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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策(1 / 1)

“什么也不说?”李越从一堆奏折上抬头,看看田七。这几天小皇帝要选秀女,堆积如山的折子几乎都是在说各种各样的程序和礼节,把他看得头晕脑涨,实在脱不开身亲自去审问铁骊等人。因是小皇帝初次选秀,未来的皇后妃子均在此中出,故而规模颇大。不仅南祁国内所有士绅人家适龄女儿均在待选之列,就连东平西定也要送秀女入宫,而且据说送来的也都是大家女子,德容言工俱全。这几日两属国秀女因为路途遥远尚未到达,京城之内秀女却已集中待选。朝中官员听说皇帝选秀,凡有适龄女儿者无不趋之若鹜。甚至有几个官员家中女儿或大或小年龄不合的,也跑来找李越送礼想参加选秀,都被李越一个个拍回去了。李越比较头疼的是选秀要装修钟毓宫,那银子真是流水一般出去,都不知花到哪里了。这段时间先是赈灾,紧接着就是选秀,李越看看工部的数目,国库似乎真有点紧张了。他想像得到这修宫殿的事里面一定有很多虚花费的地方,只是没这个精力一一去挑出来,只好叫工部尽量克减,更别说再去审理铁骊的事了。

田七垂头道:“属下无能。铁骊一言不发,他那一群手下同样死不开口。昨天一个看守不慎,竟自尽了二人。因属下不敢上大刑,怕人死了更问不出什么,所以……”

李越皱了皱眉。不上大刑这也是他的意思,听人说起这南祁酷刑似乎惨无人道,他也实在有点接受不了。不过现在看来,问这种口供,不动大刑可能还真的不行。这不,耗了一天半了,把田七累个半死,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个铁骊,倒还真咬牙!

“李苌等人有什么动静么?京城内外如何?”

“据陆将军的消息,李苌等人对孟骊即北骁奸细一事颇为惊讶,并无多话,言行与平常也并无太多不同,似乎并非北骁一党。京城内外近日已经平静,看来铁骊在京城之内并未安插下太多人等,主力可能都在西定那一带。早知如此,属下当日应该跟着铁线蛇那一边才是。”

李越摇摇头:“擒贼擒王,铁家军远在西定,既难追捕,也暂对我无害,现在拿下了铁骊,心腹之患已除,大家都可放心。”

田七道:“若是铁骊不肯开口,属下的意思,是否可上大刑?他若永不开口,对我们似乎也并无多大用处。”

李越沉吟着,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一阵喧闹。田七急回身走到门口,厉声道:“谁在这里喧哗?不知府里的规矩么!”摄政王府规矩,书房重地,非止闲人免入,且是严禁喧哗。

只听门外喧哗声不停,李越看不到外面,人声却是愈近,突然田七急步往前一拦,怒声道:“铁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殿下书房!”话犹未了,砰一声田七竟被撞得一歪,铁骥半个身体已经冲进了门内,急声呼道:“殿下,铁骥有话要说!”

李越倒一愣,铁骥被他留在南祁保护柳子丹,这是几时回来的?看他风尘满面,显然是一路急赶回来,似乎有什么天大的急事。

田七见铁骥来势汹汹,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怎敢让他进来,全力扭住不放。他是摄政王贴身侍卫,身手颇为不错,铁骥却是草原上强悍勇武的民族,两人不相上下,在门口又施展不开,扭作一团。李越眉头一皱,抛下笔起身喝道:“都住手!田七,你让他进来。”

田七刚一放手,铁骥已经冲了进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李越面前,倒把李越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做什么?”

铁骥面容憔悴,显然是没日没夜赶回来的,目中神情焦急,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蓦地向前膝行两步,哑声道:“殿下—”

李越皱紧眉头,伸手去拉他:“有什么话,起来说。”

铁骥并不起身,反而往下又坠了坠,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道:“求殿下放过六王子。”

李越手停在半空,片刻,缓缓收了回去,道:“你从西定回来,就为了这件事?”

铁骥听出他语气不善,垂头道:“是。”

李越冷冷坐回椅子上:“我叫你留在西定做什么的?”

铁骥垂头道:“保护安定侯—”急急抬头道,“殿下,西定赈灾一事大局已经定了,安定侯随后也到京城……”

李越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本王叫你贴身保护安定侯,你就是这般执行命令的?”

铁骥见他脸色阴沉,心知不好,忽然伏下身去叩头道:“铁骥办事不力,愿领殿下任何责罚,只求殿下饶六王子一命……”他用力磕头,书房地上均是青砖,坚硬如石,磕不几下,砖面上便有了血渍。

李越脸色阴沉,缓缓道:“铁骥—”

铁骥抬头看他,额头上皮破血流,眼中已经微微有泪。李越瞪着他,一字字道:“当日本王饶过你那手下一命之时,你对本王发过什么誓?”

