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尸,尸,尸,尸蛸?”
尚昆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高微垂目点头,又道:“若是我没猜错,这些,这些人都是被尸蛸绞杀。”
“开,开什么玩笑!啊!尸蛸,尸蛸那才多大一点?怎么,怎么可能啊!”
阴湿之地,瘴气丛生,若有人兽毙命其中,会引来一种以腐尸为食的妖兽,那便是尸蛸,外貌似八爪鱼,长有触手和吸盘,便于从骨骼上剥离腐肉,刮取尸蜡和尸油。
但这种妖兽很小,只能生活在黑暗潮湿之中,最大也不过巴掌大,若是谁有兴致想找来看看,只需丢一具尸体到暗井中,十天半个月后便能看到腐烂的骨殖上攀爬着一串串尸蛸,如尸体上赘生出无数怪异的肉葡萄——这玩意,与其说是可怕,不如说是恶心。
想起那条雾气中倏忽来去的巨大触手,尚昆简直无法想象,若是尸蛸,那玩意的本体该有多大?
散修少年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高微,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一双细瘦纤长的手裹着水雾,还在揉搓着。
明明爱干净,偏生还要去摸尸体,真是——尚昆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评价面前这瘦弱的少女,心中却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他们此刻躲在一棵巨大的羽叶木后,浓雾在他们身边蔓延,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所幸这片地面比较干净,虽然潮了点,却没有什么污血残尸。
想起残尸就想起方才少女拿起头盖骨的那专注的眼神,尚昆忍不住问道:“哎,我说,你刚才那是验尸吗?手法挺,挺利落啊!谁教你的啊?”
谁教的?高微侧侧头,随口道:“宗门里必学的,怎么,你没学过?”
真不愧是大宗门的弟子,连验尸都要学……尚昆讪讪摸了摸鼻子,突然觉得散修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用忍着恶心拿着新鲜的大腿骨摸来摸去。
必学么?当然不是,高微只是随口搪塞他罢了。当然,杜真人在实战课上也曾弄了几具妖兽的尸体,细细剖开,摊了一地的骨骼内脏筋膜皮毛,一边温柔的笑着,令诸位弟子一一上前检视,当场就晕了一个,吐了三个,高微虽然没吐,却连着半个月胃口不佳,庆幸膳堂不供荤腥。
倒不是说杜真人不会教弟子验人的尸体,她对着面前这群面如土色的弟子,遗憾的叹道本宗规矩太过死板,不肯用活人生剖,如此一来,遇到妖兽也就罢了,若遇敌人,不知其内腑经脉肌理构造,何以杀敌致胜?所谓教学相长,如今连教具都克扣,难怪这一代代弟子的素质江河日下,大不如前了。
且不说杜沁埋怨限于宗门规矩,不得用活人生剖了方便她教学,高微和朱玖两个,却是被另一位开小灶的先生,教了如何验尸。
话说自小比后,方暄退出内门,高微和朱玖则依旧在课余受教于沈真人,而韩真人所教习之阵法也未荒废,时有练习。而不过几个月前,失踪三年多的韩真人突然回返了,除了性子更加阴郁些,脾气更加暴躁些,他与三年前几无变化,看到高微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冷哼一声,面色十分不好,却叫她们二人继续课后来开小灶,就像这中间的三年根本不存在一样。
本来以为韩真人要么出外云游,要么陨落于道魔之战中,若是后者,高微私下里还叹了几口气,略为心酸了一把,韩真人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对她却有实打实的授业之恩,半师之义。
而他回来了,她们的小灶课业又这么恢复了,虽然累一点,但进益是看得见的,而坏就坏在某日她们来得早了些,见韩真人未到,高微便和朱玖抱怨起当天的实战课,说杜真人真是太可怕了,居然弄那么多血淋淋的妖兽尸体,让他们抽筋剥皮,细细剖析,真是——大家是修真之士,可不是屠夫来着。
这话一说就坏了,被韩真人听见,他不知从那里丢了两具人的尸体下来,血呼啦的摊在两人面前,令她们剖开细看,辨五脏,分筋骨,察经脉,明死因……一直到她们终于不吐了才消停,那几个月,说起来都是泪啊。
尚昆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勾起了高微的不堪往事,见她面色十分不好,还以为她被那些残尸恶心到了,心道这姑娘莫非没那么变-态?
虽然心中念头转个不停,他却没有走神,林中雾气古怪,神识不能远及,于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支着耳朵,眼睛骨碌碌乱转,试图找出一条出去的路。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些拖泥带水的脚步声。
尚昆和高微对视一眼,彼此心照,尸蛸是没有脚的,而能进秘境的弟子,修为都还不错,身轻体捷那是一定的,走在这样潮湿的地面上,本来就不该有脚步声,而这声音中带着几分滞重,这人,想必是受了伤,不轻的伤。
看看再说!尚昆做了个口型,可高微头一侧,目光一转,根本不看他的脸。又来了!少年心中悲愤莫名,我有这么丑吗?怎么每次都不正眼看我啊!
