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只见伊藤双足一字马,突换弓箭步,身子朝前微微一倾。

朱魄隆耳朵一动,心道:来了!似觉腹间被什么轻轻一扫,也没多想,右手疾按腰带扣,紧接着一招“灵蛇出洞”,一道金光,匹练似地朝伊藤咽喉抹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见伊藤没躲没动,双眼惨然看向自己。不知为何,朱魄隆忽心生恻隐,胳臂就没完全打开,软剑的剑尖便离其咽喉差了毫厘,只在下颌一绕,便收回入鞘。

这场决斗,便这么结束了。

场外诸人无不暗暗吁了一口气。

朱魄隆站在原处,呆呆瞧着伊藤光溜溜的下巴,和一蓬大胡子在空中片片飞散,那是被自己一剑削下来的。他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何已见到伊藤身形咋动,而自己却毫发未伤?突然,他见伊藤那双颓然又疑惑不解的双眼,只呆呆瞅着自己的腰腹。不由低头一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他看到自己的腰带,也便是软剑的鲨鱼皮剑鞘,竟出现了一道尺许长的细微刮痕!

霎时间,朱魄隆恍然大悟,还自恃出剑快捷呢——却原来早在自己出剑之前,伊藤的快刀,便已削到了自己的腰腹!若非恰好有这把百炼精钢的软剑相挡,铁定早已肚破肠流了……哪里还有暇去击他咽喉,割他胡须?

一道冷汗顺着朱魄隆的后脊流了下来——他明白,这场决斗,明里看似自己胜了,实则败了!刹那间,他的心中充塞着震惊、后怕以及暗自庆幸等复杂情绪,甚至口干舌燥,连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伊藤发呆。

但就心情糟糕来说,朱魄隆比起此时的伊藤,却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伊藤此时面呈一种死人般惨白的颜色,浑身业已被汗浸透。这并非仅仅因落败带来的沮丧所致,还有无法想明的迷惑,气力用尽的疲惫,以及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不过最糟糕最致命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对自己刀法信念的丧失!

伊藤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那一刀是被对手的腰间异物挡住,才一击不成。但他却并不能就此原谅自己。因为对他来说,那一刀只不过是自己整个作战步骤的最后一步,从发出杀气、伺机而待、防备四敌、机动掌控以及最后一击,是他整个一套缜密的作战布局,必须事先完全设想好,方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毫无保留的投入,才能争取最大的胜算!这也便是说,若其中任一环节算错,势必全盘皆输,那时气力用尽,再难组织第二次出击。自然,若考虑第二刀,岂还能称为“一刀流”?——因此,败就是败,不需要理由,只能怪自己没算到,赔出性命便是。

沉默半晌,伊藤颓然道:“我败了!”他声音沙哑,内心的痛苦可见一斑。

朱魄隆叹了口气,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敌手毕竟是异族之人,并非江湖同道,他也不用太过客气,况且方才伊藤那一刀并未留半点余地,因此他也没必要强调自己赢得侥幸。

伊藤此时已筋疲力尽,他强自将身跪坐下来,又鞠了一躬,沉声道:“朱先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朱魄隆点头道:“请讲!”

伊藤严肃地道:“你不愿下手,是瞧我不起,还是没有杀我的本事,或者是因内心软弱而恐惧?”

朱魄隆闻言怔了怔,一时不禁语塞,正沉吟的当口,旁边的太子已大声叫道:“魄弟,跟他罗唣什么?——若你不愿下手,让秦头儿代劳好了!”

伊藤听在耳中,冷冷一笑,道:“不用麻烦你们动手,我既然败了,就会自己杀自己的!”

