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太子摇头叹道:“本宫这个样子,早已算不得什么太子,你也不必称臣。起来吧,如你还念旧情,就不要跟他们一起逼我。”

朱魄隆闻听这话,心头一片纷乱,忖道:这是何意?莫非双卫竟敢逼他不成?……想到这里,他一时语塞,起身后也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指着自己对面的一块太湖石,道:“魄弟过来坐……你俩也坐下吧!”后一句自然是对双卫而言。

朱魄隆不觉又向楼上看了一眼,见那盏橘红色的灯光依旧,心头却蓦地失落几分,便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此时,便见双卫互视一眼,身子却并没有动。

那陈虎忽然咳嗽一声,自怀里拿出一个黄缎锦盒,双手呈上,道:“太子爷,这是皇上这三年来给你的十三道密旨——请接圣谕!”

朱魄隆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忙起身朝圣旨跪拜下去。这当口,秦燃也在旁跪下身去。

不料那太子却毫不理会,竟动也不动,只淡淡一哂,道:“本宫不看!”

朱魄隆不由再吃一惊——按大明朝律例,圣旨既下,别管是谁,除了皇太后之外,即便是太子,也要叩头恭接才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有这等大不敬之反应!

但那陈虎对太子这反应好似早有准备,也没多说什么,便将黄缎锦盒躬身放在石椅之上。

太子脸色冷漠,似全当没瞧见。

这时,秦燃将身爬起。朱魄隆也跟着站起,默默瞧着三人,心里盘算着如何寻个借口,好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便在此刻,秦燃忽道:“太子爷,您既不愿接旨,属下这有一道圣上的口谕——北边战事吃紧,望你能回去替他老人家分忧。况圣上身体欠安,很想见你一面。”

太子淡然一笑,道:“分忧自有贤臣良将,欠安自有医卜道僧。”

陈虎勃然大怒,道:“太子爷,你竟说出这等话来?岂是做儿臣的本分?”

太子眯眼望向明月,漠然不答。

“陈虎莫急!”秦燃喝止,然后对太子劝道:“太子爷,你要明白,你父皇母后,朝野上下,皆翘首企盼,而天下兆民,万里江山,将来都是你的,何必……”

“嘿!”太子苦笑叹道:“混账话,一颗心本宫尚且不知如何得到……还说什么‘天下兆民都是我的’之类空话?”

陈虎悲愤道:“你尊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谁管得了?就如这跟了我二十年的鬼头,你心烦便劈死了它!劈死便劈死吧——谁让你是太子爷呢?想取谁性命,拿去便是!……哼,你若想要这女娃娃,也一把抓去便是,一般道理!却为何这般扭捏等待?偏还等了足足三月?这岂不急死……”

“住口!”太子面色一凛,举手猛地一挥,“嚓”地一下,切掉石椅一角,冷横了他一眼,道:“不看尔等从前与本宫半师半友,待我不薄,哼……若换作他人这般一再口没遮拦,本宫必定把他碎尸万段!”说完,他顿了顿,遂换了种口气,温言道:“……唉,虎头兄,本宫知你心头难过,鬼头也是我小时玩伴,打死他本宫心头岂是好受的?你莫怪本宫,谁叫它方才冒冒失失,吓坏了小姐的鹦鹉玉奴呢?只凭这一条,他便罪该万死……”说着,他痴了一会儿,又接着柔声道:“虎头兄,本宫也不能全怪你,似你等这般勇鲁直肠汉子,岂能解这天下世间最奇最美之‘情’字?……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这等废话了……”

说完,太子长叹一声,嘴巴紧绷,抬头又望向夜空。

这时秦燃挠了挠头,不禁抬头看了朱魄隆一眼,忽道:“小王爷,你也帮圣上劝他两句吧?”

朱魄隆听了半天,这时总算听出了个大概意思——好似太子抱着“要美人放弃江山”的心思,再与他前番言行略一印证,似乎也大致不差,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这时忽闻听秦燃之言,不禁又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陈虎焦躁地对秦燃道:“小王爷怎能替咱们说话?他自己不也是冲这美娃娃抛绣球而来的嘛……是了!”说到此处,他似忽然想到一事,不禁眉花眼笑,“啪”地一拍巨掌,笑道:“这倒是不错,妙啊!”声如洪钟,震得身旁湖水漾起数道波纹。

秦燃怒道:“妙个鸟!死虎头这当口还笑?”

