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从来没有来过如此奢华的宫殿，光是最常见的各色琉璃瓦就让这个天天看泥土墙的少年惊讶不已。曾经少年有机会在爻林国进入王宫，不过由于爷爷非要去拜访一个叫王安的大学士，就没有去成。
公子志见到白衣这么感兴趣，便说道：“感兴趣啊？待会儿带你上阁楼眺望去，壮观得很。”
“好呀。”白衣少年兴奋极了。
一行人很快走到一处僻静的园子，高高的梧桐树林边有一幢简陋的两层楼房，门上的牌子写着“栖居”二字。庭院的格局典雅清幽，与院外的恢宏大相径庭，甚至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这里怎么这么简陋？”白衣不解地问。“这里是帝后的小院，大娘她喜欢幽静，陛下特意造的。”公子志解释道，“我们这些人小时候都爱在这里玩。”“哦哦。”白衣环视了一下周围，鼻子闻到了一股桂花的清香，心旷神怡。
在流彩和公子志的带领下，白衣跟着上楼了。帝后蒙氏和帝妃林氏正在阁楼的雅间里看着一些画，互相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大娘，母妃，志儿回来请安。”
两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画，让公子志走过去，林妃看到自己的儿子很是开心：“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没个人影，小孩子乱跑什么？”
“母妃，儿都十三岁了，不小了。”公子志说道，“是君父让我去接白发老人和他的孙子，又陪他们在天心城玩了几天，这才回宫来的。”
帝后知道白发进宫干嘛，白发老人的事情只有她和舆高李太医知道。帝后蒙氏招呼公子志过来，看看这个少年，说道：“看来精神不少，志儿真的长大了。”
“可不是么？”流彩在一边说道，“这小子现在就喜欢外面去跑，回来了就不停给我讲宫外的事情，搞得我都想出宫玩玩了。”“你可不行。”李妃说道，“陛下知道你喜欢有才的人，便给你找了很多才子的资料，让你挑驸马呢。”“我才不嫁。”流彩撇撇嘴，说道，“我还没玩够呢。”“你……”林妃很是无奈。
帝后蒙氏哑然一笑，这才看到白衣还站在一边，这少年很是不自在。蒙后连忙说道：“你就是白发老人的孙子是吧，别拘谨，过来，坐下说话，吃点点心。”
白衣还是很别扭，结果硬是被公子志拉过去坐下，不过一吃起东西来，整个人就轻松了：“这个好吃，好吃。”少年没啥吃相，惹得两位母亲乐呵呵的。
“这小子跟当年在臻阳殿撒尿一个样，没变。”蒙后的脸色不太好，说话没啥力气，但是笑起来很是温暖。
“还有这事？”公子志和白衣面面相觑。
“对啊，”帝后笑笑，“九年前，这小子那时候三岁左右吧，当时陛下和白发老先生在殿里聊天，他就在白发老先生身边，突然尿急，走到一边的柱子后面就方便起来，把大臣们乐开了怀，最后陛下还赞赏他少年无畏。”
公子志听了也笑：“你小子可以啊，这般英雄事迹都不和我说。”
白衣尴尬得不行，连忙说道：“我也不记得了啊！况且这是哪门子英雄事迹，糗事好不好？”
门口有人走来，听见屋内笑声一片，连忙问道：“今儿是不是青绫又干啥蠢事了啊？”
“贵妃好。”流彩和公子志连忙起身施礼，白衣嘴里还含着食物，匆匆跟着起来施礼。
邹贵妃上前来，惊喜极了：“志儿回来了啊。”
“是的呢，刚刚回。”
邹贵妃给帝后施礼，示意林妃不必施礼后，坐在一边，看着公子志说道：“你出去干嘛了呀？”“这不，带了个和青绫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回来么？”公子志指着白衣说道，“这是白发老人的孙子，白衣。”邹贵妃思索了一下，想起来了：“对对对，那个在臻阳殿撒尿的少年是不是？”
瞬间，栖居的安静再一次被打破了。
聊天也有些倦了，觉得半天没见到小公主的贵妃突然问起：“对了，青绫去哪里了？”帝后指了指一边的里间，“在隔壁睡觉呢。林妃从宫里抱过来的，这小祖宗在林妹妹宫里玩得倦了，睡得可熟了。”
白衣很是机敏，疑惑地说道：“可是我们吵了这么久，她都不会醒来么？”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流彩和公子志立刻到了隔壁里间一看，没人。“不好了，里间的后窗开了，这丫头肯定翻到后面的走廊上溜出去了。”流彩着急地说。
“志儿，立刻召集人去找，快！”帝后有些着急，以至于咳嗽了几下，李妃和邹贵妃立刻说道：“姐姐不急，他们已经去找了，你注意身子。”
“我得去找她。”帝后要想站起来，林妃立刻扶着帝后，邹贵妃上前来搭把手，说道：“姐姐你得歇着，让孩子们先去找便行了。”
帝后摇摇头，硬是拖着病体出门了。