此言一出,大家无不暗吃一惊。在场诸人,大都江湖阅历甚丰,自然懂得这武士此言之意。因此不由皆心生敬佩之感,一时再无人插话。

对崇尚武士道的日本武士来说,有一个看得比性命更重的东西,就是荣誉。而“一刀流”武士,更注重这点,因为荣誉能反壮于自身气场,对有资质者来说,能助其极快提升到高手境界,而支撑它的,又是对自己的绝对肯定和信念。话又说回,这种信念固然难能可贵,却又太过脆弱,若失去了,武功便也失去了根基,一切也将随之完全扭转,高手们大都无法面对——往往便会选择自杀。此外,对失败的武士来说,自杀不仅能一洗耻辱,而且死后仍可享受生前之荣誉。这也是武士为何皆腰别双刀的原因,长的杀敌,胜则可喜,若失败了,短刀杀自己(双刀之中,长刀称太刀,短刀叫肋差,顾名思义,便是切腹所用)。不过,即便对日本武士这种崇尚强悍之风的群体来说,敢于真正慷慨赴死的人,也毕竟是少数。因此,伊藤的那句话,自然博得了大家的一丝敬意。

“请务必告之!”伊藤瞪着朱魄隆,厉声催促道。

“好吧,”朱魄隆走过来,瞧着他摇了摇头,淡淡道:“你说的都不是,是因为我跟你无怨无仇,没必要杀你。依中国规矩,若无深仇大恨,或面对罪大恶极之人,一般都会点到为止,留点余地。”

伊藤愕然片刻,不由神情激动,吼道:“可我们是在决斗呀!对你或许是善念,可你知道吗——这对我是何等的侮辱?!”说着他面色痉挛,痛苦地大叫一声,突然一把拉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腹。然后拔出肋差短刀,割下一条衣襟,将刀面擦了又擦,然后裹住后刃,双手紧握,对准自己腹部。

这时,朱魄隆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伊藤冷言相激道:“你漂洋过海来到这里,难道就为了杀死自己吗?”

伊藤闻言一怔,果然慢慢将手放松,随即又惨然一笑道:“败阵之人,哪里还有资格去谈别的——中国好汉,若你还能看起我几分,请做我的介错人,好吗?”说罢,他拿起太刀,反转递了过来。

在日本传统武界,若武士切腹后一时不得而死,十分痛苦之际,可由介错人一刀砍掉其头,助他解除痛苦,而不会影响荣誉。至于介错人,往往是由武士极其信赖和尊敬之人担当。因此,伊藤请朱魄隆担任他的介错人,固然是想早点解除痛苦,此外他内心里,也确实觉得朱魄隆人很不错。

朱魄隆察言观色,感到伊藤虽然如此,但内心中其实还是不想一死了之,便没接他的太刀,而是沉思片刻,正色道:“中国有句话叫‘不以成败论英雄’,天下无人能永远不败,能反败为胜,才是真正的英雄!”

伊藤失魂落魄地怔了半晌,缓缓将太刀放下,神情痛苦地道:“这道理其实很浅,我却从没想过……”

朱魄隆有点奇怪,问道:“伊藤先生,你今年贵庚?”

伊藤明白这是问他多大,顿了顿,黯然道:“本人贵庚十八岁!”

朱魄隆和在场诸人闻言,皆自大出意料。这倒非因伊藤措辞又出错,而是他体格健壮,满脸络腮胡子,外表瞧来少说也得有二十**岁,没想到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朱魄隆心中甚是感慨,既佩服于此人年纪轻轻便能练就如此卓绝的刀术,又有些怜他少不更事,头脑简单。瞬间,朱魄隆决定挽救这少年一命,他转头朝太子瞧去。

虽然太子口口声声要致伊藤死命,但那主要是因为这伊藤突然闯入小岛,耽搁了太子得见“红颜王”的时辰,又赖着不走,太子恼火不已,所以才心生杀念。而伊藤果然决绝,诚对生死,对太子多少也有些触动,因之火气也消了不少。这时太子见到朱魄隆送来的目光,以他之精明,怎不明白?便淡淡一哂,道:“魄弟既愿滥做好人,愚兄便成全你——好吧,只要他不再寻仇公晦气,便留他一命,让他快走!”