陈虎白了他一眼,对朱魄隆嗡里嗡气地笑道:“小王爷,干脆我等做主,把这这美娃娃嫁给你得了——看太子爷这当大伯子的,还怎好意思想跟兄弟抢媳妇儿!”

秦燃愣了愣神,似恍然大悟,随即抚掌大笑道:“照啊!死虎头话糙理不粗,端是好主意!——不错,我等金牌有专断之权,事后请旨即可!嘎嘎……再说,小王爷本是皇亲国戚,仇老儿又待见他,也不至‘红颜王’花落无名,仇老儿也免得背着大不敬罪名了……嘎嘎,真是皆大欢喜!”

朱魄隆一阵晕眩,不觉瞠目结舌,脸红到了脖子。

陈虎嘿嘿冷笑,讥刺道:“怎么,难道你不想?!”

朱魄隆大怒,张口驳道:“小王想不想,与你何干?”

这时,秦燃忽翻起怪眼,冷哼一声,喝道:“小王爷,你原本奉旨戍边,却私劫民船,假扮盗寇,更可甚的是结交罪臣,抗旨拦路,哼——你算算,这是几条大罪?偏都证据确凿,令人发指呐!我等可是有金牌专断之权,即便他是皇亲国戚!嘎嘎……你几时听到过金牌三卫手下容过情的?”

朱魄隆怒不可遏,登时便欲抽腰中软剑,忽眼光一偏,却看到太子眯着眼睛,神色泰然地看着明月,竟丝毫不为所动。

朱魄隆心中一动,不由恍然,猜出此乃双卫激将之计。他略一沉吟,反将衣袍一捋,缓缓坐在太湖石上,打眼盯着秦燃和陈虎,冷冷一笑,道:“夜猫子好一张利口,真是杀人不见血。却不知二位拦路抢劫,伤及无辜,又犯下了几条大罪?凭你们那块金牌么?可知小王这把先皇亲赐的尚方吴钩剑,又有何权力么?——四个字‘先斩后奏’!”

说到这里,陈虎、秦燃不禁脸色大黑,怔在当场。

朱魄隆怒哼一声,大声斥道:“再说,尔等算哪根葱?甭管太子爷还是小王,娶不娶仇家小姐,岂是你两个奴才能做得主的?太子爷和小王兄弟之情,也岂是你两个奴才能离间得了的?哼,本来小王和你们各司其职,井河不犯,但你俩竟敢夹缠不清,要挟于我!——哼,这把尚方宝剑之下,又岂差两个人头?”

双卫闻听这一席话,不禁互视一眼,气势大偃。

朱魄隆见二人低头不语,太子也默然他顾,一时气氛甚是尴尬。他灵机一动,心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跟着掺和个什么?再不脱身,只怕越陷越深,趁此良机不走,还待何时?想到这里,他看了双卫一眼,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道:“但话又说回,尔等的差事自是天下第一紧要的,小王岂能不知?唉……不过,小王即便想帮,也有心无力,不加为难你们便是!”

说完,他再不理会双卫,面朝太子跪下一拜,道:“太子爷,愿您好自为知,多加珍重!臣弟留下无益,这便告辞了!”说完,他不待回话,站起来转身就走。

不料太子忽然开口唤道:“魄弟留步!”

朱魄隆心中一沉,却偏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问道:“太子爷还有何事?”

太子微微一笑,忽然站起身来,正色道:“魄弟,实不知,你如此本事了!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本宫其实很羡慕你,你可知否?”

朱魄隆心下愕然,双卫也面露诧异,齐看向太子。

太子目视朱魄隆,惨然笑道:“魄弟,我很羡慕你居然能拿得起,放得下!你为这‘红颜王’也曾费工无数吧?但现在却勇于舍弃了!你虽不至随心所欲,但至少能心到力行,而本宫却永远放不下,永远做不到……你说这岂不羡煞我也?”

