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缨的推测没错,她们向下游走了三里路,便见河流于拐弯处泛滥,水势减缓,形成一片宽广的,可供涉水而过河滩。
而河滩边上,想涉水而过的另有一队人。
见她们明火执仗,就这么大喇喇的过来,为首之人迎了上去,还没说话,便盯着火光照耀下朱玖的绝色容颜看个不住,这不是第一个见色起意的猪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杨缨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的上去行了个礼,道声叨扰,总算把这少年的魂儿拉了回来。
两下厮见过,方知这十来个人分属各大宗门,还有散修在内,只见他们衣衫染血,个个带伤,杨缨知机咽下了询问的话,她看看两名同伴,班雅这姑娘性子腼腆,不习惯与外人搭话,而朱玖是根本不屑那些目光贼亮,借机搭讪的男弟子——俩人都指望不上,杨缨只能暗叹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
她打起精神,对那领头的宿云台弟子季飞道:“既是同道同修,相逢也是有缘,不如一同上,咳咳,一同前往,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她本想说“一同上路”,可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临时改了口。
杨缨话音一落,瞟了眼这些人看朱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话出口,绝不会被拒绝。
浅滩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砾石,水看似清浅,最深处也淹到了脖子,水流冲刷之速甚急,若是毫无准备便下水,难保不被冲到下游去。季飞虽然猪哥了一点,却颇有几分组织能力,他让有木灵根的修士用长藤附着突出的礁石,又令女弟子和伤者在中间,未伤之人护持前后,以藤条缠腰以策安全。
十几个弟子便这么一串蚂蚱似的小心翼翼的过了河。
涉水而过,衣衫尽湿,夜风一吹,薄薄的衣服便紧紧裹在身上,男弟子也罢了,队伍中还有几名女弟子,这般不雅相,自然得把衣裳弄干了才能走。
这时候就看出火灵根的好处来,朱玖手结聚火印,淡红的火灵在她全身周回流转,须臾间便有水汽冉冉而起,她人如美玉,水汽氤氲似玉暖生烟,便是在黑夜中也难掩那绝世容光,让那些偷偷窥看的少年们几乎看直了眼。
杨缨见状,心中腹诽了一句“显摆什么呢!就你美啊!德行!”她浓眉长睫,容色端丽,更兼大气明朗,乃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凡是女子,皆爱攀比容貌,与朱玖一比,她的丽质便略为逊色,二人碍着高微,勉强交好,但脾性既不相容,姿色亦有高低,只能大面上过得去,小处却龌蹉不断,不过因着这点心结在。
见那十来个男弟子目光炯炯,朱玖木着脸,眼睛微微一眯,心中大不耐烦,须臾间衣衫干透,她抖了抖衣襟,也不搭理旁人,只在班雅肩膀上拍了拍,便往林中走去。
班雅一愣,拍拍片刻前洒在身上的粉末,身上腾起一蓬烟雾,衣衫顿时松松蓬蓬,好似从未下过水一般,她看着朱玖背影,又转头去看杨缨,却见后者嘴一撇,手一张,一道碧藤冲向朱玖。
那道藤蔓去势如风,眼见就要缠到朱玖脖子上,她却似身后长了眼一般,也不回头,只回手一抓,藤蔓被她牢牢抓住,便见一点火光顺着藤蔓蔓延开来,火克木,火势所至之处,碧藤焦枯蜷缩,须臾化成黑灰。
一群人看得瞠目结舌,杨缨却无所谓似的拍拍手,冲朱玖扬声道:“嘿,你又走错路了。”她在那个“又”字上咬得极重,便见朱大美人背影一僵,心下快慰非常。
而当快意的笑容刚刚浮上面颊,杨缨猛然一怔,看向面前黑沉沉的树林,面上的笑容被惊色取代,那些在看好戏的弟子们也陡然一惊,齐齐看向杨缨注目的方向。
那里只是一片高大的树木,看去并无异样,而能入秘境的弟子,即便只是练气修为,也是练气弟子中的佼佼者,虽大多挂彩,疲惫不堪,但神识灵敏远胜凡人,就在杨缨愕然而惊的那一刻,他们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声音。
是感到,而不是听到,那声音绵密细碎,沙沙,沙沙,沙沙,像是从脚底传来,搔得心中发痒,而那种痒却无处抓挠,连带着皮肤上泛起一层战栗。
沙沙之声越来越近,一名弟子突然咦了一声,他挪开左脚,只见原本在他脚下的土地慢慢鼓起一个巴掌大的小包,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样。
啵的一声轻响,小土包顶端骤然破裂,一对触角探了出来,触角抖了抖,随即冒出一对小指粗细,强健的上颚,接着一只赤面黑身,体长逾尺,长着三对胸足的蚂蚁一跃而出。
它身下的小土包坍塌下去,形成一个盘子大的土坑。
“这,噬,噬金蚁!”那弟子声音惊疑不定,谁没见过噬金蚁,可谁见过这么大的?
