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铁锁打开时哗啦的响动,下一秒,水牢的门打开了。
娄知府一身朱色常服,从门外走了进来,一闻见牢里的腐臭味儿,他颇为嫌恶的捏住了鼻子,对几个衙役道:“都退下罢,本府亲自审问此贼——”
几个衙役应了一声“遵命”,一转身退下了,只留下一个女子,在水面上投下一道幽灵似的影子。
一见到他,薛邵龙立时怒火攻心,眸子阴骜的如盯上狐狸的鹰,他性子直,立刻骂道:“小爷的朋友你也敢动,娄万生,你真当蔡京护得住你不成!”
娄知府眯眼一笑,似笑非笑:“小薛少爷,这里可是宜州,薛家的权势再大也是在汴京,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您的少爷脾气是不是也该收一收了。”
他有一双狐狸眼,狭长阴冷,令人脊背生寒。
薛邵龙一抬下颌,十分傲慢的张口道:“呸!”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鞭风破空而来,毫不留情的抽在了铁手身上,就这一下,就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一片猩红的血色从衣衫下渗了出来。
娄知府吹了下小指,自在的一挑眉,不疾不徐的道:“小薛少爷,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句本府不爱听的,你边上的铁手二爷,就得多挨上一鞭子。”
他指了一下铁手,方才的一鞭子用力不轻,收劲儿的时候,甚至将他的脸颊也刮出了一道血痕。
薛邵龙:“……”
他的脸色红变白、白转青,显然是又怒又恨。
铁手也沉下目光,道:“你既知道我是谁,还敢阻拦神侯府办案?宜州案死伤无数,可不是你一顶知府乌纱能扛得住,再敢拦阻,就逮你一并归案。”
娄知府眯了下眼,狭长的眸子十分阴冷,似笑非笑的道:“铁手二爷,说话之前,不妨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水牢,可不是神侯府……柔柔!”
他一下令,身后幽灵似的少女走了出来,一伸手扯开了铁手的衣襟,从中翻出一块令牌,正是功同于尚方宝剑的平乱玦,心口处还放了一片红枫。
铁手的神色一变,在一瞬间十分凌厉起来。
娄知府察言观色,道:“定情信物……很好,看来铁二爷在宜州也不是没有收获,柔柔,毁了它。”
他是蔡京的门下,与神侯一脉积怨多年,深知铁手重情重义,有打击他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是,大人。”
柔柔蹙了一下眉,伸手去取,谁知红枫一到她手中,就如点了引线的炮仗似的,忽的一声炸开。
在一片血雾之中,一条断手落在了水中,少女的脸色苍白,飞速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道:“这片枫叶不对,是用妖的血染的!”
“什么!妖血——?!”
娄知府的脸色一变,连忙跳了起来,一头扎在脏污的水中,捧起了残存的一抹血色,不顾水牢腥臭的腐肉味儿,急切又贪婪的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一吞下去,他心急如焚的摸了一下下颌,发觉胡须还在,皱纹也未消,不由失魂落魄的大叫了起来,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没有用?!”
见到这一幕,铁手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震颤了起来,身躯紧绷,几乎压不住口中的怒斥。
娄知府,他一定知晓妖鬼的存在,甚至不顾宜州城百姓的性命与安危,与返魂香做了什么交易。
这名为“柔柔”的少女,身上的药味儿也有了解释,她是暖香阁的美人,身上也有一点儿妖灵,所以功夫才这样好,因为她已不算是个人类了,拥有了一丝妖鬼的力量。
娄知府怕人知晓,堂堂一位知府,竟然与青楼有什么关系,有什么阴谋,为了掩人耳目,所以用药味儿遮去了她身上的异香!
“你、你这家伙……要从精神上恶心死我吗!”
薛邵龙的脸都白了,水牢的味道,就像一条死鱼在茅坑里腌了三天,嗅在鼻子里都恶心,更别提喝上一口,代入一下,小神捕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一听这话,柔柔又是狠狠一鞭甩在铁手身上。
她断了一只手,伤处的皮肉看起来血淋淋,可这一鞭子却一点力气也不少,甚至还不解气,又是十来下抽了下去,将他的衣衫都抽的破烂了起来。
薛邵龙的青筋暴起,使劲儿挣了几下,把锁链晃的哗啦啦的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了怒道:“住手,是我说的混账话,你打我!何必去牵连别人!”
柔柔冷冷道:“小薛少爷,鞭子打在你身上,你可不觉得疼,奴家不给你个教训,你是不会改的。”
说罢,又是一道鞭风挥了出去,将断了一臂的原因归咎在铁手身上,既是惩罚,也是发泄怒气。
铁手受制于人,身负重创,但始终半声未哼。
他的衣衫被抽的破碎,血色渗了出来,宽阔的脊背与胸肌之上,交织有十来道极重的鞭伤,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可见柔柔下手之狠毒。
薛邵龙的眼睛红了,忍不住叫道:“二哥……”
铁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道:“没事。”
话虽这么说,可他看起来绝不是“没事”,冷汗凝成了晶莹的一缕,一寸一寸淌过浓厉的眉峰,滚过线条凌厉的肩颈,最终渗进皮肉翻卷的鞭伤处。
“叫你嘴硬!”