朱魄隆看着这自以为是的太子,不禁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直言辩驳。

太子长叹一口气,凄然道:“猫头兄方才说,父皇母后,朝野上下,天下兆民,都翘首企盼我回去。本宫若不回,他们就认为我没有孝心,没有忠心,甚至没有人心……为什么呢?嘿嘿,其实就是为了他们自己呀!为了将来父皇龙驭宾天,新皇登基,江山安稳,他们就好继续做官。而这所谓的父皇母后,朝野上下,天下兆民等一揽子人中,可曾有一人,哪怕用一丁点儿心为本宫着想过——我开心吗?我的心在哪呢?”

“哈哈哈……”太子抬头看着夜空,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

三人心中不禁一突。其时长夜如水,万里无云,一轮明月。

太子笑罢,转身呆呆地盯着朱魄隆一会儿,又不胜其烦地盯着双卫,然后切齿道:“名是太子,实为逃犯!想为自己做一点事都千难万难,东躲西藏,抱头鼠窜!可怜到如此地步,仍有人步步紧逼……”

朱魄隆沉吟一下,躬身劝道:“太子爷言重了,千祈切莫自苦,珍重万金之体!”

“苦吗?”太子惨然笑道:“魄弟,你错了,现在本宫能在花羞楼畔有福气坐上一会子,不知有多开心!便是你们几个能有缘来此,也是前世修定今生的造化。”

朱魄隆心潮起伏,暗自忖道:这真是痴人说梦话……

太子凝视了他一会子,突然轻声道:“魄弟,这个太子给你吧?”

朱魄隆闻言怔了怔,随即心中如重锤猛擂,几乎跳了起来,失声道:“啊!……什么……”

双卫听得此话,也大为惊惶,对看一眼,齐翻身拜倒叫道:“太子爷,休得胡说……请收回此话!”

朱魄隆定了定神,也随即拜倒,动容道:“太子爷,你若怪罪臣弟,赐死便是,何出此言来陷臣弟于万劫不复之地?!”

太子走上两步,扶起朱魄隆,正色道:“你又错了,谁来怪罪你?相反本宫越发赏识于你!而这话,正是最正经不过的话了!”说完这话,他转而又对双卫道:“你们在此正好,是最佳佐证!”

说着,太子将身又坐下,似自言自语道:“父皇八子中,皇后嫡出仅二子,长兄早逝,裕王、景王比本宫尚且不如,余则又尽皆年幼,唉,这也难怪父皇遍寻本宫……而先睿宗爷子息不旺,除父皇外仅王叔一子,王叔又仅魄弟一男……其实,本宫这样想并非破格——父皇不正因是先皇正德帝的堂弟,得以继位的么?那么你们想,我把太子让给魄弟,岂非既有先例,又顺理成章?”说到此处,他笑容欢畅,轻抚手掌,看着朱魄隆道:“何其妙哉!为何本宫早没想到呢?可见你今日到此,或是本宫真情上感于天,特赐你为本宫来解难的!”

朱魄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实则只有惶恐烦恼,殊无半点欢喜之情。接着,他不觉和双卫互视一眼,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皆不知该说什么好!

便在这时,夜空中忽然响起一个和婉的女声,娓娓道:“太子定是醉了,方才只怕偷喝了不少酒吧?”其声虽甜美悦耳,尾音却带着一丝沧桑余味,似乎说话之人年纪已不甚轻。

刹那间,在场四人皆大吃一惊,纷纷抬头寻找,却只见四下乌影幢幢,不知声从何来。双卫反应迅疾,立马前后护住太子,全神戒备。

太子倏然色变,他顿了顿,方冷笑道:“是谁背后里乱嚼舌头?”

朱魄隆也被这声音唬得不轻,不觉也将右手拇指按住腰带扣。

但闻一声轻笑,忽见一朵黑云从羞花楼顶上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随着来人现身,双卫配合默契,陈虎横身一挡太子,秦燃不待来人落地,先声夺人叫道:“什么人?”随声抬腕,便一支袖箭直射来人咽喉。然后身随箭后迎面扑上,右手鹰爪犀利击出。此“箭尾爪”甚是狠毒,江湖上极少有人能避之开来,乃夜猫子秦燃必杀绝技。

但那飘下之人不避不躲,竟大模大样地迎面撞了上来!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忽见秦燃“啊”地惊呼一声,随之胳臂突然暴长一尺,竟一把抓住自己射出的那支袖箭!接着,他左掌翻转,竟猛击向自己胸口,随即强刹住冲势,并顺着掌劲朝后翻了一个大大的跟头,这才将身跃回原地。

