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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夜(1 / 1)

景王爷要纳妾的事情在益州无疑是大事一件。虽然不是娶正妃,但人人都知道景王爷至今未婚,现在进了门就是第一房妾室,将来除了正妃就要数到她了,这地位也不算不高。而且景王爷要纳的是益州第一富商吴家的女儿。吴家虽说富甲益州,但士农工商,商为四民之末,地位低下,女儿竟能嫁进王府,虽然是做妾,也是莫大的荣耀,乐得吴老爷嘴都合不上,现在正到处搜刮珠宝珍玩给女儿做嫁妆呢。

唔,这东西还不错。不过,郑老板,你也知道小女是要嫁进王府的,还有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能藏私啊。

说这话的人当然就是吴老爷。对他来说,银子有的是,可是无论银子有多少,人家背后总还说他是个商人,不上道。可是女儿嫁进王府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是做妾,但如果生个一子半女,那地位就会扶摇直上。而且王爷的舅父罗大将军已经说过了,虽然是纳妾,但因为是娶进门的第一房妾室,花轿可以从正门进,只是不能正式拜堂。一个妾室,竟然能从正门进府,这又是多大的恩荣,怎不乐得吴老爷眉开眼笑,又怎能不趁这机会把女儿的嫁妆好好炫耀一下?

坐吴老爷对面的郑老板是碧玉轩的掌柜,在益州算是有点名气的珠宝商人。不是说他生意做得多大,而是他时常能弄到点出人意料的好东西。

吴老爷,我到你府上来还能藏私吗?你看这珍珠的成色,这大小,圆得半点瑕疵都没有,这么一对珠子,做了珠花有多体面?有些人家做珠花,一颗珠子剖成两半,远看配得好看,近看马上露怯……

嗯--其实吴老爷心里识货得很,只是嘴上还要挑剔一下,就怕人家王爷见得多了,嫌弃啊。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炫耀。

郑掌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回头向身后站着的伙计道:小田,把那东西拿出来。

吴老爷这会才抬眼看看这伙计:怎么,郑老板换了伙计?这人可没见过。

郑掌柜一笑:是乡下的远亲,出来见见世面,帮几天忙。从伙计手中接过一只盒子,放到桌面上轻轻打开。

吴老爷的目光登时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住,再也顾不上这陌生伙计:这,这可真是好东西!

盒子里是一块鸽蛋大小的血红宝石,映着日光熤熤生辉。郑老板压低声音:这趟出去,就弄到这么一件好宝贝,我可是听说吴老爷嫁女,立刻就送过来了。

吴老爷爱不释手,可是拿起来又连连叹息:这,这做什么才好?当然镶在凤冠上最好,可是自家女儿只是妾室,没有戴凤冠的资格。

郑老板笑笑:这东西令爱可能用不着,不过,王爷镶在发冠上不是正合适?当然我们这种小生意是不配到王府去献宝的,借吴老爷的光,在王爷面前能露个脸,就是碧玉轩天大的福气了。

吴老爷哈哈大笑:郑老板的生意真是做得精啊!要说登王府的门,这包在我身上。不过,如今王爷正忙着,这喜事用的东西,听说都是新来的李总管在打理……

我们小本生意,要说见王爷也不敢奢望,能见到总管也好呀!回头王府有什么生意,总管若是想到了小店,那不都是吴老爷给的好处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吴家攀上了王府这门亲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郑老板实在也不算胡言乱语,自然说到吴老爷心里去了,当下就起身:行,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李总管据说是新来的人,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传闻说他是王爷的男宠,不过这话任是谁也只敢背后说说,连声音都得压得低低的,当着面自然个个卑躬屈膝。要知道,人家一句话,顶你一条命呢。

不过吴老爷不管这些事。纵然是男宠又如何?还能给王爷生下子嗣来?若是没有子嗣,将来年纪一大色衰爱弛,还拿什么来争宠?难道为了这种对自家女儿构不成威胁的事来得罪正当红的人?笑话,吴老爷若是这么莽撞,能做到益州首富?因此恭恭敬敬请门上通报,求见李总管,关于喜事,要跟他商量一二。

这位李总管呢,吴老爷这也只是第二次见。不知是为了什么,大白天的也蒙着层面纱,而且只在午时前见人,一过午时,任谁也别想再见着。据说是身子弱,受不得累。当然也有人说,午时后要准备侍奉王爷不能出来见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吴老爷只捡对自己有用的听:……小人托碧玉轩的郑掌柜寻了块鸽血石来,总管过过目?小人琢磨着,喜事么,总是红的好,镶顶发冠,也透着喜气……

李总管抬手叫人上茶:嗯,吴老爷太客气了,郑掌柜也费心,请进来喝口茶吧。

吴老爷脸上稍微有点不自然。刚才正在外面等通报呢,郑老板突然闹起肚子来,既等不得,又舍不得见李总管的大好机会,于是自家捂着肚子去找茅厕,留下伙计小田献宝,不管怎么着,李总管能认得一个也好。