这话也正合朱魄隆心意,他点点头,对伊藤措辞客气地道:“伊藤先生,我们敬重你是条好汉,将不再为难于你,想请你离开此地,你不会再寻死了吧?”

经此一挫,再加对手数番良言相劝,伊藤骄傲刚猛之气大偃,业已完全冷静下来。他虽年轻气盛,却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亡命之徒,况台阶已有,生机又现,自然不会再执意寻死,便深深鞠了一躬,苦笑道:“活命之恩,十分感谢。此外,也十分感谢好汉的一番教诲!”说着,缓缓收起双刀,自地上站起身穿上外衣,然后瞅了朱魄隆两眼,又再鞠一躬,恳切道:“在本人告辞之前,请问好汉何时能去日本一游?——请别误会,伊藤此生再不会与君动手,而是想借机款待朋友!”

朱魄隆暗自忖道:杀倭乃我之天职,岂会去你倭国一游?但面对人家一番好意,他也不便说破,就拱手还礼,含糊道:“暂时无此打算,今后再说吧——多谢你的邀请。”他一边说着,一边反复沉吟——此人千里迢迢前来寻仇,可见他与仇公仇深似海,岂肯轻易善罢甘休?我虽救他一命,但此人年轻性烈,寻仇又非小事,若强人所难,只怕再起波澜,那么该如何措辞,方能打消他寻仇之念呢?

伊藤抬起头来,满目热忱,道:“请务必早去日本,好让我尽地……那个地主之谊!若好汉不熟海路,可随仇先生的船去,他几乎每年都会去日本同家父一聚!”

听到这话,朱魄隆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仇先生去日本?是同令尊决斗么?”

“那怎么会?”伊藤闻言笑了笑,随即正色道:“仇先生是家父的好朋友,二人倒常常切磋武技,但不会决斗!”

此言一出,朱魄隆大吃一惊,不禁转头瞧了瞧太子一众人。诸人也均甚感意外,一时间面面相觑。朱魄隆进而心生疑窦,朝伊藤奇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来找仇先生寻仇?”

“寻仇?”伊藤愣了一下,满面诧异,反问道:“谁说我来找仇先生寻仇?”

朱魄隆见状,隐感其中有所误会,便道:“是你自己说的,你来找仇先生讨命,还说他父女两命,你只取其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我明白了……”伊藤不觉挠挠头,脸上满是尴尬,鞠了一躬,歉然道:“很对不起!我的中国话说得不好,让你们会错意了。‘讨命’之意,应改成‘讨人’,不知对不对?‘只取其一’的意思是说——仇先生的两个女儿,我只娶其中一个!”

“什么?!”大家不约而同惊呼一声。伊藤语声虽不高,但这话对在场的众人来说,无如打了个霹雳。刹那间,太子、皇后以及双卫纷纷拔腿走了过来。

“喂,你再说一遍?!”“放你奶奶的狗屁么?”“他到底识不识数呀?”大家七嘴八舌,纷纷乱说起来。

伊藤没料到自己一番话,竟引起这般群起涌动,不由面容大动,本能地一抚刀柄,倒退一步,不解地向朱魄隆问道:“中国好汉,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的确,场中同旁人相较来说,朱魄隆是最镇静的一个,这也是因此事跟他关系不大。他只不过觉得这话匪夷所思,多半是这华语蹩脚的伊藤搞错了。

“他不是来寻仇的就好,”朱魄隆伸臂拦住诸人,沉声道:“大家先别过来!”不料他这一提醒不要紧,诸人只稍稍一静,接着都返过想来,于是更加乱了,皇后冷笑道:“瞧见么,又来一个!”太子则双眼冒火,怒哼一声。陈虎瓮声瓮气地骂道:“恁个倭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燃也跳着脚骂道:“撒泡尿照照去吧——‘红颜王’岂能嫁给你这厮?”

