙切齿道:“从来就没有凹锁,又哪来孔眼?!”

但见秦燃那条自始至终戴着的蒙面黑巾,已被刀锋割断散开,幸他躲得快而没受伤,却露出一副稀疏八字胡、酒糟鼻,托板嘴,大黄牙的“尊容”来!——果然,他一张脸上的五官之中,一双眼睛叠皮黑瞳又大又明,最是漂亮,其余实在不敢恭维,蒙遮起来倒甚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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