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傍晚,已经有些暗了,远处积压下重重墨色的云团,大有风雨欲来的阵势。
沈无虞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着床榻转悠,不时探过头去询问几下,简直再烦人没有。段明幽恨不能直接把他撵出去。
诊治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段明幽才收起药箱,提笔开了张方子给绿衣,吩咐她下去煎药。沈无虞再也熬不住,扯住他的袖子摇道,“小爹!你快告诉我,他究竟怎么样了?病得严不严重?今晚会不会醒?”
他一口气砸来几个问题,段明幽应接不暇,苦笑道,“少爷,你冷静点,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拉了沈无虞到外间,才道,“挽之底子很弱,近来又心绪淤滞,无法开怀,今日你不顾他的颜面,在众人面前责罚与他,他一时激动,纾解不开,才至病发。”
沈无虞被段明幽瞧得没了底气,头越埋越低,高大的身形也立时矮下去,偏嘴上还要逞能,“谁叫他不听我的话,非去摆什么破摊子,风吹日晒的,万一累倒了怎么办?”
“哦?”段明幽眉峰一挑,问道,“如此说来,少爷不是因为挽之摆摊丢了你的脸,而是怕他累着了?”
沈无虞脸上一红,自己的男妾去街上摆书摊,当然会觉得丢脸。但更让他生气的是苏挽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听他的话,他原本准备了份礼物要送他的,可现在……
“小爹,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醒?”
沈无虞躲开段明幽探究的眼神,催促道。
“倒不是什么大病,今夜应该就会醒了。”
沈无虞面上一喜,“那我去看他!”
“少爷。”
段明幽忽然转身叫住他,此时,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声音里透出鲜有的严肃,
“他对你不敬,还动手打你,不罚他了?”
沈无虞不自觉地摸上被苏挽之揍得肿起来的地方,这才惊觉自己因苏挽之病倒的消息,竟忘了擦药,一心在他床前守了这么久,全然忘了痛。
“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怎么罚他。”沈无虞叹口气,颇感无奈的样子。心里却漫过一阵酸涩的甜蜜。
那是心系一个人时才会有的柔软又奇异的感觉。
段明幽负手而立,摇头笑道,
“少爷,你长大了。”
沈无虞听得莫名,凌空胡乱挥几下胳膊,露出结实的身/体,不满道,“小爹,我早就长大了!”
段明幽哈哈大笑几声,承诺今天的事向相爷保密,就携着药箱离去。
他一走,沈无虞就急不可耐地返回里间,苏挽之依旧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沈无虞被勾得心痒,伸手覆住他的双眼,那些看似柔软的睫毛居然有点扎手。
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
沈无虞收回手,露出一个自己也未察觉的傻笑,在苏挽之耳边低低道,
“书呆子,我不罚你了,你快起来罢!等你醒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苏挽之自顾睡着,完全听不见他的刻意讨好。
沈无虞握着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些乏了,却不肯好好去睡。等绿衣煎好药进来,就见他将头枕在苏挽之身边,手里握着苏挽之的手,睡得无比香沉。
绿衣轻手轻脚地把药放在桌上,又去柜子里取了一件兔绒披风,刚要给沈无虞披上,就被他伸手挡开了。
“少爷?”
绿衣惊讶地看着他,沈无虞睡觉向来雷打不动,今天居然这样警醒。
“本来睡得好好的,还梦到香酥猪蹄,拿起来还没吃呢,就闻到一股子药味。”
绿衣掩嘴轻笑,“少爷是饿了吧,我这就叫红衣做去。”
沈无虞当然说好,四顾看一下,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药,放在鼻子下嗅嗅,一脸嫌弃地说,“就是这个味儿,闻起来就好苦!”
“那我去备点蜜饯。”绿衣提议。
“快去、快去!多拿点桂花蜜来!”沈无虞连声催促。
绿衣忙不迭地去了。
沈无虞掂掂手里的药碗,摸着倒是不烫手了,索性扶了苏挽之起来喂他喝药。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懂得伺候人?
