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对环岁州没什么坏印象,她记得这儿有许多绚丽的花草,尽管药谷里观赏性的植物很少,但比起之前的重山上,已经算得上种类繁多了。
自然,重山上也有药谷里没有的美景和人,两相比较起来,霁小姑娘还是中意雪山些。
但她当下来到药谷治病了。
这里有一种令人安宁的感觉,王霁不确定是因为这药谷里特殊的浓重的草药气味,还是因为晋家姐妹陪着她,又或者是因为那个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南烛自到药谷以来,闭门不出,十足深闺小姐做派。
王霁随意扯下旁边的叶子,那是长条形的,很柔软,上面有淡褐色的斑点,这颜色让她想起师姐风清嘉,她的眼睛颜色就是这般,温柔和善。
可她和父亲联手瞒着王霁。
她是个小孩子没错,可她也有知晓自己身体有没有问题的权利吧。
王霁嘟嘟嘴,很快又不气了,毕竟这一茬早就揭过去了。
她极灵巧地编了只蚂蚱出来。
这还是她在廪余学的把戏,末了送了玉哥儿一只。王霁记得他这一年好像是要去考仕,不晓得能不能捞上个秀才当,要是他做不到,那师姐就丢了大面子了。
王霁忽然又贼贼地笑起来。
她把小蚂蚱放到一旁,黄半夏说过两天就能开始给她治病了。
晋采雅这几天成了她的小尾巴,黄半夏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是出去买药材,或者是在药谷里折腾,王霁有点为她抱不平,体力好也不能这么使唤。她自个儿的南烛师妹只会冲黄半夏甩脸子,就什么都不做,黄半夏还每天巴巴地跑去给她送吃的。
晋采乐呢,有时候跟着姐姐跑腿,也有时候来陪她说话。
王霁在她面前总是很开心,极偶尔才会说两句丧气话,雪山上下来的小姑娘心思纯洁,她不想让她跟着她一起难过。
总是装着开心,好像有时候就真的挺开心的。
更不用提晋采雅还为她做了吃的,按着师姐给她的菜谱;黄半夏讨好南烛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她的病情。
王霁在药谷里总体来说过的不错。
她对自己的病痛没有感觉,最好的大夫为她奔走,这已经很好了。
但王霁想看花。
她想看看环岁的花,就像她们一行人,还有师姐和那位死粘着师姐的皇女,在绛雪州那样,过新年的时候出去逛逛,走马观花也罢,消磨时间也罢。
啊,还有偷偷堆雪人的晋采雅,晋女王;和怕雪兔的晋采乐。
王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晋采雅就是这时候来到她身边的,她不怕冷,对热的耐受力却不太好。进了药谷开始,她就放弃了在外面入乡随俗的做法,而是总是穿着重山上的那身算不得衣服的衣服。
而王霁就随便得多,她和晋采乐穿着黄半夏和南烛小时候的衣服。晋采乐不大乐意穿南烛的,她有些怕这个姐姐,所以南烛的衣服就全丢给了王霁。不过南烛的旧衣裳并不会咬人,也没有讨厌的虫子味道,反倒是干净又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很好闻。
黄半夏的旧衣裳就惨一些,偶有几件还有补丁,原主人解释说是在药谷里到处跑刮破的,晋采乐点点头,她在重山上也算活泼,以至于在晋采雅要嫁人的时候才胆大地逃到了山下去,她很理解。不过,后来南烛揭破说是黄半夏小时候上街扮乞儿玩故意剪的。
她们就都偷笑出了声,黄半夏涨红了脸,而南烛施施然拿走了她手里捧着的食物然后回自己的洞穴去了。
“半夏说药材都准备好了,法子和南烛也探讨好了,十拿九稳,只是需要多几日准备。”
晋采雅坐在王霁身边,她们俩这样差不多高。
王霁伸手拿下她发间沾着的草叶,她有一瞬很想看女王大人顶着这模样走来走去,但师姐的唠叨那么多年还是有些用处的。
“十拿九稳?之前和师姐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到现在拖了好久啦,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少白羽先生故意的。”
王霁说。
“半夏不会夸口,也不会拿这事情开玩笑。上一任女王信任白羽,那么我也信任少白羽。何况,她小时候也曾来过山上玩,虽然顽劣了点,但的确是个好孩子。”
晋采雅义正言辞地说,她的美貌看久了其实也就淡化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子,沉在湖里,只荡出一圈涟漪就没了。反倒是这种比风清嘉还一板一眼的呆气,总是让王霁哭笑不得又没法反驳——晋采雅是真正相信这些,而不是像晋采乐那样白纸一张,并不了解。
这种真实和勇气,王霁有时候很羡慕。
尤其是在晋采雅身边的时候,她偶尔会觉得自己也能这样想得简单,行事果断不怀疑。她天性就好奇多疑,风清嘉自小教她棋术,就是为了让她定性子。
不过——
“那你见过小时候的师姐么?老气横秋的,你比师姐小吧?她可三十一了。”
王霁挑着嘴角,眼里兴味十足。
“见过。”
晋采雅眼睛也不眨一下地说。
“......不可能。”
王霁别过脸去,而她的语气说明她已经相信了。
“白羽先生,俗名风望,是皎儿的姑姑。她和上一任女王交好,曾经带过皎儿来重山上玩,我在十三岁左右见过她,她想在重山上种一棵桃花,但那没有成功。”
晋采雅补充了更多细节,增加了可信度。
“这么说你们三个应该是青梅竹马咯?师姐见到黄半夏时可不太熟。”
王霁近乎刁蛮地道,晋采雅不在意她这样,甚至有点过分纵容。王霁猜是因为晋采乐从小太乖了,所以晋采雅觉得她这样的新鲜又好玩。
“她们见没见过,我不知道。”
晋采雅认真地回答道,这会儿皱着眉毛的样子,晋采乐也偶尔会下意识这么做。
王霁忍不住笑出声。
“半夏说你在谷中呆了这么久,会闷,让我带你和采乐出去转转。”
晋采雅歪过头看着王霁,诚恳的模样有点可爱。
“我听说皎儿带你来过,不如你来做向导,选择去哪儿,如何?”
