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星云箭步上前,她虽跟了公子多年,知晓他脾性,但总觉得他突然赐死多名紫衣,实在于理不通。
“公子,您为何…”
独孤一笑站在原地,缓缓转身,发觉那抹倩影真的已经消失在了一片山林之中,身体微微发僵,眼神也黯淡下来。
他轻轻启了唇,低沉的嗓音强压着情绪,在喉间微微打了打颤儿:
“本座累了,今日散了罢。”
四周场上的紫衣听了这话,各个面面相觑,可是现下这种情形,公子一连杀了六名紫衣,连自己曾亲授武艺的血荼都赶出门了…谁敢再多说一句,不要命了不成?
罗裳有一瞬迟疑,总觉得此事有异,仗着自己副门主的身份,贸然上前去问:
“公子,血荼叛出九门,可要派人灭口?”
独孤一笑略一侧身,冷冷扫了罗裳一眼,似未曾听见一般,未留只言片语,顷刻间飞身远去了。
亥时。
独孤九门白日一场不小的动荡,让整座天虞山都安静了不少,入夜后竟无一人外出走动。
清欢独自一个人怔怔的离开了九门,心境复杂又凄苦。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对九门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和热血,这里是她重生的地方,公子是救她出炼狱的恩人,纵她从来都知晓九门是个如炼狱般会吃人的地方,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和她的同伴们,会是这种结局。
或许不是她没想过,而是她一直在逃避。
在她的认知里,公子虽然偶尔轻傲、偶尔冷漠,甚至嘴上总说着些要她为自己卖命一类的话,但他从未做过半分伤害自己的事。甚至有的时候,她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一丝善意的。
可是一场比武、一次升衣,浇灭了她对公子、对九门所有的幻想。
父母的大仇她没有一人敢忘,身世之谜她也日日都在惦念,她每日苦练只为升衣,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借助九门的力量达成所愿,为此她甚至做好了泯灭良知、堕为没有感情的杀手的准备。
然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她退缩了。
难道复仇就要踩着旁人的尸体上位么?公子今日的几个决定,似乎歪打正着,帮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这一年多在九门的日子里,她一直在逃避。
依照门规,古玉崎下毒事件,肖仁奸.污张大鹏之女事件,甚至这次绝杀同门上位事件,她都应当视而不见的。
然而她做不到。
曾经言若白借她陈府的案子升官,那种痛苦、仇恨她永生不忘,而今她决计不会允准自己沦为同他一样的肮脏之人。
可惜她领悟的太晚了,连累了她几位同门白白丢了性命。
清欢一个人坐在半山腰的溪畔,盯着涓涓流下的水流出神。身后几枝木条架起了火堆,忽明忽暗的火苗映衬下,一旁的六个土堆显得格外显眼。
土堆上插着木碑,碑上正正刻着“唐灵之墓”、“百灵子之墓”、“穆武之墓”等等。
月上中天,浓雾渐渐散开,月光顺着云的缝隙洒了下来,溪水远远望起来波光粼粼的,甚是好看。
远处森林中一人有些耐不住性子,想冲上去,却被身旁的大手一把拦了下来。
“你急什么。”
“哥,我怕她想不开,她会不会跳河自尽啊!”
“你是傻么,那溪水也就将将没过膝盖。”
“你们!看着她难受是很过瘾吗!”
