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
虽言简,却意赅。然在话声入耳的瞬时,饶是儒雅淡然如曾城,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你和容影帝熟悉吗?
熟悉。他是我男朋友。
……?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曾城只觉耳错。但究竟是久在商海沉浮的人,很快,他便厘清了其中逻辑。
曾在节目里同台过六期,一个半月。年龄虽说差了些,但也不能算差很多,勉强尚在同龄人的范畴。所以因此发展成对象关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正常的事情。
曾城:“……”
并不是。
女儿他才认回不久,满打满算,不到半年时间。
父女关系,也才刚刚有所好转而已。
在彼此此前人生里,父与女的角色都长期缺位。将人认回,角色归位,从适应、接受到陪伴需要一个过程,亲情的培养也同样需要时间。在曾城看来,这半年的时间只能算过了初步阶段。
不过女儿年岁还小,还在读大学,即使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那也还有四年的时间。若是选择深造,更有硕博的三五年。读书之后还有工作,虽然孩子是女孩,但同样有必要经营出自己的一份事业——曾城对此要求不高,也不需多么盈利,女儿喜欢就好。
然后,待工作尘埃落定了,人也较为成熟了,再去考虑婚恋事宜。
在中国父母当中,曾城的想法并不鲜见,倒不如说相当普遍。
但是,现在。
在短短一句话前,这样的期待被轻易地打碎。
他是我男朋友。
“……”
才大一的孩子,何况是刚领回来不久的崽,在老父亲眼里那就跟只小鸡仔似的,还应该每天跟着老公鸡后边儿捡稻谷粒吃,乖巧巧在老公鸡翅膀底下让爸爸给自己遮风挡雨——怎么就扑棱着翅膀闹小鸡起义,要跟隔壁那屯那村那家的公鸡跑了。
做男人的男人和做父亲的男人,考虑的是完全不同的问题。
比如家里的小鸡仔跟了别家的公鸡以后,还有没有好谷粒吃了?刮风下雨的时候,别家公鸡会不会不给她挡风挡雨,会不会让她一只仔凄风苦雨?
自家的小鸡仔,自家的老公鸡会心疼,可别家公鸡就不一定了。
别家公鸡不只不心疼,说不定还要说些让小鸡仔伤心的话呢:其他鸡都能吃坏谷粒,就你一只小鸡仔不能吃,你是不是太娇气?其他鸡都能被雨淋着被风刮着闷不做声的,就你一只小鸡仔一淋雨就唧唧唧唧叫唤不停,你是不是太矫情?
然话也不能说得严厉,曾城毕竟身在管理层多年,心里清明,深谙物极必反的道理,话说过了,反而只会把自家的小鸡仔逼向别人家的鸡窝。
因而静一静,曾城开口,用的是最平静和缓的语气,“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也就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了。
《娱乐圈直播指南》第一季结束是八月中,也就是说,节目结束仅仅半月,小鸡仔就被别家公鸡拐跑了。
曾城内心无声一叹。
心里是想劝分开的。
一则年龄差大了些;二则身份也差了,对方是同龄中极出挑的年轻男人,背后还靠着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江家。
这会儿只做男女对象可能还不觉有什么,但真到了谈婚论嫁那一层,对着那样庞大的一个家族——
面上不语,但曾城心有隐忧。
看父亲问了,但此刻不语,晏歌微抿了唇,叫人:“爸爸。”
“嗯。”
“你是不是……不想同意。”
“……”是。
但抬眼,四目对视,小鸡仔就睁着双眼睛一移不移地看着老公鸡,眼里的光亮是期待,而亮与灭取决于老公鸡的回答。
好不容易修复一点的父女关系,一个答得不好,就会回到解放前。
又是一声叹息,眉目却不动分毫,曾城温和笑笑,回应。
“当然不是。”他解释着用意:“只是问问。”
做父亲的时间不长,权威确立不久,态度就不会、也不能硬气。
更何况,这份父爱里,还包含有两份亏欠。
一份给眼前的女儿,一份,则是给已故的妻。
采蘋。
身怀有孕也要离开的女人,是因为被伤透了心。
夕照的光落在曾城轮廓,晚霞光如红蔷薇的影,影绰莫名。映衬着这秋日万景,有浮思万千从心头起。
算起来,采蘋怀有身孕的时候,也是他事业的起步时期。
多年以后,每每商业、财经杂志采访,写通稿总夸启悦天华是娱乐业巨头,是业界说一不二的龙头领军,但并不知,后来的娱乐巨头,在初时,也只是类似草台班子的小小作坊而已。
公司是小作坊,老板也就是个小作坊主。谁看得上,谁瞧得起?
看不上,也瞧不起的啊。
商圈谈判,人家不带你玩的;投资合作自然也没你的份,可是饭局喝酒,人家又能把你往死里灌。
就把你当猴耍的。
他辛苦,她不愿,“曾城,不做这个了好不好?”