那只大如兔子的噬金蚁钻出地面后,触角左右探了探,然后确定了目标,长腿一撑一弹,速度快如闪电,在那弟子说话功夫,它已爬上了他的胸口,上颚一沉,黑夜中血光迸出,蚂蚁锋利的口器在他胸口啃出一个洞,然后整个身体钻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弟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胸口那拳头大的洞,血汩汩冒出,他突然尖叫起来,一边叫一边疯狂的撕扯着胸口的伤口,手拼命往里掏,像是要将那只钻进去的噬金蚁拽出来。
而众人却看到,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胸口已经塌缩了一大块,他的惨叫戛然而止,全身抽搐着跪在地上,双手抠着胸口,头软软耷拉在胸前。
他渐渐没了气息,而那肚腹处却轻轻一动,肚皮像豆腐般被切开,那只噬金蚁轻捷的跳了出来,身上还带着蒸腾的血气,它触角微动,两只大颚左右交挫,发出刺耳的铮铮之声。
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般,那从地底传来的沙沙之声骤然一静——
滴——答——
一滴血从那毫无生气的弟子胸口坠落。
众人脚下的土地突然一阵翻腾,像泉涌般冒出无数个拳头大的小土包,啵的一声,土包迸裂,无数只大如兔小如鼠的噬金蚁潮水般涌出,黑压压一片,瞬间布满了视线所及的地面。
“快——退!”终于有人叫出声来,正是那宿云台弟子季飞。
退,可是,往哪里退?
有那死去弟子的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不会认为这些蚂蚁只是过个路,季飞也有几分急智,一边结印成柔水盾,一边掏出一张符箓迎风一抖:“浮空!”
灵光涌入他身体,少年飘忽而起,一只体型硕大的蚂蚁见猎物浮上天空,不甘心的纵身一跃,大腭猛合,咔的一声咬住了季飞的鞋子。他连忙结印引灵,水灵于虚空中汇为冰剑,往那蚂蚁身上击去。
铿的一声,冰剑破碎,而噬金蚁抖了抖,却若无其事,继续吊在他鞋底,六条长腿抖抖擞擞,眼看就要攀上他的鞋面。
噬金蚁那身硬壳坚若铁石,季飞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准头也差了许多,正当他无法可想之时,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细藤缠住了噬金蚁,那藤蔓角度端地刁钻,却是绕着蚂蚁腰腹最细之处,以巧劲一挑一拔,将它轻轻巧巧的拽开。
接着一团烈火包裹住身在半空的噬金蚁,将它烧得蜷缩成一团,往地上密密麻麻的蚁群坠去。
季飞惊魂方定,便见半空中错落立着十来个弟子,离他最近的是杨缨,见他看来便点点头,继续神情凝重的注视那片树林。
他数了数人数,除了一开始被噬金蚁咬死的少年,还有两名弟子略慢了一拍,没来得及用浮空符飞上半空,此刻居高下望,地面上满是成堆的蚂蚁,哪儿看得见那两人的影子。
心知那二人无幸,季飞也只得暗叹了一声。
剩下的弟子们零落浮在半空,杨缨面色阴沉,她从那些弟子眼中看到了迷茫和恐惧,而这种情绪,也不断在她心中滋生,她又看了一眼那片树林,比起脚下的噬金蚁,那林子里,似乎有更可怕的,可怕得让她一步也不想靠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