......当年来的时候我才几岁,怎么可能记得住路。
王霁看着那双眼眸把话吞了回去。
她点点头,然后露出一抹坏笑:“现在是月末,我们去看花,在花市里转一圈,身上都会带着香气,像是洗了个花瓣浴,是不是挺好的?”
晋采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她同意了王霁的想法。
晋采乐自然没有异议,而晋采雅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问黄半夏要了些驱虫草的药,一定量的银子,还有些别的东西,想了想,她又给两个小姑娘一人一个找来了铃铛,让她们一旦有事或者找不着了就使劲摇。
王霁把铃铛放在随身香囊的旁边,晋采乐把它挂在了脖子上。
环岁的花草极其茂盛。
花市算是本地不成文的庆祝习俗,每月末一场,按旧朝传统来举办。先开始是斗花,比拼出最为人喜欢的花儿来;然后再选出一对儿最好看登对的男女来,让他们对歌,谁唱的歌儿更好听,那花就归谁。
别小看了这个竞争,通常这花能卖到百两银子,对贫穷的人无疑是大笔财富;而且,对歌是本地孩子们从小就练习的事情,(除了范家的人,因为据说他们都在学习蛊术,而且他们并不怎么参与这些活动),不管对上的人是男是女,好不好看,输了都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王霁的主意就打在这儿。
晋采雅一定会被选做最好看的女孩儿,然后她就可以欣赏女王大人的歌声了。
她们来到花市的时候,那儿已经人满为患了。
晋采雅牵着她们俩的手,生怕她们走丢,鼻尖上不一会儿就出了汗,可怜得没能好好享受四溢的香气。
王霁这会儿不打算闹她,就乖乖地任晋采雅牵,风清嘉都不常能牵到她的手,因为王霁觉得这有点幼稚;晋采乐更乐意跑来跑去的,和姐姐撒了会儿娇,也就是呆着脸反复提自己的要求,(王霁认为那就是晋采乐式的撒娇了),而后晋采雅冥思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削木刀放在妹妹手心里,叮咛她不要跑远后点了点头。
这下就剩下她们俩。
王霁走在前头,慢慢地把晋采雅引入人群中间,她可是奔着花市活动来的。晋采雅偶尔在某株花草上停驻了目光,或是被人塞了花,王霁就开始背昨天找来的花草图鉴来解说——黄半夏那儿可有不少好东西呢。
“姑娘,就是你啦!”
在架起的,三人高的戏台上,一位长者眯着眼睛伸手指了过来。
人群骚动了一阵,然后十几个姑娘都开始叽叽喳喳地比手中的花数量多少,猜测是不是自己被选中了。
王霁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把没弄明白情况的晋采雅往前推。
晋采雅手里的花不知不觉满了两个篮子,这会儿腾不出手去抵抗王霁,窘迫得脸儿微红,她转过脸试探地看王霁,而后者露出神秘的微笑。
人群中慢慢分出了一条小道,晋采雅走到了最前面,然后她手中的篮子被收走,然后一个俊美无比的男子冲她眨眼,伸出手,一把把她拉上了台子。
晋采雅似是险些没站稳,顺势翻了个身,那男子露出惊叹的表情,鼓了鼓掌。
王霁从人群中抓到了晋采乐,然后在最佳位置准备看戏。
她也想瞧瞧那男人长什么样,可他的脸恰好在光处,看不清楚。
“先生,您要我上来做什么?”
晋采雅犹豫着问,她时不时瞟向台下的王霁,瞬间明白自己陷入了个陷阱。
霁儿真是在谷里闷得狠了,她要是能高兴点也好。
“对歌。你可真是美极了,大概只有当年的范家大小姐比得上咯。只要赢了这个小伙子,这花就是你的了。”
那位长者捻着胡子,他看出晋采雅是外乡人,就开始更详细地解释。
“对歌,就是他唱一句,你对一句,直到有一方唱不下去,或者是唱错了调子。”
“我不知道环岁的歌调。”
晋采雅露出为难的表情,她看向那株奖励,八朵海棠花颜色从深到浅,十分连贯,红似火,粉如霞,白如雪,确实是少见得很。
王霁在台下指了指那花,吐了吐舌头。
“那我们就用些古调,清平乐或是虞美人,任你挑。”
那男子走上前,他露齿一笑,腰间的酒壶分外招摇,把印着“商”字的那面放在里侧。
“在下王佐之,字阴阳,也不是本地人氏。”
“父亲?”
王霁听见声音,怔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