这,这是小田。郑掌柜刚刚突然腹痛,特别嘱咐小田把东西献上来……吴老爷只担心李总管翻脸,没想到半天没动静,反而是小田低着头把盒子送到桌上:小人给总管大人行礼。

吴老爷悄眼看,李总管手一晃,杯子里的茶溅出点来落在手背上,烫得他连忙放下了茶杯。别说,那只手修长白晰,比自家女儿的还要好看。看来这男宠一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小人家主说了,小小一件东西只怕不能入总管法眼,若是总管能看得上,留下就是。今日不便,改日家主再来见总管。

吴老爷听得暗暗里点了点头又摇头。郑掌柜手下用的人就是机灵,还说是什么乡下的没见过世面,看人家说的,多圆滑。不过,还是乡下人,到底是失了点礼节,怎么能说是来见总管呢?那得说,改日再来给总管请安,这么说才好听不是?而且这个掌柜不叫叫家主,多少也欠妥。

李总管把手掌压在茶杯上,杯口都压进了肌肤里去:多谢你家家主了。这东西不错,回头我拿给王爷看看,多半是要的。

小田趋前一步:总管若是看得起小店,小店也会镶嵌细工,王爷要什么式样,小店也做得出来。总管大人现在吩咐就是。

吴老爷再次暗暗点头。就是,生意就是这么做的。只卖出东西去不成,再把镶工的活揽进来,将来一说:王爷办喜事那天,戴的发冠就是我家的手艺,这买卖,还不是流水一样的来?只是碧玉轩什么时候能做镶工细活了?郑老板怎么没说过呢?

正胡思乱想着,李总管已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索性多留一会。吴老爷还有生意要忙吧?就不必耽搁时间了。

目的达到,吴老爷当然不会久留。再怎么笑容满面,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女儿嫁给王爷,就说是做妾吧,自己也得算老泰山不是?现在却还得在这儿跟一个王府总管说好听的,还不都因为自己是个商人?若不是沾了这个商字,凭自己的家当,女儿到哪里不能做正房?岂容得这个男宠出身的总管在自己面前托大!

屋子里再没了旁人。压在茶杯口上的那只手握得更紧,指节都微微泛了白,半晌才开口:你,不是走了么?

小田低眉垂首:是走了,听说殿下出事,又回了京城。恰好撞见爷,就跟着来了中元。

我前几天才知道,原来他早来了,还有什么赤手搏虎之类的事……

爷也是才知道公子在这里,立刻就过来了。不方便进来,让我来给公子传个话,正在想办法接公子出去。

……是么?他在哪呢?

在碧玉轩。爷的意思,公子能否出门?

不能。

小田微微抬头:公子不是在操持景王的喜事?找个借口出门都不行么?

茶杯盖子终于落回到杯口上,叮的一声轻响,倒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景王是不许我出门的。操持只在王府之内,自然有人送进东西来,用不着我四处跑。

……那爷会自己进来见公子。

可怜的茶杯再次被握得死紧:这里到处是守卫,你们当是什么地方?

小田倒是泰然自若:又不是龙潭虎穴,爷在乎过什么!

公子--脆生生的动静一头扎进屋子里来,王爷回来了。

元文景随着籽儿走进门:丹儿--这是什么人?

李丹把桌上的盒子一推:吴老爷托人给王爷弄了点东西来,我想着这东西镶发冠正合适,准备就手定了式样,还赶得上王爷喜事用。

元文景哦了一声,坐到他身边,随手搂住他,另一只手握到他手上:你手怎么冰凉?

李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搓一搓:早上天气热,有点贪凉,谁知道这屋子阴冷。

那还不加衣裳?籽儿,快去给公子拿衣裳。

不用了。王爷倒是看看这东西怎么样,要镶就得快点,不然赶不上时间。

唔--东西倒是好东西,难道这么大,颜色又这么好。

王爷喜欢就让他们去做。要什么式样才好?

元文景笑笑,举起来在他头上比一下:给你镶发冠倒正好。也不用外人做,常用的银坊里,什么式样做不出来。行了,叫这人去帐房领银子吧,公道论价就是。

籽儿有眼力,看得出王爷是不想旁边有人碍事了,马上上来:我带你去帐房。走吧,还愣着做什么?放心,王爷少不了你的价!

李丹看着元文景手里的宝石,冷笑了一声:王爷糊涂了吧,我怎么能用得上这东西?

元文景眯眼笑笑:为什么用不上?你现在是我景王府的内府总管,将来没准还要出将入相呢,怎么用不上?

李丹嗤笑:出将入相?大门都出不了,还出将入相?