柔柔神色一厉,还要扬鞭子再打,一旁的娄知府却似乎回过了神,急急的奔了过来,一脚踹在她小腿上,利落的向铁手扑过来,在他衣衫中摸索。
“妖血呢!妖血呢?你定然还有!赶快给我!!”
他的眼球充血,在永生的诱惑之前,哪怕是这只老狐狸,也会忍不住急切起来,道:“这枫叶,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快说,说了我就饶你一条小命!”
铁手不卑不亢,沉着道:“身为知府,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与妖鬼结党营私……娄万生,你这样的年纪,就不担心晚节不保,不怕丢了项上人头么!”
他的眸子是明亮的、冷静的,在幽暗的地牢之中,就如射入人心的两柄剑,让人无端畏惧起来。
娄知府幽幽一笑,讥讽的反问:“晚节不保?”
他神色尖锐,一字一顿的道:“为了长生,老夫什么不可以舍弃,还什么晚节不保……呵呵,铁手二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何来的晚节?!”
薛邵龙忍气吞声,神色狰狞:“……”
铁手冷笑了一声,他的伤势不轻,在一片晕开的淡淡血色之中,麻木的传来细密而绵长的痛痒。
娄知府扯了一下锁链,目光盯在他身上,语气森森的道:“铁游夏,本府也不跟你废话,你有一片妖血染过的红叶,就能弄来第二片……对不对?!”
铁手与薛邵龙,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脑子,阳气充足,他留下二人的命,本是打算将其献给暖香阁的阁主,可一见到那片红叶,他就改变了主意。
娄万生这把年纪,死亡与衰老已代替政敌,成为了他最害怕的敌人,青春,才是他渴望的事物。
铁手从容一笑,气定神闲的道:“是又如何?”
他是个做大事的人,哪怕身在水牢之中,受制于人,却仍是一派不急不嚣、也不动声色的气度。
娄知府一挥手,令柔柔退下了,他的神色忽的和善了一些,道:“本府可以放过你、薛邵龙,还有他那个蠢货姐夫……前提是咱们得做一个交易。”
他眯了眯眼,道:“薛邵龙那个捕快姐夫,如今就关在一处密牢,我本打算杀了他了事……不过,我现在改了主意,只要拿到妖血,我就会放了他。”
铁手一扬眉,似笑非笑的道:“哦?我若是开口答应,你真的放心让我走?”
他的鼻腔之中,嗅不到一点味道,反而注意到了另一点,水牢中的空气,可比外头湿润的多,甚至不像西北,而是江南水乡。
娄知府抚了一下胡须,道:“自然,不过在离去之前,铁手二爷需得跟我这不成器的侍女做一夜的愿望……哈哈,她断了一臂,不过姿色尚可,折腾起来别有趣味,二爷是个男人,食色性也,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并非是羞辱,而是一种手段,暖香阁之中出来的美人儿,只要春风一度,就能把男子的生气献给阁主,介时,柔柔自有法子掌控他的性命与身家,还由得他听与不听?
铁手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一笑,拒绝的道:“可惜,水牢的环境简陋了一些,在下住的却还算舒坦,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他不走,不仅是因为红叶,也是想明白了一点,暖香阁将失踪之人藏在了何处,先前以为是阁主用了什么手段,人不知鬼不觉,把男人与小孩们送到了不知名的去处。
可现在,一见娄知府,又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雪生对红叶说过,那藏了人的地方,很黑,空气也很湿润,宜州地处西北,除了地下的水牢,与水相连的地牢,还有什么地方的空气是湿润的呢?
显而易见,娄知府动用了身为知府的职权,官妖勾结,运人进城,将人藏在了府衙的地牢里头!
铁手深知,红叶的力量还没恢复,府衙又都是蔡京一方的走狗,他进来一趟容易,出去之后再找回来可就难了,得先探虚实。
他缓缓的抬眼,问:“若我不答应呢?”
娄知府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捋了一把胡须,笑道:“不答应?不答应也没关系,放心,本府有的是法子让铁二爷答应……”
他说是这么说,实则并不打算胁迫铁手。
那位暖香阁的阁主,胃口很大,一直用妖血吊着,让娄知府为其做事,老狐狸一早就想明白了,它压根没打算给他妖血,不过迫于妖鬼压迫性的力量,他一直不曾反抗。
娄知府垂涎于长生不死的妖血,暗中研究了许久,阁主作为赏赐,送给他两个美人,他甚至生吃了一个,可惜没有妖血的效用……因此这时,他绝不愿意出半分差错。
铁手的脸色很白,神色却从容:“洗耳恭听。”
“铁游夏,诸葛神候的年纪似乎很大了吧?”
一见铁手的神色一僵,娄知府眯起眼,意味深长的一笑,暗示道:“他的内力再深,又能比普通人多活几年?本府相信,你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走出水牢,对几个人道:“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进来,聪明人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