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外已是深夜,归玄图卷发出淡淡微光,数名金丹真人围在图卷前,凝神入静,以神识感应图卷中千变万化的灵气走向,幽光映在一张张低垂的面孔上,众人犹如带上了苍白僵硬的假面,于诡谲中蕴含着不安和不祥。
宁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抬起头,对上杜沁的目光,他摇摇头,声音干涩:“此图卷为上古仙器,乃是万年前本宗前辈高人得意之作,炼制之时又得当时诸多巨擘协力,将秘境中山文水理聚现于卷轴上,彼时归玄秘境环境险恶,故此图卷炼制时加入许多威力强的禁制。而年深日久,此等仙器的炼制方法和禁制破解方法皆已失传,只怕,只怕连本宗长老齐聚,也无法破除。”
“那么,也就无法提前开启秘境,让弟子们出来咯?”杜沁若有所思的在图卷上点了点。
他脸色十分难看,郑重的点头:“不错。”
“那还围着做什么?”杜沁冷然一笑,挥挥手,“都散了吧,此次秘境生变,定有原因,然其间之事已成定局,无法干涉。我会将此事上报本宗掌教道尊,想必各位亦须回宗门商榷此事。那么各位请便吧,七日之后,秘境重开之时,再聚于此,七大仙门定然会给修真界一个交代。”最后那句话是朗声对在场的小宗门和散修们说的。
她这番话冠冕堂皇,颇有修真界第一宗门的风范,奈何还是有人不买账,一名男子排众而出,亢声道:“什么交代要七天后才能给?如今困在秘境中的可是练气弟子中的精英,如今难道就置之不理了么?”
那人昂藏七尺,浓眉大眼,中气十足,话音虽落,山谷中仍回荡着“置之不理了么……置之不理了么……置之不理了么……”的余音。
与七大宗门相比,在场的小宗门和散修虽修为良莠不齐,但胜在人多,被那男子正气凛然的一句话一激,顿时许多心忧弟子安慰的修士们也躁动起来,纷纷声援于他。
“呵,余成泽,余真人啊。”杜沁满不在乎的一笑,似乎根本没看到对面那群激愤的修士,“你们散修盟换个人来说这话,会更加可信些吧?只不过,偏偏是你——为了一株五百年紫灵草,连亲传弟子都能当做垫脚石的人,会真的关心秘境中炼气弟子们的死活吗?”
“你怎么——胡说八道,一,一派胡言!”余成泽心中一震,把亲传弟子当垫脚石去采灵草之事是他平生私隐,自觉此事机密万分,定不会为人所觉,此刻被杜沁一语道破,让他又惊又惧,差点说出“你怎么知道?”话刚出口,他便觉不对,硬生生转了个圈。可在场之修士神识感应何等灵敏,见他临时改口,俱是疑云大起,要么皱眉闭嘴,要么低声议论起来,竟无人再附和余成泽方才所言。
杜沁仍然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容,她轻轻一句话,便将余成泽在散修和小宗门间撩拨起的不满平息下去。她微笑着,并不理那心虚得讪讪骂了几句便躲到一边的余成泽,而是向独立一隅的涵日走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修真界恶名昭彰的两名女修会闹出什么事儿来,难道会打上一场?也不知是乌鸦嘴厉害呢,还是无心疯子生猛?
便见杜沁站在比她矮半头的涵日面前,轻叹了口气,然后倾身垂头,在涵日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涵日抬起头,深红的眸子注视着面前这温和笑着的女子,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微微颌首。
见状众修士皆是一头冷汗,又不是不能隔空传音,特意这么走过去,就是为了打个哑谜么!而她这举动却也提醒了他们,秘境生变并非无因,有修真界第一乌鸦嘴背书为证,弟子们损失惨重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虽然这样想着,却无人敢去问这俩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而杜沁见涵日点头后,轻轻吁了口气,看上去轻松不少,再转身对诸人笑道:“夜深了,又不是下雨天留客,怎么着?都散了吧!”
