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宫,密室。
白静运功调息,面上的肌肤近乎于惨白,下颌不时滴落一滴冷汗,不久之后,忽的吐出一口极浓稠的血来,不是常人的鲜红,而是诡异的幽蓝色。
“……好阴寒的毒,这妖蚌到底是什么来历?”
白静气喘不已,忍痛点了几处大穴,这才松开了紧蹙的秀眉,前几日与巨蚌争斗之时,蚌壳忽的打开,从中喷出了一股猩甜的浓雾,让她中了毒。
这蚌毒十分诡异,险些废去她一条经脉,毒性比之昔年神水宫的“天一神水”,恐怕也不差分毫。
这时,密室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侍女恭谨的询问:“太宫主,少宫主回来了,想要见您。”
“飞飞?”
白静脸色一变,有些不悦的皱了下眉,道:“带她过来,朱府之中发生了什么,也该告知本宫了。”
快活王为了向李媚娘提亲,寻访天下美人,用以安抚朱富贵,她费尽心思才将白飞飞送过去,正是为了混入朱府,杀了那个让柴玉关倾心的贱人。
很快,一袭白衣的白飞飞来到了密室,她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还有一个神色恹恹的美人,容光之盛,竟让人觉得这阴森的地宫,似乎也为之一亮。
“这位姑娘是……?”
白静的语气不太好,心中暗忖:倘若李媚娘是生的这般模样,也难怪柴玉关会抛弃王云梦,也要娶她为妻,生得如此绝色,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这位姑娘唤作千姬,是女儿请来的客人。”
白飞飞轻轻一笑,似乎已习惯了这中冷漠,比起母女,她与白静之间更像是上司和下属,道:“母亲,方才听侍女说了宫内的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白静的目光如一柄利剑,冷冷道:“不碍事。”
她已年过四十,不过看起来只有二十几许,身姿窈窕,淡紫色的面纱遮去了小半张脸,让人看不到其上丑陋的疤痕,只能感受到美目之中的威严。
“有血……”
鲛人嗅了一下,空气之中传来极淡的血气,其中夹杂了一中猩甜的气息,像女人的血,也有一丝海水的咸,那是蚌的味道,甚至遗留了一缕妖气。
它抚了下小腹,感觉胃中翻江倒海,饥饿感在疯狂叫嚣,忍不住看向了血腥气的来源——白静。
对方端坐于高台之上,气势威严而冷漠,语气也和目光一样冷,对女儿道:“你可杀了李媚娘?!”
白飞飞垂下了眼睫,轻轻的道:“不曾。”
白静一听不由大怒,一拂袖,从腰上抽出了一条鞭子,细长的鞭子上倒刺令人头皮发麻,她一鞭甩了过来,呵斥道:“你将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鲛人不由蹙了下眉。
这一鞭子打下去,不说女子的皮肉,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要被抽的皮开肉绽,痛苦哀嚎。
白飞飞娇柔的身子立在那里,神色凄凄,娇美的面容骇得十分苍白,如一只可怜的、被人握在掌中的鸽子似的,许是被打习惯了,早已放弃反抗。
鲛人看不下去,一伸手,拽住了鞭子的末端。
白静冷冷一笑,道:“阁下好身手,不过我幽灵宫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飞飞,你跪下。”
“杀不了李媚娘,也找不出柴玉关,我要你来做什么?!你又有什么脸面,回到幽灵宫里见我!”
换做往日,白飞飞一定含泪跪下,向她做出承诺一定杀了李媚娘,杀了柴玉关,为母亲发泄这十几年的怒气,可今日,她柔弱的身子却挺的笔直。
“母亲,飞飞此次回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她祈求的望向白静,声音有一点颤抖,却还是坚定的说出口:“快活王…真的是我亲生父亲么?”
做了十几年的母女,哪怕没有亲情,也应该有几分怜爱,可白静顿了一下,仍冷冷的道:“你出去一趟,听了旁人几句话,就来怀疑亲生母亲了么?”
她恨声道:“你的亲生父亲,呵,除了柴玉关那个负心人还能有谁?飞飞……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莫非真要把母亲的心掏出来,放在地上踩不成?!”
