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珠前世从未来过信芳这里,心想与万荣的住处应该大抵无二,待进入门帘后才发现信芳的屋子与别个还真是大有不同。外室与里间之间并不用帘子或帷幕或屏风,而是用一个黄花梨月洞门式的博古架隔断着,架上陈设有白玉雕浮空八菱如意洗、甜白釉梅瓶、犀角雕双螭海棠形杯、青玉竹节型香薰、鎏金铺兽首衔环钵盂式铜炉、沉香木雕山水人物笔筒,还有竹雕各式毛笔,臂搁,以及其他文房用具,名家典籍更是满目琳琅。这边一个退间是盥洗室,那边围屏隔着偌大一间书房,墙角一扇便门虚掩着,里面竟是三个贴墙的黑漆大药柜,每个抽屉上都标有药名。
宝璐走过来见兰珠正伫立在药房前出神,便皱眉头,道:“哥哥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弄这么个药房在这里忒烦人,冬日还好,这个时候尤是草药味最浓的时候,他又不爱在屋里焚香,我们只是偶来看书就很是受不住,真不知道她们成日在这屋里伺候是如何忍受的。”紫苏笑道:“我们都惯了,闻着倒不觉得有何难受,倘或你们常来,慢慢也会习惯的。”宝璐直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可是宁愿借书回去自己看,要不是兰姐姐也要来,不到冬日我才不来。”
“看来我是白教你了,以后再求我看看,看我还教不教你。”语末,信芳晏笑着阔步而来,直唬的宝璐咬舌道:“怪道人说不能在人背后说是非,果然现说现报了。”因攒起笑脸迎了上去,挽着信芳的胳膊讨好道:“好哥哥,就数你对我好了,倘或你也不理我,那我真成了没人疼的了。”信芳笑道:“不是还有一个姐姐疼你。”
兰珠正看着热闹,忽见信芳朝自己看来,忙说:“你们兄妹俩的恩怨可别扯上我,我也没说受不住草药味的话,我只是来寻书看的。”宝璐长长哦了声,指着兰珠嗔道:“好啊,有了哥哥就不要妹妹了。”宝璐只是无心之言,却惹得信芳愣了愣,再看兰珠,她竟也被看的羞赧了起来,追着宝璐直说:“四丫头这嘴合该缝起来才是,越发没遮拦了。”宝璐绕着信芳躲,又说:“好姐姐,你脸红什么,难道让我给说中了。”说毕又是笑不住。兰珠因为今儿在家,所以穿了身轻便的羊肠裙,没想到下摆反而成了累赘,左右总捉不着宝璐,还险些因踩了自己的裙边而朝信芳扑去,好在被信芳扶住了肩,才稳住了身子,脸面却越染越绯,也不看信芳,嗔怒道:“你们兄妹俩都是一气的,哄我来戏耍呢?这书我不看了。”说着真就负气要去,却被信芳给拉住。
宝璐见状忙住了脚,折回来给兰珠陪不是,“好姐姐,我只是说玩笑的,你还当真了?”说完略显紧张地瞅着兰珠不乏,直到兰珠嗤笑了声才松了口气,而后才恍然大悟,“好啊,你唬我呢。”兰珠道:“要不这样哪能惩治的了你,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信芳这时才说,“如此,你们只管好生去看书就是。”
宝璐听说如此,又问信芳,“哥哥不看书吗?”信芳道:“我去药房寻些药,你们看吧。”说着真就进了药房去。宝璐耸肩,道:“我们别理他,这一进去没个半日他也不会出来。”于是兰珠又看了门内两眼,还是和宝璐进了书房去。
直到这时兰珠才体会到什么叫汗牛充栋。前世没进过信芳的书房,只当别人说信芳的书房内藏书何其何其多的时候,她也不过嗤之以鼻,想他们在开封的老宅就有不少藏书,整个开封府甚至找不出第二家能有这么多书的人家,如今再和这个书房一比,却是有着天壤之别。除了几个装满书的乌木立顶大书柜外,角落里还放置了十口大箱,宝璐说那是一些摆不上书架的书籍以及字画手稿,信芳宝贝的什么似的,从不轻易示人。
唏嘘的同时,兰珠也不忘来此的目的。因信芳本身对医、药的热忱,兰珠很是轻易地就在中间的柜子里寻到了几乎整柜的医书药典。来前兰珠还想着要在这一年半载里把信芳的医书都给看透,才刚见了那样一个药房又有了他想,弟弟的身子之所以久治不愈,也许不仅仅是大夫被继母收买了,尤为重要的应该是药材也被动了手脚,阖府上下都是不通医理药性的人,加之继母对弟弟的宠爱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故,随他端什么药来也没人会起疑,加之饮食起居全无规矩,才会那么年轻就送了命。
她依稀记得有那么个古怪的医者说过,像兰凌那种病即使不药也能将将活过而立之年,何况还是在那样的人家,想要什么名贵希珍的药材没有,若果再遵照医嘱修身养性,活至五十也未可知。是以兰珠决定,看医书的同时也要将药典熟读,至少也要能够辩识药材,熟悉药性,将来回去了也好提防被动了手脚的药。