不过照着之前见过的,段明幽服侍韩青树喝药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用软枕垫在苏挽之腰后,让他靠坐在床头。
一切弄得差不多了,沈无虞这才举起盛了药的汤匙,往苏挽之嘴边送去。
苏挽之现在意识全无,哪知道张口来接,沈无虞空等一会儿,就直接将汤匙往苏挽之嘴里塞去。苏挽之的嘴闭着,药汁如何送得进去,全沿着嘴角滴落下来,在被子上浸出褐色的污渍。
沈无虞一下懵了,放下药碗去唤苏挽之,心想把他叫醒了,就好喂药了。
可偏偏苏挽之怎么叫都不醒,沈无虞又不敢大力摇动他,于是坐下来生闷气。气着气着,眼角余光扫过苏挽之形状美好的薄唇,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只见他端起碗,深吸一口气,仿如壮士临刑般决绝地喝下一口药,那滋味,当真比黄莲还苦,沈无虞险些没喷出来。
苦都苦了,反悔也不值当。他趁着这股勇气,将苏挽之搂进怀里,两指捏开他的嘴巴,俯身将口中的药渡进去。许是滋味太苦,苏挽之竟也轻轻地挣动了下。
沈无虞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又饮下一口,照旧喂进去。
喂到最后,满满一碗漆黑的汤药见了低,沈无虞却停不下来。含了苏挽之回了点血色的嘴唇厮磨,心中溢满奇怪的情绪,恨不能立时将这个人揉进怀里,再也不分开才好。
可苏挽之还病着,他也不敢造次,过足了“嘴瘾”就将人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还细细掖紧被角。
绿衣这才端了托盘进来。她其实早到了,隔着帘子看见沈无虞给苏挽之“喂”药,哪里敢打扰?
沈无虞还暗暗高兴绿衣来得正是时候,接了她手里的托盘,拣了一块桂花糖给苏挽之含着。
“少爷。”
绿衣唤他一声,提醒道,“饭菜备好了,可要先用些?”
沈无虞摸摸空荡荡的肚子,他早饿坏了,可舍不得走,万一他一走苏挽之就醒了怎么办?
绿衣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二爷说了,苏少爷没这么快醒,即使服了药,也得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少爷你去吃点东西,绿衣在这里守着,苏少爷一醒就来通知少爷可好?”
沈无虞勉强应了,期期艾艾地去外间用饭。红衣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他,都是平日里沈无虞最爱吃的,可他没什么胃口,恹恹用了一些,碗筷一丢,又回去苏挽之床前守着,像条离不得主人的小狗。
红衣嘟着嘴不高兴,莫非她的手艺回潮了?个个都瞧不上,苏少爷不爱吃便罢了,连少爷也嫌弃了?
绿衣只顾捂嘴笑,嘱咐红衣没事不要进去打扰。
沈无虞守了苏挽之大半夜,期间剪了几次灯花,苏挽之都没要醒的意思。他实在熬不住了,干脆脱了鞋子挤上床,搂着苏挽之一起睡。
这一觉睡得死,半个梦没做就到了天亮。沈无虞满足地伸个懒腰,眼没睁开就往里摸去。摸着摸着,忽然脸色一变,骤然睁开眼睛。
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不仅没个人影,半边床榻都是凉的,苏挽之早就起了。
他胡乱套上衣服,气急败坏地冲出去,正好和绿衣撞个满怀。哐当一声,装着热水的盆子摔到地上,来回滚了几转。
绿衣惊得脸都白了,“少爷这般着急,出什么事了?”
沈无虞不耐烦回答,反问道,“挽之呢?”
原来又是为了苏少爷。
绿衣回到,“少爷,苏少爷去账房见二爷了。”
“见小爹?”沈无虞有些纳闷,“是小爹唤他去的?”
绿衣摇头,“绿衣倒没见人来传话,好像是苏少爷自己的意思。要不,我这就去请他回来?”
“不。”沈无虞拦住她,随意整理下自己的仪容,道,“我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