铁骥面色突然惨白。当日他发的是北骁国中最最郑重的血誓,北骁风俗,向以骁勇家族血统为傲,若以血统起誓,违誓则自弃于族人,更遭天谴,不要说生前不得善终,便是死后亦是孤苦之鬼,于地狱之中沉沦不得救赎。铁骥当日以自己血统起誓,自此忠于李越,只奉李越为主,那便是要将自己与北骁彻底割离开来,今后万事只以李越之利为利,以李越之害为害了。然而他今日请求李越饶铁骊一命,是教李越放虎归山留有后患,显示出他旧主难忘,那是全然违背了自己誓言,也等于是背叛了李越。

李越冷冷看着他,道:“记起来了么?”

铁骥目中含泪,突然又磕下头去,咚咚有声:“殿下,铁骥知罪,份当一死,只求殿下饶六王子一命!”他的母亲本是铁骊母妃的侍女,素得倚重,王妃对他也自幼看顾,不以奴子视之。当年王妃为铁骊谋划出身之时,将儿子郑重托付与他母子,母亲也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保全小主人。如今母亲已去,誓言犹在,铁骊此时性命交关,教他如何可置身事外?然而铁骊既是北骁六王子,自然是摄政王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他如今已是摄政王属下,除了磕头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可得两全?

田七本来对铁骥便无信任,此时看他只为旧主乞命,心中更是愤怒,厉声道:“铁骥!殿下看你是个人才,留你一命,你竟然要自食其言不成?你可知王府规矩,叛主背忠,是什么下场?”

铁骥不敢说话,唯有磕头。青砖之上血渍渐渐扩大。李越不愿再看,冷冷向田七道:“拖出去,本王受不了这吵闹!”田七得令,上来便拖,铁骥不敢还手,只用力坠着身子。田七力气也不小,生拖硬拽,外面又进来一名侍卫帮忙,将铁骥架起来便走。铁骥悲声高叫,终究被田七弄出院外,渐渐听不到了。

李越把手中毛笔一扔,重重倚到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突然一阵恼火,抓起桌上笔洗摔了出去,只听一声脆响,碎了个稀里哗啦,胸口这口闷气才算吐出一点。

铁骥究竟要如何处置?放了铁骊那是根本行不通的,且不说如此行为显然与风定尘素性不符,单说铁骊在南祁经营多年,是个劲敌,放了就无疑纵虎归山。虽然他李越并没打算长久当这个摄政王,但也不会给自己找这么大麻烦。问题是铁骥。李越确实是看上他的身手义气,身边若有这么个人,无疑是个帮手。最重要的是,铁骥是他李越收伏的,即使有一天他不再是这个摄政王,铁骥也还会跟着他。但是现在……李越一恼火,抓起砚台又砸了出去。砚台比笔洗结实得多,咚一声砸在窗框上弹到地面,倒是没碎。李越扔完了,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太沉不住气了。长长做几个深呼吸,叫了一声:“进来收拾一下!”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来,弯腰去捡地上的磁片,居然是卫清平。李越怔了一下:“怎么是你?”

卫清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如意公子醒了,想见殿下。清平来报个信,听见殿下发怒,所以一时未敢进来。”

李越长长吐了口气:“你都听到了?”

卫清平点点头:“殿下要如何处置铁骥?”

李越看他一眼:“你说如何是好?”

卫清平轻声道:“铁骥是个人才,殿下是否不舍得处置?”

李越哼了一声:“我倒是爱惜这个人才,可他心不在此,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卫清平抬眼看他:“殿下真要除了他?”

李越摇摇头:“那倒也不必。只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何况我是断不能放了铁骊的,只怕日后反成了仇人。”

清平低眉思索片刻,道:“清平倒有点想法……”

李越皱皱眉:“以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吞吞吐吐的,还怕别人说闲话么?”

清平这才展眉一笑:“是,殿下说得是。清平的意思是,殿下不放铁骊,无非是因为他在我南祁经营多年,一旦放了,怕是纵虎归山。依清平想来,铁骊去国离乡到我南祁来,必是本国内无以见容,所以纵然放他回归北骁,谅他也难成事。”

李越点头道:“这话有理,但若放了他,恐怕他根本不会回北骁。”

清平微笑道:“铁骥随他多年,我南祁内铁氏经营之地必无不知,倘若他肯一一说出,就放了铁骊又如何?”

李越猛一击掌:“对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当初若是早让铁骥说出这些,或者也用不着花这些力气来抓铁骊!”