绕过长长的过道，两个内侍将白发老人抬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前，这便是白发老人的住处了。老人看看环境，还不错，很安静，不会被巡逻的士兵过多的打扰：“放下我吧。你们去吧，我在这里逛逛。”
“是。”
白发坐在地上，趁着有风，施展异术，让风把自己带到了宫殿的屋顶之上。看着周围森严的殿宇，白发的眉头并不能轻松下来。想到帝正的病，这位老人很是忧虑。当年，白发的儿子是帝正手下的将军，在一场战役中牺牲，帝正让人照顾了襁褓中的白衣，后来白发赶来，为了报恩，才答应绘制天下之陆的地图，一去就是九载光阴。这次再回来，事情却更加麻烦。
最令白发担忧的，不是帝正的病会不会影响帝正的生命，而是帝正发病时那不清楚的头脑，像今天帝正让舆高着手开伤门迎苏禾遗体回城的决定，帝正在清醒后并没有收回。这是一个帝王的威严，同时，白发也不明白这个帝王到底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换做谁，都会认为这是个偏激的决定。
秋风吹过，白发的白发有些凌乱。
“嘻嘻。”有女孩子的笑声随着风传来。白发凝神听了听，在自己的右边，那里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秋不枯萎的常青树。在几丈高的树杈上，一个衣着华丽但是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小女孩正在那里掏鸟窝，不过貌似什么也没有掏到，于是小女孩便把鸟窝当成帽子戴了起来，笑嘻嘻地坐在树杈上看着下面走来走去的人。
“这女娃怎么上去的？”白衣好奇，乘风飘去，悄无声息地到了小女孩的上方，轻轻落在上面一点的树杈上。
“小姑娘，你在这里干嘛呢？”
小女孩抬头望见白发，没有惊奇，很是开心。她的大眼睛那样有神，给人以无比的清澈与纯粹，仿若天上的星星般，迷人深邃。
“这个孩子……”白发似乎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什么，喃喃自语了一下。
小女孩开心地一笑，好看极了，她说道：“老爷爷，我在这里观察这个世界啊。你也是么？”
灵性，不羁。
白发在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无邪的女孩，他笑笑说道：“爷爷也是，在看这个世界，好看极了。”
“对啊。”女孩子徜徉起来，“要是我能有双翅膀就好了，像鸟儿一样飞翔。”
“所以你才来掏鸟窝么？”
“对啊。我在想鸟儿飞累了，会不会把它的翅膀卸下来放在家里，这样我就可以借来用一用了，可惜它家里什么都没有。”
白发惊讶于女孩的赤子之心，再一次，白发对视着小女孩的眼睛，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眼神稍微有点变化。沉吟着，白发凝视着这个小女孩，问道：“你是怎么爬上来的呀，这里这么高？”
“我爬树超级厉害的，再高都能上去。”说着，小女孩如猴子般向上爬了一段，到了白发身边坐下。
“你几岁啊？”
“嗯，大概七岁吧。”小女孩笑笑，“嘻嘻，其实我不记得了。”
“那你要下去么？”白发问，“天色不早了，再不下去就天黑了。”这时候，小女孩突然扭捏了起来。白发老人明白了，问：“你是下不去么？”小女孩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会上来，不会下去。”
白发明白了，他说道：“那爷爷送你下去吧。”说着，一阵风卷起四处散落的叶子，聚集起来，形成了一道滑梯。小女孩也不畏惧，兴奋极了，开心坐到落叶的滑梯上，很快就滑到了地上，她朝着大树上喊道：“好好玩！老爷爷，我可以再玩一次么？”
白发正要应承，见远处一群人冲了过来，边跑边嚷着：“找到了，公主在这里。”白发见了，随风离开了。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到了，围住了这个小女孩。帝后担忧地看着小青绫，问道：“你没有受伤吧？是不是又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母后，青绫没事的。”小女孩声音清甜。
帝后安心了，转而又有些生气：“你个小丫头，谁让你偷偷溜出来的？”
“我错了嘛。”
“每次都错了，每次爬树上去下不来，还不会叫人帮忙，搞得大家担心死了。”
“青绫真的知道错了。”小姑娘眨巴了一下自己的大眼睛，在场所有人的怒气瞬间被那股可爱与清澈给消融了。
“好了，没事就好，不要责怪她了。”
“说起来，青绫你刚刚怎么下来的？”
“刚刚一个老爷爷帮我下来的。”
“老爷爷？”白衣立刻明白了，他说道：“定是我爷爷。公主，老爷爷现在在哪里啊？”“树上呢！”青绫回头指了指，可是大树上没人了，“咦，去哪里了？”
“看来只能之后向白发老人道谢了。”帝后感到身体不舒服，她硬撑着，林妃注意到了，便让流彩抱起小青绫，回栖居去了。