她总是这样说。
可是,不行的。
他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因为是从福利院出身的孩子,没父没母的杳无依靠,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像浮萍漂泊无根的,以为要只身一人,孑然一身了。
但是,遇到了采蘋。
她那么好,饭总会不小心多做一份,伞总会不小心多带一把,给哥哥买的新衣服总会不太合适。
望向他时,温柔杏眼总有期待在闪烁着。
“退也退不掉了,要不然你试试?”
就那么宝贝着男人的自尊,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不让它往下坠。
那是他的采蘋。
只是多说无益,所以她也不再多劝。他仍常常应酬烂醉,她也常常来接。
直至有一日,意识混沌的人,手指拨错了号码。
因而再醒来时,相对的便不再是采蘋的脸。
而是江翡。
日薄西山,而天色渐晚。一片夜笼罩了北京,也笼罩了河北乡村的田间地头。平整却偏窄的村道上,深黑的越野疾驰而过,不时惊了人家家里豢养的鸡鸭,因那钢铁的巨兽受了惊,呀呀呀地扑着翅膀往外飞。
车后排,莫璃坐在一边,江翡坐在另一边。
明天是男女配对戏,轮不到她的份,莫璃在这乡野也待不惯,因此事先便和江翡联系过了来接。
上车相对安静。虽在先前莫致远才来讨钱,但莫璃并不打算说出口。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母亲一贯不悦她提及那个人的姓名,从小便是如此。
语文老师布置作文要写父亲,写完家长签字。她也写了篇,虽然她和那位父亲一年见不上两面,所以内容尽然是虚构——而后给母亲签字。
就在她眼前,妆容典丽的女人,亲手将那篇作文撕碎。也就在她眼前,她告诉她,不用担心,她会跟老师解释说明。
连女儿虚构父亲的一篇作文都容不下,就厌恶到了那个地步。
从那时起,莫璃就了然了这一点,也从不去触那逆鳞。
氛围沉默,莫璃随意刷着手机,另一道女声却蓦地响起,“手是怎么回事?”
莫璃垂眸去看,因为先前莫致远的拉扯,戴着镶钻手镯的左腕已浮现几痕刮痕,翻着血丝浅淡。
她闪烁其词,“我不小心刮到的。”
江翡眉头不动,俨然未起疑心。静了半晌,话锋蓦然转过:“莫致远没来找你吧?”一边说着,江翡一边便偏过首来:“他要是来找你,你就告诉我。”
莫璃应声,江翡转头,目光平视向前,口吻强势地嘱咐。
“别给他钱。”
“除非,这江七小姐,你是不想当了。”
到10月中旬,《孤岩》拍摄过半,影方一行也从川渝折返回京。
影片后半剧情全部在北京当地取景或造景,这也就意味着,某草莓夹心小饼干刚恋爱就异地的局面即将结束了。
要回来的那位当然是提前说了,登机前给人发了条微信,大意是小公举銮驾回京,尔等速速恭迎。
到飞机落地整有四个小时,小女朋友应该已经在云珠国际了,估计就在门口眼巴巴等着,望眼欲穿跟块望夫石一样的了——这样的想象,让男人心情极速上扬。
唇角勾着弧,指纹一按,门开了。外面站着个身材英挺的男人,里面茉香奶绿正哼哧哼哧做每日扫除,听闻动静,机器身体也来了个爱的魔力转圈圈,蓝眼睛四目对视着,打了个招呼,“欢迎回来,容老板。”
“……”
容绰没理,眼风扫一眼:别说是望夫石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开嗓问:“晏小歌呢?”
几个小时前就发了消息,没理由到现在还没看见。
眨巴眨巴蓝眼睛,茉香奶绿回答:“晏歌主人正在参加‘电竞之夜’活动。”
口说无凭,一边说,茉香奶绿一边就开了投影,投影上是b站和微博的同步直播。一曲歌毕,镜头给了圈外顶流一张特写,跟着扫到了那些迎上来献花求合影的电竞职业选手。全部为男,因为要上官方节目,那些个职业选手都上了妆做了造型,个个看起来还都像模像样的。
这时候小饼干唱完歌下台了,穿着身桃花仙女裙看着可小清新了,职业选手们就围上来,这个说我是您的粉丝绕梁,那个说我天天单曲循环您的歌曲入睡。主持人就在旁边采访着花絮,一会儿cue这个选手,一会儿cue晏歌,场面互动还有些小热烈。
穿上了桃花裙的小饼干也不像小饼干了,周旋在诸多男性选手之间,应对从容得体。
还望夫石呢。
都快跟花蝴蝶一样在花丛中飞舞翩翩了。
屏幕之外,容绰眼色微凝。
因为是直播,屏幕上的弹幕便没断过。而茉香奶绿也开启了语音模式,自动朗读起点赞数最多的弹幕,声音抑扬顿挫。
“晏小歌左拥右抱二三三三三三”
“小帅哥,快来玩呀!”
“……”
茉香奶绿正动情地朗诵着弹幕,觉察四周安静过分,蓝眼睛一转,就对上了男人视线沉沉。
茉香奶绿:“……”
茉香奶绿:“距云珠国际最近的废品回收站在香山南路,距离约公里。下面即将开始为您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