元文景只是笑:还为这事恼我?那不是你眼睛不好么?等你好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李丹懒得再跟他说话:那就借王爷的吉言了。

元文景摸着他手渐渐温暖了起来,便放下了心:走,陪我喝杯酒去。丹儿酿的酒当真是好。明年叫他们把酒窖再扩大些,多酿它几十上百坛的。对了,上霄有消息过来,说北骁正在攻打东平,我那位大皇兄只怕他们也会犯边,吓得连儿子带侍卫都召回栾州去帮忙了。可惜二皇兄一片心意,白扔到水里去了。言辞似乎颇为替元文鹏遗憾,语声中却是带着笑的。

李丹爱理不理地哦了一声:北骁攻打东平?那南祁没有出兵相助?

元文景摇头,这下语气之中才真有了遗憾之意:没有。若是南祁出兵,我们便可南进,可惜呀……

李丹毫不客气地道:南祁皇帝是个呆子。南祁与东平唇亡齿寒,若是北骁拿下东平,再平南祁还不是指日可待!

元文景哈哈笑道:不错,还是本王的丹儿聪明。不过这也无妨,就算北骁拿下南祁,也是强弩之末,我们再把南祁夺回来易如反掌。说不定反而更名正言顺些。

李丹这次却没有心情与他计算利害得失,他心里正是乱成一团的时候,只是随便应了一声。好在元文景早看惯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倒也不放在心上,笑嘻嘻搂了他喝酒去了。

小田在帐房领了银子,出了帐房就是一副迷糊模样,向籽儿道:这,大姐,大门在什么地方?

籽儿掩嘴笑:什么大姐,好像我多么老了似的。连句话都不会说!我说你多大了,才走这几步路,就迷了方向了?

小田抓抓头,四面环视:二十六。

籽儿吓一跳:二十六还这么呆?

小田再抓头:小人是乡下来的,没见过王府这样的房子,这么多路……

籽儿得意:这是自然,咱们景王府的房子,那是有讲究的。难怪你记不得路,来,我带你出去。

小田装傻充愣:那就多谢大姐,啊不,多谢姑娘了。李总管的屋子离帐房这么远,这七弯八绕的,小人还真记不住呢。也不知李总管过来得费多少时间啊。

籽儿失笑:糊涂!我家公子才不过来帐房这里呢!他是住王爷的院子里,离帐房当然远。

小田继续一副呆相:李总管为什么住王爷的院子?听说王爷马上就娶新媳妇,难道都住一个院子?

籽儿只觉好笑:真是呆子!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算了,说与你听你也不知。再说王爷那叫纳妾,自然是住偏院的,怎么能住王爷的院子?你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就别问了,看让人笑话。

小田哦了一声,果然不再问了,只是一路走一路四处看,神色之中无限惊奇。籽儿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索性放慢了步子,还给他指点府中景致,看得小田连连点头,嘴巴张得差点没掉下来。籽儿拚命忍笑,直到把他领到门口,自己翻身进来,心里还是好笑。她自然看不见小田出了王府,脸上呆呆的神色立刻抹了个干净,确定了身后没有跟踪的人,脚下便飞快地进了碧玉轩,郑老板正陪着一个客人坐在后堂,看他进来都抬起头:如何?

小田也不打话,铺开桌上早准备好的纸笔,大略画出一幅图来。若籽儿能看见,必会目瞪口呆--他画的正是王府的地形图,不过那星星点点做的标记她就一定看不懂了,因为她虽然天天在王府里走动,却从来也没有注意过王府的守卫都站在什么地方,更不会想到这个呆呆的小田刚才在路上看的,根本就不是她所指的那些房屋花木。

……元文景纳妾必定住在偏院,至少当天晚上,不会回正院去。

李越的手指慢慢在图上标注的守卫处一一滑过。如果不是因为元文景认识他,他一早就自己进王府去了。碧玉轩这位郑老板,就是当年风字号的人之一。文程虽然嘴上说是绝不帮忙,但北风却给了他这个联络地址。至于莫田,他倒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估计文程第二天发现了又会跳脚。

郑老板很识相,见莫田回来立刻就找个借口离开了。他已经不是风字号的人,如今做这事也是看在从前的人情上,所以除了今天带个人进王府之外,他不插手。那宝石当然也是李越从摄政王府带出来的珠宝之一,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爷--莫田看郑老板走了,有些迟疑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我看柳公子,似乎并不十分想跟爷走呢。

李越头也没抬:是么。

莫田微微有些着急:我看那景王对他也不错,若是他愿意跟着景王怎么办?那到底是在景王府里,一旦闹起来被人发现……

李越眼睛仍然盯着地图:不会。柳子丹绝不是愿意跟着元文景,这一点,或者只有他和北风知道。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带北风来的原因之一。并不是因为文程不让北风来,而是他怕北风万一不知深浅说错话。他不想让柳子丹知道,那天晚上,原来还有别人在旁边,目睹他受辱……

莫田有些忧心:爷--

李越抬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把柳子丹接出来。即使柳子丹要跟他算帐,那也是接他出王府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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