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好像风都静止了。
彼此沉默对视而立,四周安静得仿佛连落叶声都清晰可闻。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刨根问底,她口中的话好似猝不及防地脱口而出,却又仿佛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纪澜生怔然站了许久,就这样看着她。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叫鸣起来,他如梦初醒般地去翻手机,看见来电,是车队打来的电话。
他低下头,前额斜长的碎发遮住了他半张脸的神情,他捏着手机的指骨发白,颤动,下颌线紧绷如铁。
下一秒,他高高举起手机,往地上用力一砸!
啪啦——
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只剩下地上屏幕裂成蜘蛛网状的手机。
纪澜生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子,试图想从她脸上的神情判断出些什么,他以为这只是她和他开的一个玩笑,可她此刻平静得近乎绝情地和他对视着,眼瞳乌黑,像是月色下平静无波的湖面,冰凉,冷漠,决然。
他突然就慌了。
他去牵她的手,指尖颤抖,像个无措的孩子:“苏含,我们回家去。”
“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纪澜生想拉着苏含往回走,手上力度很大,不愿意把她松开,扼得她手腕生疼。
可苏含只是闭了闭眼睛,湿润微颤的眼睫紧紧压在下眼睑上,像是有一秒的挣扎,可很快便消散殆尽。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紧攥的手心里抽出,睁开眼睛,极度平静地望着他说:
“澜生,你回车队吧。”
纪澜生一怔,垂头望着自己倏然空掉的手心,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了,空荡荡的。像是心脏曾经最柔软的某处,也随之彻底崩溃塌陷。
他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双手用力握住她双肩,红着眼嘶吼:“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让我回来的是你,让我走的也是你。”
“我回来了,我想陪着你,可为什么好像无论我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我真的不懂,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苏含只是沉默着,乌黑的眼睛浮上一层浅浅的泪雾,她翕了翕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又归于沉默。
纪澜生身体无力地晃了晃,失了神。他把她拉进怀里,脊背弯出示弱柔软的弧度,脸深埋进她颈窝里。
他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哽咽沙哑:“你说啊……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到底该怎么做……你说啊……”
苏含闭着眼睛,痛苦地说:“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
纪澜生身体赫然一颤,没出声,抱着她的力度更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在怀里。
“我希望你回车队。”苏含说。
纪澜生的脊背突然用力颤了颤。
他松开了她,唇边勾起一抹轻讽的弧度,直直地盯着她:“如果我回去了,我不会再回来。”
“就算以后你求我,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苏含突然有几秒的沉默,苍白的唇抿成一道平线。
纪澜生执拗地望着她,像是极力地想从她沉默的目光里辨析出什么,可只有一瞬间,她眼底的动摇和不忍转瞬即逝,又只剩下平淡和决然。
苏含缓缓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拔.出来,牵起他的手,放进他手心里。
她抬头望他,抿了抿唇,唇边笑容很淡,看上去有些勉强,却是真心地说:“澜生,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真的。”
“呵。”
纪澜生望着手里的戒指,忽然失笑。
他用哑得近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好,我听你的。”
他决然转身,大步朝前离开,然而没走几步,男生痛苦崩溃地大喊,一拳砸在街道旁的大树上。
双拳死死攥着,钻戒锋利的边角将他的手心割破流血。
苏含心底猛地一颤,就在那一秒,她近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他。
可她身体晃了晃,终究还是忍住了。
纪澜生将戒指扔到马路上,汽车疾行驶过,将指环碾成两半。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含久久地站在原地,灵魂像是被人整个儿拔出了体内,怔然看着马路上那枚被碾成两半的戒指,一动不动。
……
苏含回到自己在外面租的那套小公寓时,已经凌晨十二点多了。
苏澈坐在客厅沙发看泰国那部经典恐怖片《鬼影》,屋里黑灯瞎火,电影里的男主角正在床上睡觉,睡梦之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准备睁开眼睛——
苏澈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将目光从电脑屏幕避开,望向门口。
突然,客厅大门的门锁缓缓转动——
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女子从门外幽幽探进来一个头。
苏澈差点把怀里的笔记本扔出去:“啊——!!!鬼啊——!!!”
苏含:“……”
苏含默默伸手去摸墙壁上客厅大灯的开关。
屋子一瞬被照亮,苏澈看清女鬼的真面目,捂着差点被吓得爆炸的小心肝说:“姐?我还以为你这周待学校不回来了。”
苏含弯腰换拖鞋,有气无力地问他:“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我刚在看电影嘛。”苏澈说。
“噢。”苏含应了声,她觉得自己头疼眼睛疼,路走多了腿也疼,整个人气虚体弱,连说多半句话的力气也没了。
她幽幽地从玄关飘过客厅,准备直接进卧室。
经过沙发时,苏澈看她眼睛红红的,愣了下:“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苏含摇头说:“没有。”
“你们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说没有肯定就是有。”苏澈抄起桌子上的照妖镜,往她脸前一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用上妆都能直接去演恐怖片。”
苏含:“……”
镜子里的女孩子眼妆花了,眼线和睫毛液黑乎乎地坨在眼角,两道黑泪顺着脸颊滑下,头发乱七八糟的,脸色很白,看起来非常吓人。
苏含没眼看现在的自己,拍掉苏澈手里的镜子,丧道:“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苏澈正想开口反驳说你不就是比我先从妈肚子里早钻出来一年嘛,也没大多少,别倚老卖老啦。可看苏含那副气若游丝的鬼样子又不敢多说,生怕这会儿再把她气着了,她真就一口气提不上来与世长辞了。
“那……你早点休息噢。”苏澈有点担心地说。
“嗯,晚安。”
苏含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她背靠着房门,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了,思绪被掏得空空的,脑子里像是狂风过境后的世界,只剩下一片狼狈。
她扬起头,神情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包里手机响了下。
是江帆发来的短信,他说纪澜生订了今晚最早的航班回英国了。
苏含久久地盯着那条短信,然后点进微信界面。她用的还是他们的情侣合照,是那时他犯了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耍赖非得让她换的。
可她换上去后,就再也没换回来过。
她一条一条地,从历史聊天记录的最上方,一直往下翻。
她看见,两个人从彼此陌生到熟悉,从相遇到相爱,最终又重新归于陌生。
一颗,两颗。
眼泪砸落在手机屏幕上,泛着透明的光晕。
苏含换掉了他们的情侣头像,关了手机扔到床上,她像平常一样去衣柜里拿换洗衣物,在镜子前梳头,什么都很平静,什么都没有改变。
好像他的离开,并没有对她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可当她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时,整个人却猛地一怔。
那根“ls”的银项链在月光底下泛着莹亮的微光。
她猛地想起那天祁连山脚下的医院里,男生身上裹满了纱布,目光炽热又饱含着依恋,他有着年轻男生特有的笨拙和羞涩,亲手为她戴上项链,在她耳边呢喃,告诉她,他真的好喜欢她。
苏含指腹摩挲着胸口的项链,晃神地笑了笑,可随后,唇角用力撇下,像个受了万般委屈的孩子,眼泪如同溢满的大坝,突然崩溃决堤。
她取下了项链,小心将它放在梳妆台最底层的那一格里,扣上盒子。然后抱着自己躬下身,无声痛哭。
※
第二天早上,苏含眼睛疼得差点睁不开。
阳光穿过窗纱,大喇喇地刺在眼皮上,像一把一把的尖刀在割。
枕边的手机疯狂震动,她揉着干涩的眼睛从床上起身,接通:“喂?”
几秒后,苏含挂断了电话,像是疯了一样拉开房门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