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子佩穿过茂密的榆树林来到醉醒湖畔。他深吸一口气,感受夜风微凉,看那月色皎洁,湖面如镜。对于即将私奔的两人,这样的天气实在太利于赶路了。

然而四周太寂静了,寂静地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更别提秦氏的身影。

秦氏深居于秦府中,难道脱不了身?子佩开始猜疑起来。可是秦氏自幼都活泼好动,翻墙爬树,于她而言还不是小事一桩?

莫不是她反悔了?

子佩丢下包袱,坐在湖边等待。

时间还在,子佩一边揪着杂草,一边安慰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子佩脑海中,一个可怕的想法蹦出来:该不会,秦氏被衙役……

背后草丛里忽然有动静,子佩猛一回头,轻唤了一声秦氏的小名“清儿”。

一只野鼠悉悉索索窜进地洞里。然后四下又恢复了死寂。

子佩暗笑,灵巧的野鼠让她想起秦氏。她从来不需要别人替她操心。既然是她提出的私奔,就算被困在大牢里,她也会打个地洞穿到子佩面前吧。

******

秦氏不同于普通女子,年方九岁之时就让全县人惊得目瞪口呆。

那时,秦家的棉花生意还不似现在这般庞大。即便这样,秦家却动用了二千两白银兴建家塾、请先生,供其本族子弟与有些亲戚家的子侄读书启蒙。而秦家一向仗义,遇上县里家道困苦而无力负担上家塾、社学费用的家庭,秦家就让其子免费来家塾上学,算是半个义学。

不少本来只能务农的贫穷子弟一夜之间都成了读书郎,有了出仕的可能。子佩的父亲常年为秦家老小看病,子佩自然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而几十个学子中却夹杂着一个异类——一个女孩。

她便是秦氏,秦家唯一的女儿。

这在男尊女卑的明朝真是闻所未闻。女子在家识几个字也就罢了,哪还有去上学的?一时间,全县都炸开了锅。

不过秦氏为了能去上学也颇费周折。

最初听闻女儿说要去上学,秦家都只当小姑娘一时图新鲜,没有当真。然而秦氏却不依不饶,连嚷了一个月。

“给清儿买花绸缎做新衣裳可好?”母亲问秦氏,想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也就好了。

秦氏答,自己的衣裳已多得一辈子也穿不完了。

“去后院里摘牡丹花簪头发可好?”

秦氏答,花摘了便死了,自己的头岂不是成了花的坟墓。

“去学女工,秀个春日胜景可好?”

秦氏答,绣娘千百万针刺绣出的春景还不及孟浩然二十八字《春晓》有趣。

母亲急了。

“女人家的去都是爷们的家塾里上课,成何体统?”

秦氏便开始绝食。

一日两日还罢,秦家长辈也都拉着脸,就等秦氏哭闹屈服。

可不出三日,秦家老爷就不忍心了。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反正是自家的家塾,提醒先生多留心就可以了。乡邻要笑话就随他们去吧。秦家老奶奶听到孙女要去学堂读书惊得眼珠都要瞪落到地上了。

不过秦氏去上学可以,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学堂里必须时刻以纱巾覆面,不能让男子弟看到真容。女人不能抛头露面,这是底线。

秦氏知道能去上学,早已欣喜若狂,管他什么条件,统统应允,把母亲关照的那些诸如“不要和男学生多说话”、“不要独自一人和男学生相处”的叮咛全当做了耳旁风。

头一日去家塾,母亲还安排了轿子载秦氏去学校。虽然只有二三里地,秦家也怕把女儿摔着累着。所以,尽管秦氏一百个不情愿,母亲还是把她塞进了轿子,再三嘱咐轿夫小心,直看到轿子走得再也看不见了才忧心忡忡地回去。

可只要有秦氏在,就是坐轿子也不能让人省心。

******

子佩帮着父亲炙山楂到了三更才睡觉。第二天,子佩带着一身酸味醒来时,发现已过了辰时。今日也是子佩第一日上学。害怕先生第一天就因迟到打手心,子佩必须跑着去家塾。

子佩从小身手就不够敏捷,走路都时常撞到什么,更别提跑步了。他为了准时赶到家塾,便撒开了腿跑。前面有人抬红木柜子过街,子佩避开了贵重的柜子却没留神前面的轿子,一头撞在一个轿夫的腘窝上。轿夫腿一软,身子一斜,肩上轿杆也一滑,险些把轿子跌落。几个轿夫忙卸下了轿子去看小姐。

子佩忙哆哆嗦嗦过去,站在轿子边给轿子里的人道歉。

秦氏并无妨,只是略微受惊,但听到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说话,便立刻好奇地探出轿子。几个轿夫忘记秦氏面覆纱巾,还怕她抛头露面,忙把她往轿子里藏。

“你也往这里走,莫不是去秦家家塾里上学的?”秦氏被堵在轿子里大声问。

子佩唯唯诺诺答了个是。

“正巧,我也是,结个伴吧!”

秦氏身子小,又灵活,弯腰从轿夫的腿间爬了出去。几个轿夫还没来得及捉,秦氏已经牵起子佩的手往家塾方向奔,边跑还不忘回头对赶上来的轿夫喊:

“你们放心,我认得路的,回去告诉母亲,就说你们把我送到家塾门口了!”