诸人一番乱骂,伊藤十九没听懂何意,但瞧出情势危急,虽被迫再退一步,却脸色浮上一层怒容,手也不禁抓紧刀柄。

朱魄隆大声喝道:“大家别乱,可能还有误会,何不待我问清,再做道理?”诸人骂过之后,也知这般搞法,势必越搞越乱,便也渐息下来,只不过人人目光咄咄,尽显鄙夷厌恶,弄得伊藤既又惊又惧,又莫名其妙。

朱魄隆见安抚下诸人,吁了一口气,顺便侧目看了看花羞楼窗边那盏灯,却已不知何时熄了。他沉吟一下,转身对伊藤道:“伊藤先生,可能又出现了误会——你方才说仇先生有几个女儿?”

伊藤一怔,答道:“两个。”不料他话一出口,诸人又激动前涌,朱魄隆再次奋力拦住。

“我到底说错什么了?!”伊藤怒发冲冠。虽只不过半个时辰,但对于伊藤来说,却连番遭受体力及精神双重重压,再加毕竟年轻,素日隐忍修炼已溃不成功,随之而起的浮躁反弹也猛。

朱魄隆仍半信半疑,他灵机一动,突然伸出食指,大声问道:“这是几根手指?”

“啊?……”伊藤大肆惊愕,呆了呆,道:“一根手指呀!”

“原来你识数……”朱魄隆若有所思道。

伊藤再次勃然大怒,吼道:“我当你是朋友,你却在戏耍我吗?”

朱魄隆摇摇头,道:“伊藤先生,请冷静一点,我绝无戏耍之意。只是你方才说仇先生有两个女儿,却是如何得知的?”

伊藤闻言怒气略止,喘息几口,反问道:“这个倒不难回答,不过很重要吗?”

朱魄隆竭力使自己之言浅显易懂,一字一句道:“当然。我们都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而你却说有两个,相信你应该不会骗人。实话说,我们之中,有人同你的目的一样,也是为娶仇先生女儿而来——所以,请你务必回答!”

伊藤全听明白了,方大致弄清诸人反应为何如此过激。他竭力镇静下来,将手撤离了刀柄,带着些许忿然不满道:“是两个,不是一个!而且我刚才已经宣告过,败阵之人,已无资格。所以我不会再娶仇先生的女儿,无论‘红颜王’还是‘玉玲珑’都不关我的事了,难道你们怀疑我会使诈吗?”

这话一出,诸人面面相觑,一时听得都有点糊涂。“明白了!”秦燃忽一拍大腿,叫道:“嘎嘎,原来这厮将“红颜王”和“玉玲珑”这两个美称,当成两个人了!”

诸人尽皆恍然大悟,纷纷摇头失笑,唯有太子一直面色阴沉,默不作声。

朱魄隆瞧在眼里,不禁忖道:自己无意于仇女,太子尚且容不得,岂能容得下伊藤这个专门为娶而来的?而自己解释他都不信,又岂能信得伊藤的解释?还是抓紧赶走伊藤,免得夜长梦多。想到这里,他拱手道:“我相信你不会使诈——好了,现在已弄清!伊藤先生,请你这就回国吧,莫在中国逗留了!”

“好吧,那就别过了!”经方才一闹,伊藤敌意大增,也不再提邀约朱魄隆去日本之言,只对他个人鞠了一躬,默默转身便走,但走至湖边,似忽又想起一事,便转身昂然道:“中国好汉,无论你们之中谁有幸娶了我小师妹,都请善待她吧!——否则我们‘一刀流’门下一定会替她出头!”

伊藤说完这些话,欲待转身要走,忽一眼瞥见众人竟又都似被点了穴道,一个个呆若木鸡。刹那间,伊藤面色也为之一变,感到自己抛下的这句话,似乎又要引起诸人莫名其妙的怪异反应。他更不愿多待,转身便欲跳上小船。

“等等!”就在这时,太子高呼一声,在诸人簇拥下疾步朝他走来。

伊藤惊惧大增,无奈此时乏力之至,无法再布下杀局和施出快刀,但仍竭力摆出战姿一步一退,打算先稳退上船,遇险便作拼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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