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城外的洛河从大陆西北方向流来,过城外正北四十里处,在城的东北方向折向东南,一直流向远方,然后在东郡地界朝北汇入大河。在天心城东北方向洛河拐向东南处,河面较窄,人们便在上面修筑了一座白石桥,名曰玉桥。
清晨时光,二十匹快马从北方奔来,领头者双马并驱,一个眉宇潇洒意气风发,一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两人后面的十八骑个个面色凝重,成两翼队形,疾驰在官道之上。
“大哥,快到玉桥了。”
“下令减速通过,免得伤害桥面行人。”
玉桥前三里处,马队缓缓而行。
马队上了玉桥,空气中骤然传来悠长的琴声,深通音律的大公子顿时被这琴声吸引,将军模样的公子朝着出神的哥哥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嘘——”
这琴声,时而如高山,时而是深壑,时而似奔流,时而成静水;待马队到达桥中间的时候,琴声一下子悲壮起来,像是远古的巫师在召唤亡灵的战士,歌颂他们为国家所抛洒的热血,连对音律一窍不通的将军都被触动了;待到马队即将走出玉桥时,琴声变得那样悠长,直入人心,触动着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像是一种梦想,感染着人的内心,然后急促间这梦想竟然变化成了磅礴的天下之势,让人热血沸腾。
琴声戛然而止。
循着适才琴声的方向而去,在玉桥天心城方向这一侧,有一处送别的长亭。亭中燃着一方火炉,火炉边上是一架木琴,木琴前坐着一位青衣士子闭着眼,静静沉浸在绕梁的音乐中。
“大哥?”
雄壮的将军见自己的哥哥突然下马,走向长亭,不解地跟上,想要叫住自己的哥哥。走近长亭,英气的公子朝长亭中的青衣士子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敢问高士大名。”
青衣士子立刻起身,上前来施礼道:“草民拜见天心王、幽智侯,在下孔良,在此等候两位公子多时了。”
“大哥,你管这小白脸作甚,得快点赶回啊!”
“你没听见这位先生说等候我们多时了么?”公子苏点拨了一下公子猛。公子猛恍然大悟,然后有拔剑的动作,他很是警惕地上前质问道:“我们提前赶回,你如何得知?莫非有谍者?”
孔良微微一笑,摆手解释道:“公子别担心,孔良别无所长,却精于计算。虎羊山被伏击的是二公子你的部下,这消息必定会传到两位那里,以两位公子的心性,战事既然已经结束,必定会快速解决剩下的事宜,然后兼程赶往虎羊山,路上必然又会得知老太尉一事,我便料定两位公子会提前回来。于是我估计了一下两位能够处理好军务并最快赶回来的时间,结合往来消息的传递,本以为你们到这玉桥当是昨日此时,可没想到我竟算错了一天。”
公子猛深吸一口气,慨叹道:“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就秦战那小子料事如神,没想到先生不输秦战啊。”猛侯立刻施礼,向孔良致歉,然后补充说道:“先生你其实没错,我们确实该昨日到达这里,不过没想到北方提前下雪,过大河渡口时候耽搁了一天。”
孔良摇摇头说道:“不能预料所有事情也是一种失策。”
“岂有这种神人?”猛侯说道,“先生大才,猛,莽撞了。”
公子苏平静地站在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单刀直入地问道:“先生既然在此等候,还以琴声明志,定有事情教苏,请指教。”
孔良久闻公子苏的雷厉风行,愣了愣,明白了这位公子苏在刚刚不说话,是在猜测自己来这里迎候的目的,而现在这位公子这样问了,想必是心中有了一定的结果。孔良没有着急,示意了一下亭中的炉火,搓搓手,说道:“两位公子,寒气愈浓,长亭内叙。”
煮茶时光,孔良正襟危坐,侃侃而谈:“孔良在河东河西一带游学,久闻天心王礼贤下士,想一睹真容,又得知公子你深通音律,故而以音律明志,想试一试公子是否如传闻所言。”
“是否?”
孔良直着身子,恭敬地说道:“公子贤明无双,志向高远,良不再虚言,不知二位公子知道丞相和御史大夫被贬的事情没有?”
“路上得知了。”
“天心王你如何看?”
“扑朔迷离。”
“公子说的是局势,还是陛下的心思?”
天心王看这个士子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在虚言,直接道:“先生请直言赐教吧。”
孔良立刻说道:“现在的局势波谲云诡,但是有些事情其实很明了的事情。”
“何事?”
“公子请细想最近一年来的事情,朝野间有势力合力,这股暗涌的存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至于天心城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目前来看并不重要,重要是的幕后之人还会做什么。”孔良回答,“只要从这个角度去想,很多事情就明了了。”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君父会将嫌疑较小的丞相留在天心城,而将嫌疑较大的御史大夫送到城外监工,目的只有一个,欲擒故纵?”
“我想,陛下也会令秦宋大人暗中再调查苏禾和太尉两案中涉及到的人与两位重臣的关系。”
公子苏在孔良的指导下明白了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可真的会在两位重臣之中么?这幕后的人,实在神秘,我怕误入歧途。”
“无论是不是他们,设局者本身就是要达到这个效果,所以陛下才会在软禁两位大人后释放了他们。虚虚实实,反而是让人囿于事情的表象。”
“所以君父放手是想跳到圈外看看?”