“哟,方才看到她给自己刻碑时流泪了就开心的不行,也不知是哪个愣头哦。”
…
…
夜晚风凉,清欢站起身,轻轻解了自己外衣,披到媚婳的碑上,眼角扫到“媚婳之墓”四字,心一,眼眶也刺痛起来。
“媚婳,你本是绝美之人,若生得好人家,本应锦衣玉食、琼浆玉液般长大,奈何你一生孤苦,走时…竟连全尸都没有。我曾经答应要保护你的,我说过要帮你报仇的,可我…我现在连你尸首掩埋的位置都不知道,只能立个衣冠冢,是我…我对不起你。从前你最怕冷的,常常五月里还要点着炭火,今晚风大,我找不来炭火了,你将就些披着我的衣服取暖罢,你可不能升我气哦。”
清欢思绪有些混乱,抱着媚婳的木碑,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这许多知心话,连风听了都有些感动,更遑论密林深处那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
“穆言。”
清欢傻坐在地上,偶一歪头看见“穆言之墓”,不由得有些歉疚。
“其实我们这几个人里,穆武冲动暴躁、唐灵活泼古怪、荻野憨傻耿直,大家的性子都一目了然,唯有你…永远像个谜。嗯…这样想想,我们以前好像从未私下有过接触,或许是我对你不够了解罢,我总觉得你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稳重成熟的表面下,定然掩藏着许多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就…同我一样,所以有的时候,我甚至能从你看我的眼神里读出一些惺惺相惜。”
“不说了,终是我对不住你。”
清欢蓦地顿了顿,站起身,直直的向着六个墓跪了下去,面色惆然悲切。
“今日大家殒命,皆是我自负之故,是我误了你们。我不知该如何说,可我…我不想你们为我丢命丢的如此不明不白。”
“其实,我骗了大家。”
“我不是血荼,我…姓陈、本名清欢,家父京城皇商陈石,因…因卷入朝廷纷争被判满门抄斩。我入九门一年,我想以公子的心计,他定然是知晓我的身份的,可如今…我却不知他是善是恶,我想…或许是我的身份害死了你们。”
“这一年,我们日日同起同息,虽然我平日话少,心事总是闷在心里,但是我是真真切切将大家视为好友的。”
思绪渐乱,清欢渐而有些语无伦次,便稍稍顿了顿。少顷,她回过神来,复跪行几步上前,骤而立誓道:
“因我一人之故害得大家丧命,清欢本当自刎相报。然,清欢同诸位一样,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此身此命由不得己。清欢在此立誓,即日下山,大仇得报那日,定当回到此地自刎谢罪,若违此誓,必万箭穿心而死。”
身后树影浮动。
“哎呀呀,万箭穿心,那可丑死了,姐姐不担心转世后嫁不出去么?”
百灵子一袭白衣,摇着扇子,言笑晏晏,款款而来。
清欢身体蓦地一怔,缓缓回头看去,真真是那个过去一年日日陪伴她的少年。
“你…”
穆武拉着哥哥赶紧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指着百灵子:
“岂有此理,方才划拳明明是我赢了第一个出场的!”
穆言摇摇头,拉住穆武,“你我兄弟人多,让让他又何妨。”
清欢的面上渐浮了喜色,“你们…?”
荻野怀揣了两坛子酒从林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怎么样,俺就说今晚酒窖定然不会有人把守吧,你们一个个的还不敢去!”
穆言穆武接过酒坛,一左一右将一脸惊愕的清欢轻轻按下坐着,穆言瞟了一眼穆武,淡淡道:
“方才对不住,我们应当早点出来的,是小武非要多看一会儿。”
穆武气急,“哥,我还是你弟弟吗,我才是第一个说要出来的!”
穆言笑了笑,从怀中鬼使神差般掏出两个小酒杯,“行了行了,喝酒罢。”
百灵子合了扇子,转到清欢面前,手上拎着不知从何处打来的兔子,“姐姐,葬了我们半夜,饿了罢?”
清欢越来越糊涂了,“你们究竟…”
“呼…”
突然一阵风过,清欢下意识挡了挡眼,再抬头时,林中忽地飞出一条白缎,一名窈窕女子蹋缎而来,轻轻落在火堆前不远处的空地上。
媚婳微微行了个礼,垂眸莞尔一笑:“有酒有肉,岂能无歌舞相陪?”
清欢再三揉了揉眼,仔细看了看他们,他们真的回来了。
“你们,你们没死?”
百灵子勾了勾唇,“姐姐,我百灵子岂是那般短命的人么?”
媚婳也缓步上来,盈盈一笑:“血荼…嗯不,看来从今以后要唤你清欢了呢,也不错,这名字清清静静的,很是适合你。”
清欢和着一笑,随即僵了一瞬,转过身向四下里仔细望了一望,不免深情有些失落。
是了,唐灵是亲自撞上她的剑的,那血汨汨流了一地,怎会有生还的可能。
“咳。”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子轻咳的声音,听声音…像是有伤在身的。
“小…小清欢可是在寻我么。”
清欢双手微僵,迅速回身去寻那女子,果见密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人。
唐灵身着一身玄色锦袍,嘴唇有些苍白,从林中走出不免有些吃力。
见她停住,清欢略顿了顿,霎那间有些恍神,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是流了出来。
“喂…行了…”
唐灵最是受不得这种场面的,尤其被这么多同伴看着,更是害羞。
清欢强压了情绪,大步上前去迎唐灵,到了她身边更是没忍住,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畔缓缓嘱咐道:
“傻丫头,以后不要再为了我这般拼命了。”
穆武等人有些吃惊,“你知道?”
清欢缓缓松了唐灵,转身细细看了一圈众人,眼中含泪,“先前是不知的,不过…从你们五个死而复生开始,我就渐渐想通了。”
天色渐沉,山间细风逐渐变得粗狂。
媚婳望着清欢,略有一瞬出神,“其实…公子待你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