子佩先前听是个女孩的声音说去家塾上课已经怀疑自己耳背听错,现在又被看似是个大户小姐的牵起手跑在市井街巷,真感觉像在做梦一般。

其实离家塾也不过一里路了,但几个轿夫还是一路跟着秦氏跑到了家塾门口,深怕有什么闪失。子佩被秦氏拉着跑得气喘吁吁,秦氏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秦氏的两个表兄,林疆和林广也刚好一起来上学。见到表妹跑得额角汗津津的,绣花鞋上和裙摆也沾满了泥土,林疆就责怪跟在秦氏身后的轿夫。小小身躯抬头挺胸走到高大健壮的轿夫面前,丝毫不露怯色。

“怎么让小姐自己走过来的?你们还想不想在秦家做事了?”

林疆留给子佩的第一印象就是冷静,冷静得不近人情,乃至冷酷。

林广脾气温和些,俯身把表妹鞋面上的尘土拍掉,起身见到子佩虽然一身布衣却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林疆数落完仆人就如大哥一般招呼秦氏和林广走进家塾,期间却连子佩一个正眼都没瞧过。子佩心里不悦,但也不敢出声。他本不想沾惹是非,只想静心读书,现在却不知该跟了他们一同进去,还是该就此独自一人。秦氏见状,悄悄牵了牵子佩的衣襟,让他一起走。

学堂里的弟子们见一个蒙面少女进来,纷纷大呼小叫起来。秦氏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此生却也从未在同一时刻见到这么多男子,臊得赶紧往后躲。林疆生得比同龄人高一些,又天生面相不怒自威,余光一扫就无人敢再放肆。正巧,家塾先生也进来了,是个文质彬彬的秀才,约莫三十岁的年纪。他领着秦氏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为避嫌,她旁边和前面的位子都是特意空着的。

秦氏有些不开心,她本想和子佩他们坐在一起的。

“小姐,这是老爷的意思,况且你和一群小子坐也不合适吧。”

“表妹,你就坐这里。在有谁欺负你,告诉哥。”

“恩,这里好,清净。”林广也赞同。

子佩跟在林疆林广后面,不出声,像个小跟班。

“林广,我们坐那里。”林疆又把子佩当做空气。好在林广还是很客气的,邀请子佩一起就坐。林疆不说话。子佩不敢坐在林疆旁边,挨着林广坐下了。

初来乍到,先生请各位先介绍自己的姓氏表字。先生逐个点人,弟子们逐个说,独独跳过了秦氏,然后直接开始讲课。

“好了,第一讲,我们说《诗经》。这第一篇《关雎》——”

“先生,诸位还不曾听我介绍呢!”

秦氏对座位安排已觉得不合群,此刻自我介绍故意跳过自己,她是怎么也沉不住气了。先生也没办法,只得让秦氏报上芳名。

“余姓秦,年方九——”

未说完,班里便骚动起来。原来子佩与秦氏竟是班里唯一一对同岁的。有好事的立刻喊起来:

“同岁者当为夫妇!”

子佩和秦氏都羞红了脸。先生急得让那弟子伸出手来,狠狠用戒尺打了一击,杀鸡儆猴,从此不再有人敢在课上如此胡闹。

别的弟子听过笑过也就忘记了这件事,林疆却难以释怀。他原本未将子佩这个穷小子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子佩与秦氏同岁这件事就像在他心里扎进了一根钉子。他必得拔之而后快。

放学后,林疆把子佩一把拖进无人的后院,反剪着他的双手压倒在泥地里。子佩吃了一嘴的污泥,哭出了声,不知哪里得罪了林疆。

“同岁又如何?你怎可高攀秦家小姐,别做美梦了!”

子佩大声喊冤,林疆更是把他的脸整个埋进泥坑里。

“就你这怂样,小姐也必不会看上你!”

此刻,林广正送秦氏上轿子回家,再三叮嘱轿夫看紧。秦氏不见子佩,猜他已经独自回家了,还闷闷不乐,以为他没把自己当朋友。

在门口等了半晌,林广才见林疆身上沾满泥点,气喘吁吁地出现。

“怎么了,弄成这样?”

“没事,后院里教训了条没眼力见的野狗。这回该驯服了。”

******

城里,三更的梆子都敲响了,子佩也从童年的回忆里抽离。

夜已经那么深,秦氏还没出现。

空气越发冷了,子佩都有些发抖。可是比天气更冷的,是子佩的心。他一面担心秦氏爽约,一面又怕秦氏出事,真是又急又气。

四周静得很。云朵在天空悠悠地缓行,月光时隐时现。

突然,子佩觉得不对劲,那柔和的月光许久没有再倾洒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月光却是毫无遮蔽地大放光芒。

那就说,有东西在子佩身后,才遮住了月光。

难道是树影?可是刚才风吹过时,树影怎么一动不动?

一颗石子滴溜溜地正好滚进子佩撑在地上的手心里。接着,又是一颗。

然后就是脚步挪动的声音。

刹那间,子佩明白过来——居然是一个人遮住了月光!

想到秦氏平日里调皮惯了,子佩急忙喊:

“清儿,你别吓唬——”

没等子佩回过头去,“砰”得一声闷响,子佩只觉得脑袋被人用重物狠狠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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