且不提他的郁闷,高微轻轻起身,靠着巨大的羽叶木,手按短剑,半身往外一探,运足目力向外一看——
接着她就拧腰蹬腿,跃了出去,随即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铿——
金声只响了一声,又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在地上,比如说,一个人。
尚昆一愣,动上手了?还是那丫头受伤了?不是说看看再说吗!他暗骂一声,结了个手印,也飞快的从巨树的荫庇下冲了出去。
他举目看去,却见高微蹲身弯腰,她身前地面上躺着个人,尚昆舒了口气,几步过去,便见那人披头散发,全身浴血,手中牢牢握着一把残破的长剑。
再一细看,呵,熟人啊。
高微警惕的环顾四周,她先看到那人的剑十分眼熟,便知是此前失散万仞剑宗弟子,见他全身是血摇摇晃晃,便赶忙冲出去想扶上一把,谁知那人神志不清,见有人来便一剑刺过。
要说万仞剑宗不愧剑宗之名,那一剑去势无回,带着与敌携亡的惨烈,若他没有受伤,高微只怕是躲不过的,可那人已是强弩之末,一剑刺出,被高微拔剑格挡后,整个人便噗通一声,立扑于地。
尚昆蹲身去看他伤势,高微则揉了揉震麻的虎口,她虽出剑格挡招架,但那一剑委实凌厉,若非后力不济,差一点就划破了她咽喉,思及此心中竟有几分侥幸之意。
她已从身形服饰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傲慢冷淡的齐彦杰,本来她对此人颇无好感,可见他剑势惊人,若非受伤,自己只怕不是对手,当下暗暗点头,心道不管这人脾性如何,剑术修为倒真是不错。
尚昆瞟了眼昏迷中的齐彦杰,撇撇嘴,不待高微出声便一把抓起他的腿,两步拖到大树后,然后解开那少年残破不堪的衣襟,便见他胸口血肉模糊,竟似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去一块皮肉般,真是看一眼都替他疼。
散修少年牙缝里嘶了一声,摇摇头,收起那几分幸灾乐祸之心,伸手去探地上少年的腰间,果然给他找到了一个白色丝囊,他解开系带,又聚灵于掌,想破去这乾坤袋上禁制。
“你干嘛呢!”高微见他如此行径,几近趁火打劫,便暗暗皱眉。
那禁制十分好破,说来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尚昆探手入袋,嘴里却理直气壮:“找伤药啊,怎么着,救他一命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咱们自己倒贴这伤药啊?”
高微眼皮一抽,救人如救火,更不用说齐彦杰这货奄奄一息,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了。她不管那磨磨蹭蹭还在找伤药的尚昆,飞快的结了个手印,双手笼上一层流水般的清光,随着她的手势,粼粼清光如细雨般落入齐彦杰的身体,而他胸口那片狰狞的伤口随着水灵滋润之力的注入,开始缓缓的止血结痂。
那边厢,尚昆翻翻捡捡,取出一个玉瓶,又顺手将乾坤袋往怀中一揣,见高微直接上手疗伤,摇头啧啧道:“小妹子,你是看上这小白脸了啊?这般疗伤,可是颇耗灵力呢,哎,自古情关难过,连你这么个小姑娘都不能免俗啊!”
听到他这般胡言乱语,高微眼皮直跳,却不答话,半晌后见齐彦杰伤口结痂,便缓缓放下手来,这般用水灵为人疗伤还是头一次,耗费自然甚大,连脸色都呈现出几分不自然的苍白。
但她到底只是练气修为,纵然水灵有润泽万物之力,以她修为只能催动水灵止血结痂,愈合较浅外伤,至于去腐生肌,调理经脉便力所不及了。齐彦杰昏迷不醒,想必还有内伤在身,尚昆也乖觉,见她停手,便打开手中玉瓶,将瓶口凑到鼻前闻了闻,赞道:“回春丹,好货色啊!土豪,真土豪!”
一边说,他一边撬开齐彦杰紧咬的的牙关,伸手就是三颗回春丹丢下去,也不管这么大的药丸子会不会噎死这个深度昏迷的人。
高微扶了下额头,回春丹,确实是上等货色,方暄那个乾坤袋中也给她备了一瓶,但这个名字却有些刺目,让她心中一突,怀念和伤逝陡然涌上心头,所以她将那瓶回春丹给了杨缨,换了一瓶逊色得多的补气丹,还说自己本身就会以水灵疗伤,用不着这等疗伤丹药。
见她面色不好,尚昆将那还没盖上的玉瓶往她手中一塞,挤眉弄眼道:“拿着拿着,难得遇到这等大户啊,不均一下贫富真是没天理,啊!妹子你来一颗吧,瞧你这小脸白的,啊?啊!别,别瞪我啊!”
高微攥着那个玉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觉得这人虽有些着三不着两,也算是一片好心,她受了暗伤,也确实需要疗伤丹药,便含糊道了声谢,倾出一颗丹药吃了,随即打坐于地,引导药力化入经脉,以化解瘀血暗伤。
回春丹于练气弟子来说确实功效不凡,不多时高微行功完毕,神清气爽,转眼一看尚昆靠着大树,头一点一点,鼻息沉沉,竟是睡着了。
高微彻底无语,此地诡谲凶险,一人伤重昏迷,一人行功疗伤,用膝盖想都该知道剩下这人应担起警卫护法之责,可他,可他居然睡着了,这彻底打消了她对尚昆的那点好感,当下摇摇头,开始想着是弄一捧水还是一坨冰去叫醒这不靠谱的货。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却听见一个微弱的呻-吟声,往地上一看,哦,齐彦杰醒了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