长长的宫巷，始终能听见小青绫的声音，那样充满了活力，将死气沉沉的帝宫变得那样富有生机。帝正身边跟着蒙阴与舆高，三人远远就听见了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声音，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君父！”小女孩一身脏兮兮就扑向了穿着龙袍的帝正，黑紫色的天子之服瞬间多了点泥土之气。帝正接住这个小女孩，将她举起来，说道：“你个小丫头，又爬树了啊，刚刚看见人到处都在找你。”
“君父我错了。”
“寡人没有怪你呀，”帝正笑笑，“只是以后不许让你母后这么担心了，你母后一直身体都不好，要照顾她，知道么？”
“嗯。”
说着，帝正将小青绫抱在怀里，朝帝后一行人说道：“走吧，家宴。舆高，请白发老先生。”
蒙阴走到帝后身边，笑笑：“姐姐，这小侄女有点你当年疯疯癫癫的样子啊。”“你病好了？”帝后给蒙阴一个眼色，“这就来打趣我了。”
“哈哈哈，说中了吧。”
“你个小子。”帝后揪了一下蒙阴，正要说什么，猛然咳嗽了两下。
蒙阴立刻关切地问：“姐姐，没事吧？”
“没事。”帝后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似乎她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大限。这个端庄贤淑、智慧非凡的女子不会在意什么生与死，此刻的她只愿意多看一眼一家子和睦融融的样子，她不愿意自己的身体情况扰乱这份快乐，能这样看着一大家子她就满足了。
帝正在前面和贵妃在说话，邹贵妃听见自己孩子公子异受伤的消息后，瞬间开始哭泣。帝正很不高兴，他喜欢坚强的女人，像帝后那般，这个帝王无奈地看着邹贵妃，说她婆婆妈妈的。这时候，帝后开始咳嗽，帝正忙转身过去关心，邹贵妃心里又凉了一截。林妃见了，上去说道：“姐姐，异儿没事的，你放心吧，很快就会回来了，猛儿也是。”“在这宫里，真正在意我的也只剩下两个儿子了，”邹贵妃伤感起来，“唉……”
林妃不好说什么——当年陛下还是很宠爱贵妃的，不过自从小青绫出生后这七年来，陛下歇息基本是帝后那里或者来自己这里，贵妃那里偶尔才去一次。
白衣走在后面，看见小青绫头靠在帝正肩膀上，朝后望着，两人对视了一下，白衣觉得这个女孩没有帝王家里其他人的那股贵气与傲气，天然多了分亲切感。
青绫看着白衣，突然朝帝正低语了几句，然后帝正笑笑，把她放下来，青绫跑到白衣身边，说道：“嘿，白衣哥哥对吧？你是那个老爷爷的孙子么？”
“嗯。”
“那你是不是看过外面的世界啊？”
“那当然。”
“给我讲讲吧！”
旁边公子志和流彩也凑了上来，说道：“对啊，给我们讲讲吧。”
白衣突然觉得自己比这些帝宫里的人幸福，他点点头，讲述起了他在外面的见闻。
家宴的尾声，帝正同白发聊起了近些年异族的情况，帝后与妃嫔们在一边闲扯，几个孩子围着白衣，让他继续讲天下之陆的故事。
“哇，这外面的世界好有趣。”
“对啊，好想去看看。”
“姐姐，你肯定去不了，你可要……”
“志儿，你别拿成亲逗我。”
“哈哈哈。”
小青绫眨巴着眼睛，问道：“白衣哥哥，真羡慕你，你去了这么多地方，好幸福啊。”
“我还想去更多地方呢？”白衣有些得意。
“还有哪里啊？”小青绫崇拜地看着白衣。白衣看着小青绫，有些害羞，他吞吐着，用着坚定地声音说道：“天下之陆的外面。”
瞬间，大殿里面鸦雀无声。
白衣一时间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白发老人眯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着自己的孙子，无奈地摇摇头。
久久，帝正走到白衣面前，白衣连忙起身，只见帝正递给白衣一杯酒，白衣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喝。帝正难得一笑，说：“没事，冲你那番勇气，你就已经是大人了。”
白衣看看爷爷，爷爷眯着眼，点点头。
“寡人敬你。”帝正说罢，一饮而尽。
白衣诚惶诚恐，犹豫地看着那酒，还是一口就喝下了，接着便是猛烈的咳嗽，少年呛到了，他脸红晕着，说道：“谢陛下。”说完，白衣觉得天昏地暗，猛地倒在地上，呼呼睡过去了。
小青绫笑了起来，凑到白衣身边，戳了戳白衣的脸蛋，笑笑说：“君父，白衣哥哥睡着了诶。”
凝视着这位少年，帝正感慨着说道：“老先生啊，当年你为了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在毒沼里折了腿，现在你的孙子还……满门勇士啊。”白发眯着眼，摆摆手，打趣道：“什么勇士？我可没见过一杯酒就醉成这样的勇士。”
瞬间，殿里的人开怀大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