近午的时候信芳才从药房出来,却见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兰珠一人捧着书看的专注,连他来到身侧也没察觉。待看清兰珠手上的那本书,不禁开口道:“这本偏难了些,你若真有兴趣这些,不妨先看这本。”说着就随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一本略显陈旧的书籍来。兰珠看了一眼书名叫‘神农本草经’,便问:“这本有什么不一样?”待翻看了几页,才发觉这本书之所以看起来陈旧,原来都是经常翻看的原因。信芳道:“这本书虽出自战国,却不是出自一时一人之手,几乎各朝各代都有补充和完善而集辑成的,又涵盖医、药,不可不谓是入门宝典。待把这本书看透了,再去看其他的就会简单许多。”兰珠想了想,道:“这本与之前你借我的那几本可相类?”信芳笑道:“不尽相同,那些书只是这本里头的一小部分,不如这本全面。”兰珠抿嘴,大抵明白了人家为何总要说信芳这里的书难借,如今看来也不全是乱说的。
“你们是不是该歇会儿了,就是再发奋也等用了饭再看不迟。”紫苏站在围屏前笑说,兰珠这才发现房里不见了宝璐,便问,“四丫头哪去了?”紫苏还是笑道:“姑娘这股子认真劲儿跟我们爷倒是有的比,四姑娘没看一会儿就待不住了,又见姑娘看的专注,带上两本书就悄悄回去了,只让我跟姑娘说声她还回家看去,姑娘或去找她或还在这里都随意。”兰珠一看窗外,日头赫然已快偏正,因说也要回去,却听紫苏又道:“才刚打发了人去老太太屋里回话,道是姑娘午饭就在这边留用,姑娘这时回去怕是也错过了饭时,就在这里用了吧,省得来回跑。”兰珠想想也是,这便留在大房这边用午饭,又因刘夫人没甚胃口也不上桌,宝华两姐妹又去了宝清那儿不回来,于是只有她和信芳两人用饭,紫苏索性让把饭菜都送到了屋里来,也省得他们出门。
饭后,曲儿赶了过来。兰珠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曾想却是问她要不要回去睡中觉,兰珠笑道:“今儿就不歇了,天黑前我若是还没回去你再来。”紫苏道:“我们这儿还能没个歇息的地方不成,你只管放心回去就是,有我在呢。”待曲儿走后,紫苏又道:“姑娘去里间卧一回吧。”兰珠笑道:“我是来看书的,又不是来睡觉的。”说了这句话后觉得听着很是奇怪,忙又说:“等哥哥回来让他睡吧,我还去看书。”紫苏笑道:“大爷从来不睡中觉,姑娘随意吧,倦了便进去卧一回。”说着就打起帘子去廊上了。
兰珠吃了一口茶又往书房去,虽说她平素有睡中觉的习惯,但也不是非睡不可,何况又不是在自己的屋里,即便信芳是哥哥,那也是个爷们儿,一个姑娘家卧在爷们儿床上算怎么回事?若是搁在前世她断然不会去顾忌那么许多,都是一家子骨肉,兄妹间哪有那么多的计较。殊不知这份看似天真的情怀,却不被许多人所喜欢。混想了一回还继续看那未完的一篇,直到信芳去送了世子回来才征询他:,“我觉着这样看书未免不够深刻,倘或哥哥允许,去药房借着现成的药材再来结合书上的,这样学起来才叫印象深刻。”
信芳笑道:“你若是自己愿意去我又怎会吝啬,只是那房里药草味是极重的,你又是姑娘家,别到时候埋怨我这药房的气味熏了你满身才是。”兰珠抱起书道:“怪道他们都不爱来你这里,都是你吝惜给唬的,我就闻着这药草味香的很。”说毕就往药房去。信芳忙跟进去把平素不大开的窗棂给支了起来,因说:“你若真心想识这些,我还需给你立个规矩才是。”兰珠洗耳恭听,信芳又说:“我们学东西最忌半途而废,又是这么个朝三暮四的年纪,一时冲动想头总是很多。倘或你要说我这是要将你栽培成国手丹医,我也没有那个能耐,只是希望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个定性,一心想的事情不说要把他做的多好,如何让旁人羡慕,为的不过是无愧于心。”兰珠道:“合该如此,你还说来。”
信芳道:“学这些不比那些书来的容易,我也不让你一味的比照着辩识,隔三差五的还要考你,若不过关自然少不了罚。”兰珠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欣然答应。信芳便不再干涉兰珠,书里包括药材的形态,气味,以及功效都有详细说明,只要一一比对,很容易就能在药柜里找到相应的药材,重要的是能够把这些都记在脑海里,而不再翻书。
兰珠初次接触药材,对什么都感觉很新颖,原来辛夷是木兰科的干燥花蕾,而漏芦竟然是菊科植物的干燥根,山慈菇更是和菌菇类没有一点关系。半日时光匆匆而过,虽才看了半篇,兰珠却很是意犹未尽,至往后几日接连去信芳的药房辩识药材。
这日,宝清因四处找不到兰珠,才听说她这几日都在信芳屋里看书,这便又带着刚收到的信笺往大房过来。待见过刘夫人,又叫上宝华宝池二人一齐去了信芳处,果见兰珠在药房里忘乎所以的翻看各个抽屉里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