诸人大奇,却见那夜猫子秦燃不等自己站稳,忽翻身强自拜倒,嘶声呼道:“娘娘千……千……”话没说完,突“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诸人闻声均吓了一大跳,齐定睛看去。

这时,一个女子,已稳稳站在地上。只见她身材高挑丰腴,着一袭黑色衣裙,黑纱蒙面,气度甚是雍容,似是个中年妇女。此时她一双美目看着太子,淡淡道:“是么?你没喝酒,怎么尽说醉话?”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扯下遮面黑纱,露出一张白皙面容,虽难掩皱纹,但双眸如星,五官姣美,竟是个中年美妇。

太子看到她的容颜,霎时间似变成了木雕泥塑一般,呆在那里。

便在这时,陈虎也翻身拜倒,口呼:“娘娘千岁!”

朱魄隆见诸人尽皆如此,诧异之下,也便翻身跪下拜了三拜,恭声道:“娘娘千岁!”

但见这位娘娘,却连眼角余光扫也没扫其他人,只定定地看了太子半晌,忽柔声道:“孩儿,出门转了一圈,还没玩够么?让为娘亲自来寻你,你也真够顽皮呀!”

太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忽涩然一笑,纳身拜倒磕了个头,低声道:“母后万安!”

这位皇后娘娘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罢了,起来吧。”然后方看向众人,淡淡道:“都起来吧。魄隆也在此趁打热胡闹,很好。——秦佥事好功夫,伤得不重吧?”

诸人随着太子站起身来。秦燃呼出一口气,躬身低首道:“还好……属下不知是娘娘驾临,险些酿成万死之罪,娘娘凤体无恙吧?”他方才发现袭错了人,急忙连连逆势收力,无异于自我戕害,自然伤得不轻。

皇后冷冷道:“不好!”

秦燃吓了一跳,忙又跪倒,惶然道:“属下该死!……娘娘伤到哪儿了?”

皇后“哼”了一声,道:“没伤到本宫,不用自责,你很好。本宫的不好是被人气的,不gan你事。”

秦燃默默行了一礼,起身退在一侧。

太子仍是一副意气寥落的神情,只是毕恭毕敬地站着,尴尬无语。

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忽看向朱魄隆,漠然一哂,道:“魄隆,你跟你王兄小哥俩在胡闹些什么呀?——莫非在摆家家酒玩儿么?”

朱魄隆头皮一麻,额头刹时出现一层细密汗珠,他一揖到地,恭声道:“是的,太子爷跟臣侄还有二位金卫在摆家家酒玩笑,胡乱说话,说过便罢了……望娘娘不要把小孩子的玩笑当回事。”

“原来如此!”皇后其冷如冰的面孔始露一丝暖意,然后,她移眸忽对双卫瞪了一眼,张口斥道:“他们兄弟俩闹着玩儿,倒也罢了,怎么你们两个抱着大金牌的堂堂锦衣卫,也跟着凑热闹?……这也太不成话了吧?”

秦燃、陈虎双腿一软,又拜倒在地,秦燃颤声道:“娘娘责怪的是!太子爷和小王爷来了兴致,说笑一番,属下二人只管护卫,都没在意他们兄弟说些什么……玩笑话哪说哪了,娘娘……”

“罢了!”皇后打断他的话头,“哼”了一声,盯着双卫,森然道:“‘哪说哪了’这话说得不错!今天的玩笑话可是他哥俩摆家家酒的醉话,令人作呕!本宫可不想再听第二次了,更别说是什么臭气熏天的凭证!哼——都记下了么?”

双卫齐齐磕头道:“属下至死铭记!”

“够了!”太子突然大吼一声,愤然道:“都不要再演戏了!”

众人看向太子,皆不禁心下大骇。

太子愤然站在那里,双眼怒睁欲裂,本苍白嶙峋的脸上此时赤如朱砂,额头青筋暴起,黑白双色的头发竟全都根根倒竖起来。

最新小说: 成为反派得不到的黑月光 从木叶开始的宇智波琴川 八零好福妻 开局签到西游送太乙真人 我靠着茶里茶气嫁给了豪门大佬 谍海偷天 团宠小祖宗九百岁 九零福运小俏媳 炮灰王妃今天洗白了吗 穿越从语文书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