陵毅冷笑一声,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他性子高傲,被杜沁三番五次调-戏,早已窝火,当下草草一礼,也不乘来时云舟,直接一道遁光冲上云霄,就此去也。
有他领头,其余人等也觉留之无益,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不,寻宗门长老商议此事为好,于是纷纷向在场的主事人杜沁打了招呼,五颜六色的遁光冲天而起,四散而去。
片刻间,人便走得差不多了,涵日和宁玺却留了下来,杜沁环顾四周,却见言崧侍立一旁,她也不管那俩金丹真人,先冲这师侄道:“你要留下来守着么?还是先回去,七日后再来吧,虽说是十中存三,那小丫头看着灵醒得很,说不定还能活着回来。”
她擅长气死人不偿命,但安慰人却不甚熟练,这几句干巴巴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言崧面色不变,只应道:“弟子自愿在此守护归玄图卷,不敢擅离,多谢杜师叔好意。”
杜沁摇摇头,言崧不是她的亲传弟子,不过师侄而已,她该说的都说了,也懒怠操这个闲心,便对宁玺点头示意,又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下笑嘻嘻的搭着涵日的肩膀,唤来云舟一叶,于夜色中飞上天际,倏忽不见。
夜风吹拂中,言崧静静立于图卷前,目光凝视着山水川原,神情依旧平静无波,眼神却沉如无星之夜。
雾气的颜色变了,灰白中带着暗红,像一桶牛乳里滴进了鲜血,满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血光。
高微看着带着血色的雾气,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但这危险中带着奇异的诱-惑,让她有些好奇那雾气后面的东西。尚昆在她身后一步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嘴里碎碎念着鸡毛蒜皮的陈年往事,一双眼睛却冷静而审慎的观察着四周,与他几乎有些猥琐的气质十分不符。
血色的雾气和暗光中,高微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尚昆走得却略急,他人高腿长,两步就超过了她,一边还说着:“要说咱也不是一般人啊,虽说是散修,可不比一般的宗门嫡系差,啊,妹子你打听打听去,天南国小舟山那一带啊,咱可是——这个!”他挑起大拇指比了比,一脸得意,却没留意脚下,哧溜一下踩在什么湿滑的东西上,趔趄了几步,好悬没摔个马趴。
“我操,这地上,啊,是啥玩意啊这是!”
他的叫嚷戛然而止。
少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透过贴地的雾气,潮湿的土地上有一滩深色的液体,她蹲下,不用细看鼻端便嗅出了浓腻的血腥味。
尚昆也蹲了下来,他看了眼专注的少女,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他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到了那滩血水里泡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眼珠,放大的瞳仁是死气沉沉的漆黑,白眼球布满血丝,连着长长的筋膜,半浮在夹杂着碎肉的血水中。
他一阵恶寒,那眼珠在血水里晃了晃,瞳仁转向他,明明是个死物,那一瞬间却似乎闪过一丝嘲讽的光。
“那里还有。”高微用下巴点了点,嘴里是一股子苦涩的铁锈味儿,血雾,果然是鲜血染就的。
尚昆没有说话,如果高微没有脸盲症,此刻看到这散修少年冷峻严肃的表情,定会惊讶万分。
血洼旁一肘处,潮湿的泥土半埋着一只断掌,那手掌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手指被扭曲成麻花状,白花花的骨茬子从破碎的皮肤中支楞着,断手上粘着点血和泥土,依稀看出是个鞋印。
尽管隔着薄底快靴,尚昆还是觉得脚底一阵恶心,高微也看到了那个鞋印,却不予置评,触目可及的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散落着碎肉和断骨,黄色的脂肪和花花绿绿的内脏搅成一团团辨认不出的秽物,而眼珠,手脚,破碎的头骨和带着头皮的长发却能证明散布在地上的碎肉,曾经是人,许多人。
高微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伸手拿起了那只断掌,冰冷却还没有僵硬,血液也还没有完全凝固,手腕的断口处皮肤撕裂,像是被巨力活生生从人身上撕扯下来,掌骨和指骨完全被拧碎——这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
她甩开那只断掌,一团水雾裹住她的手,尽管没沾上多少血污,但残尸那冰冷黏腻的感觉却怎么也洗不掉。
尚昆摸了摸鼻子,这小姑娘,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胆子还真大,碰到这种碎尸,正常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尖叫着抱紧身边的男伴吗?然后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搂着她,拍着胸脯道:“别怕,有我在呢!”
可这少女冷着脸,拿着只扭曲青紫,血乎拉渣的断手翻来覆去的看,这种事儿就是糙老爷们也未必人人都能干得出的吧?
他心中又是纠结又是困惑,眼睁睁的看着高微洗了手,然后,又拎起一把委顿在地的长发,仔仔细细的翻了翻,那把头发上又是血又是泥,连着一大块带血的头皮,还粘着些黄黄白白,不能细想的东西,她却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还蘸了点不明液体凑到鼻端闻了闻。
啊啊啊啊啊啊!这姑娘,不会是个变-态吧!
似乎感应到了尚昆那诡异的目光,高微白了他一眼,动作迅速的拿起一条大腿骨细细察看,腿骨上残余着一丝丝血肉,坚硬的骨骼满是被某种锋利细小的东西啃噬出的痕迹,少女凝神想了想,丢下骨头,又拿起另外一件残肢。
见她毫无惧色,在一堆尸块里翻翻看看,尚昆越发觉得这姑娘异于常人,忍不住问道:“你,你看出什么门道了啊?”他连妹子都不敢叫了,开玩笑,谁敢要这样的妹子!
高微一时没有回答,只托着一块新鲜的头盖骨,抠了抠上面凝固着的白花花的东西,看得散修少年面如土色,一阵作呕。
她终于扔下那块头盖骨,直起身,水雾包裹中,双手揉来搓去了好半天,然后低声道:“尚道友,还记得那条触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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