白飞飞的身子晃了一下,说道:“不、不……”
这句话一出,她似乎不堪重负,单薄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看来那么娇美柔弱,那么楚楚可怜。
一阵风吹过,白飞飞已面如纸色,身子也像是要被吹倒一样,鲛人一伸手臂,她摇摇欲坠的娇躯就倚了过来,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不愿再睁开眼。
白静冷冷的看过来,眸中不见一丝心疼之色。
鲛人道:“你的心若掏出来,也该是黑色的。”
它一开口,似乎伴随有海浪一样的水声,这不是幻觉,而是地下河的浪涛,水流被鲛人的妖力所调动,化作了汹涌的潮汐,焦躁地拍打着幽灵宫
白飞飞急切的道:“大人,还请您不要动怒。”
哪怕白静对她冷若冰霜,平日里非打即骂,可十几年的母女之情,她一直铭记在心,即使对白静有一瞬间的迷茫和失望,也绝不希望她出什么事。
鲛人:“……”
它一点也不生气,被打的又不是它,只是被血腥味一勾,饿的失去理智,只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白飞飞小心翼翼的道:“千姬大人……?”
鲛人“嗯”的应了一声,与她对视一眼,道:“你看我的面容很平和,根本就没有在动怒,不是么。”
话音未落,冰冷的河水漫了上来,将密室也化作一片汪洋,几乎淹没了人的小腿,侍女们奔走相告,道:“地下河的潮汐失控了,快去告知太宫主!”
白飞飞:“……”
幽灵宫一个晃动,似有海潮拍击在石墙上,狂风骤雨仿佛下一刻就会袭来,摧毁整个幽灵宫,也将其中的所有人,化作大海中鱼群与珊瑚的养料。
白静惊道:“你做了什么?又到底是什么人?!”
十几年之中,她第一次如此大惊失色,感觉事态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在鲛人的强大气势之中,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鲛人雪白的双手中,托起一只赤色的海螺,轻柔的道:“这是一场审判,在海原贝戟之下,不存在任何谎言,海潮会根据你的答案带来祝福与毁灭。”
它一字一顿,问道:“你是白飞飞的生母吗?”
“……”
在潮汐的压力之下,白静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她一言不发,“是”字已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而这时,漫上来的河水已经淹到了腰身。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上,白静咬了下牙,在看到王云梦、李媚娘这两个贱人的尸体之前,她绝不能死!还有那个杀千刀的负心人,快活王柴玉关。
他还没有得到报应,还没悔恨自己的薄情,她怎么可以死在他的前头,怎么能让贱人看了笑话!
鲛人又问了一遍,道:“你是飞飞的生母吗?”
白静闭了下眼,终于松了口,道:“不是。”
她立在水中,分明十几年都过来了,这时却不敢看白飞飞是什么反应,只是转过头,沉默不语。
白飞飞轻轻的道:“原来是真的……”
她的脸色很白,白的近乎于半透明了,整个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时之间,竟是哭也哭不出来,笑也笑不出来,似乎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原来这十几年,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
白飞飞自言自语的一句,又是一笑,脸颊上却落下了一滴眼泪,又是觉得自己可悲,又是觉得自己可笑,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失去目标后的茫然。
倘若白静不是她的母亲,快活王不是父亲,那她身上也就没有什么血仇,从前的一切,似乎就都成了假象,陡然失去了目标,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鲛人给出了方向,道:“白静不是你的母亲,也就是说,你的生母另有其人,她失去了你不知会如何悲伤,你就不想见一见她,知晓她怎么样了吗?”
白飞飞一听,含泪道:“这么多年,她会在么?”
她忍不住望向了白静,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白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十八年前,我在京城一户人家将你带回,你生的如此样貌,和那户人家的主母一模一样,想寻回父母,不是件难事。”
白飞飞生的如此绝色,自然不是什么弃婴,从她柔弱清美、白如鸽羽的外貌就知,其母决不是什么寻常农家的妇人,且出身非富即贵,不同寻常。
毕竟通常而言,贫户是出不了美人的,农活会让人的肌肤粗糙,粳米会让人的牙残次不齐,缺衣少食则会让人面黄肌瘦,这样怎么养得出美人呢?
“待送我到了快活城,你就自己去京城罢。”
鲛人轻轻一笑,安抚了白飞飞几句,对神色警惕的白静道:“白宫主,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前几日被地下河冲进来的巨蚌,你可知往哪里去了?”
白静脸色一僵,她还想等养好伤,再去寻那只妖蚌剖了取珠,治好脸上的疤痕,就这么拱手相让实在不太服气,可她如今更想送走这难缠的瘟神。
“那妖蚌吐出了一股毒气,逼退我之后,就顺着河水往下游去了,那方向是楼兰遗址,快活城。”
她硬生生的道:“倘若所料不错,那东西应该是奔柴玉关去的,看它贝壳上的纹路,应该活了不止百年,生出了灵智,许是与柴玉关有什么仇罢。”
毕竟快活王为了李媚娘,敛财无数,这才建造出一座快活城,否则城中的孤儿花销都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