“没错,”孔良继续说道,“目前来看,谁是幕后之人显得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要干嘛。只要把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弄清楚,就可以后发制人。毕竟赢得未来才是胜利。”
公子苏沉吟着,而公子猛还是一头雾水,看着眼前两人在冥思。“那先生认为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公子苏虔诚地请教,这位公子思考了很久,但还是没有答案。“两种可能。”孔良等待着公子苏问这个问题,立刻说道,“一种是撤离天心城,暂时潜入各郡县,积蓄力量;还有一种就比较可怕了……”
“是什么?”
“新年大典。”孔良一字一顿说道,“属国朝贡之人将至,如果还要闹出比刺杀太尉更大事情,就剩这个了。”天心王眉头一皱,立刻起身,公子猛也跟着起来,这位三十出头的储君朝孔良深鞠一躬,说道:“先生可否助我?”
孔良起身,恭敬回道:“若不是来相助公子,良来此作甚?”两人相视一笑,猛侯在一边拍拍两人的肩膀,说道:“虽然大部分内容我听的一知半解,不过你们还客气什么,既然事情听起来挺紧急的,那就赶紧回咯。”
天心城东北,生门。
“看,他们来了!”周廉指着前方的马队朝秦战说道,“是两位公子。”秦战注意到了两位公子身边的快马上青衣的士子,那是——
“孔良兄?”周廉也看到了,惊讶地问道,“秦战,那……那个是孔良吧?”秦战心中一紧,今天的他本就不安,因为昨晚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而看到孔良,秦战不禁开始忧虑昨晚匿名信上的内容——小心接近公子苏之人。
秦战已经揣测出来帝正的一些心思,本打算和公子苏说了就回老家奔丧,但是收到匿名信后,秦战开始疑虑。而现在,那个已经消失了好久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孔良竟神秘地出现在天心王身边,秦战对于自己本来的计划开始犹豫了。孔良这个人是秦战无法预料和控制的。
“哟,还说秦战怎么没来,原来在生门等我们啊。”猛侯在马上看见了,指着前方朝公子苏说。
公子苏策马,到了生门,下马来高兴地走向秦战。秦战立刻上前迎接两位公子,公子苏一把挽起秦战的手道:“你小子,想死我了。”一番叙旧,秦战朝公子苏说道:“本来以为两位公子昨天回来,结果在生门这里没等到,后来去天象监问了问,才知道北方大雪了。不知道你们具体归期的我只得在这里守着了,没想到你们今天就到了。”
“这事以后再说……快来,我给你引见一位大才。”天心王指着孔良,正打算跟秦战介绍。秦战施礼问好,道:“没想到孔良兄出现在这里,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迎接公子回都,我自然得起早点,当然还得跑远点。”孔良笑笑。秦战明白了孔良的意思,孔良知道自己会来接公子苏,为了避开自己,提前去了城外。“孔良兄料事如神,战甘拜下风。”秦战说得很是服气,倒令公子苏有些意外,他看看秦战,说道:“没想到你也会佩服别人啊。”秦战耸耸肩,周廉在一边接嘴道:“可不是第一次了,初见孔良兄秦战就说了这话。”
“好了好了,你们文人真墨迹,客套半天了,”猛侯实在是忍不了,嚷嚷着道,“都进城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进宫呢。”
在去往帝宫的路上,秦战和孔良很是默契,故意放慢了速度,使得两人的马可以在队伍后面并排前行。秦战还是那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眼中的疑惑与不安还是能窥测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轻声朝孔良道:“孔良兄,你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战本以为你在蒹葭阁一鸣惊人是为了让战引荐你给公子,没想到你却捷足先登,到我前面去截住了公子。”
“没办法,有你在前,我必须得表现得更好,才能直接得到公子信任,不是么?”孔良很是诚恳,“毕竟单靠你推荐的话,我怕公子会对我的才华有所疑虑。”
“或许吧……”秦战看了看孔良,说道,“你这个人啊……真有意思。”
“怎么,秦兄这是对我的行为不满了么?”孔良有些惶恐。
秦战摇摇头,说:“我在想……还是老实说吧,我很想知道你来天心城是不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孔良表现得有些诧异,但他很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整个神色都只是微微变化,他连忙笑笑,说:“没想到秦战如此信任我,敢这般直截了当问我。”
“那你能告诉我吗,你来天心城的目的?”
“报恩。”孔良回忆起了往事,说道,“我被救过,被一统天下的陛下的王师救过,就在我的家乡。我想,我应该报答救我的人,所以我该来为这里效力。”
秦战瞟了一眼孔良的眼神,坚定、诚实,没有说谎。秦战心稍安了一点,然后说道:“幸好啊,要是连孔良兄都是潜藏的敌人的话,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天心城内的暗涌斗争了。”
孔良也说道:“我也是啊,要是和秦战兄成为对手,那么一定是最棘手的事情了。”说着,孔良的语气不自觉的亢奋了一点,虽然他立刻平静下来,还有些刻意地指了指前面转移注意力,说道:“公子苏会是改变这个天下,让天下变得更好的人,让我们一起努力来辅佐他吧。”
秦战的心突然跳得厉害,他被孔良刚刚刹那间的异样亢奋感染了,一种异样的亢奋感在秦战心里激荡。他点了点头,说道:“嗯。”说完这话,秦战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在天心城的事情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决不回老家为外公奔丧——即使背负不孝的名声,也必须守护天心城的安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