清平微笑道:“殿下当时只是看重人才,给铁骥留了三分余地。此时情况不同,乃是他先来逼迫殿下,殿下自然也不必再留情。一旦他说出铁骊在我南祁巢穴,铁骊必然无处可去,孤身一人,不足为虑。而且他巢穴被毁,必然恼怒,定然不会领他的救命之情,只怕还要怪他。到时铁骥在彼处不能相容,自然还得回殿下这边来,到时是杀是留,全看殿下一念。”

李越凝目瞧他半晌,点了点头道:“说得透彻。”

清平从容一笑:“若是从前,清平纵然敢献此策,也不敢如此深谈,只是此时又不同了。”

李越看他从容镇定、仿佛天下尽在掌中的自信神态,实在是打心眼里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也微笑道:“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清平低眉微笑:“殿下当日岂不是说过……”

李越立刻想起当日清平离府之时,他说过“众人遇我,众人报之,国士遇我,国士报之”的话,忍不住也会心微笑。

清平笑容更深。他本来眉目清俊,微笑起来更是明净如水,双眸中波光潋滟,动人之极。李越看得微微有些出神。清平面颊浅浅一红,道:“殿下,如意公子那里……殿下可否去看他一看?”

李越犹豫了一下。关于如意,他实在没有意思再招揽。如意的情况与简仪相同,都是对真正的摄政王情根深种,非比柳子丹对原摄政王是深恶痛绝。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有欺骗的感觉。

清平在旁候着,轻声道:“殿下,如意公子并非那等不知分寸之人。殿下纵然专宠安定侯一人,也请分他一处容身之地,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越叹了口气:“不要提安定侯了。只是——如意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清平默然良久,缓缓道:“西园男宠,哪一个会做长久之计?只是如意公子用情太深,只怕宁可老死西园,不愿离府。”

李越摇了摇头:“算了,先去看看他吧。”

西园里比从前静寂许多。李越一进西园,就见简仪在院中立着,望着旧日吕笛居所的窗口出神,直到李越走到他身后才听到动静回身行礼:“殿下。”

李越暗地里又叹口气,拉他起来:“如意怎么样了?”西园本是简仪看管,此时人已将散尽,只有一个徐春鸿尚在养伤,简仪也就不住在园里,只是早晚过来照看一下。

简仪轻轻叹口气:“他醒了,一直说想见殿下。”自从李越回府,先是搜捕铁骊,然后又是小皇帝选秀,忙得不亦乐乎,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李越知道他说不出的伤感哀怨,却不能接话,当下只好当做不知,进了如意房中。如意脸色苍白如纸,倚在床头,看见李越进来挣扎着要下地。李越抢上一步按住他:“坐着别动。好些了没有?”

如意微微笑笑:“多谢殿下关心。无碍了。只是又给殿下添些麻烦。”

李越叹了口气:“做什么不好跑去投河?就算本王一时考虑不周,你就把自己的命看得这么贱?”

如意默然片刻,低声道:“是。如意一时冲动……只是一出王府,蓦觉天地虽大,似无我容身之地……”

李越摸了摸他头发:“别说了。其实本王也没有别的意思。本王想,不如你和徐春鸿也到庄子上找点事情做做可好?”

如意眼中露出些许欢喜之色,道:“如意大胆请求殿下,昔日学过些莳弄花草之术,殿下可允如意在王府中做个花匠?”

李越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他也看出来了,如意与简仪又自不同。简仪本是摄政王近身铁卫,抱了极大念想;如意却是出身卑微,只求能看得到心上人,于愿便足。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有那个徐春鸿也难处置,若他们两人能做个伴倒也好。

如意见他点头,破颜微笑,当真是颜若春花。李越心情也觉欣慰好些,好言安抚他几句便走了出来。简仪等在西园门口,一见李越出来便告诉他工部的折子又来了,说是礼部为修建宫殿一事又来要钱了。清平见李越一脸烦恼,轻声道:“殿下可是为银钱之事心烦?”

李越皱眉道:“钱钱钱,选个秀到处都要用钱!刚刚赈过了灾,紧接着就选秀,别的事都不用做了!还有那钟毓宫,修起来竟然花钱如流水,也不知有多少钱进了那些管事的腰包!”

清平道:“皇上年纪已长,选秀之事自是不能迟缓,但殿下所说极中要害,何不派个得当人选去监管此事,怕是能省下好些。”

李越何尝不是如此想,但实在又不知用谁好。突然灵机一动道:“你去如何?”

清平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清平于修建一事所知不多,但修建必采买,这其中弊端倒也略知一二。殿下倘若将此事吩咐了清平,清平自当尽力。”

李越就爱他这不卑不亢、既不受宠若惊、也不大包大揽的态度,道:“既然如此,你明天就带着我的手谕去工部监管此事,若有那中饱私囊的,狠狠给我揪几个出来!本王这一遭,怕是非要杀鸡给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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