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耕见奉乾皇帝的眼神心思皆被自己掌控,故而接着说道:“若尹温烈接受封赏,则说明其心中坦荡,并无反意,陛下又赐封赏,自然会安稳其心,使其愈发忠诚。若尹温烈拒不受赏,则说明他做贼心虚,心中有鬼,分明是野心膨胀,圣上可在朝中暗伏甲士,将其当场诛杀,以除后患!”
此分明是王耕拿稳了尹温烈的性子,料定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接受封赏,为了除掉心腹大患而故意编造出来的幌子罢了。只是那偏信谗臣的奉乾帝并未察觉,反倒拍手叫好,夸赞王耕道:“爱卿不愧是臣的左膀右臂,才思如此迅捷。片刻之内,便为朕构思了如此周全的计策。若此事做成,朕定要封赏你,咳咳......”
说罢又咳嗽起来,一旁的仇宗业摆了摆拂尘,遣退宫女,亲自为奉乾帝抚背,又对王耕使了个眼色。王耕当即会意,跪倒在皇帝跟前,五体投地,无比诚恳的说道:“臣非为权财富贵,公爵名禄。实是为了陛下,为了保我大姜江山!此计若成,只有两个结果。若尹温烈心无反意,则陛下得一心腹猛将,何愁漠北不平?若尹温烈心存反意,则陛下除一心腹大患,实是国家之幸,社稷之幸!如此一举两得之计,乃是天授陛下也!”
奉乾帝闻听此言,龙颜大悦,竟将贴身玉佩解下,赐予王耕。王耕受赏不辞。正当决策之时,眼看着尹温烈就要进入皇宫,优柔寡断的奉乾帝却又犹豫起来,面露难色,左右不安,对王耕与仇宗业说道:“可尹温烈颇有威望,又是贵妃的亲弟,乃是贵妃唯一的亲人,如今贵妃离朕而去,朕岂可杀其兄弟?”
王耕闻言当即便要劝谏奉乾帝不可心软,却被仇宗业拦住。满脸狐疑,一头雾水的王耕望着仇宗业,只见他徐徐摇头,又搀扶着奉乾帝说道:“陛下不必担忧,若陛下于心不忍,将尹温烈贬为庶人亦可。”奉乾帝大喜,便决定依仇宗业所言准备。王耕见奉乾帝已然决断,不好再多言,也值得告退。而仇宗业也依计行事,为皇帝草拟了两道圣旨,安排诸事。
文物百官俱在天明殿前等候多时,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嘈杂声不绝于耳。眼看着烈阳当头,终于等到那仇宗业来到殿前,将手中拂尘一甩,搭在左臂之上,清了清嗓子便用尖细嘹亮的声音喊道:“圣上有旨,百官入殿——”百官皆大喜,当即卸下佩剑,脱去鞋履,躬身低头,五品以上官员手执象牙笏板,五品以下须上朝者,则垂着双手,皆小步快走,分为两列,不敢仰视,趋入殿中。
皇帝的左手边为文臣,皆着玄青团领衫为朝服,头戴四方乌纱帽,双翅背耳,朝服上以银白丝线绣满襟三类飞禽:上三品绣仙鹤,中三品官员绣孔雀,下三品官员则绣云雁。朝服质地极佳,花纹精致,若非赏赐新衣则终生不换,非上朝不可着。文官现以一品宰辅曹庚为首。
曹庚其人,年逾七旬,老态龙钟,微微驼背,干瘦苍老,满面皱纹。心胸狭窄,胆小如鼠,尤擅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左右摇摆。偏偏此人却胸怀济世经略,天下政务,皆系于心间,钱粮赋税等事,无论繁琐细杂,皆了如指掌。自先帝在位之时便从宰辅事,至今已然四十余年,连当今圣上都要让他三分。
皇帝的右手边则为武官,皆内穿银白锁子铠,外罩赤红文物袖袍,头戴凤翅盔,两翼朝天,锦袍上亦用银白四线绣满背三类走兽:上三品绣麒麟,中三品绣虎豹,下三品绣雄牛。铠甲精良,万里挑一,锦袍大气,威壮山河,亦是朝服所用,同文官般事。武官现以一品大将军孟克为首。
孟克其人,未及花甲,身高八尺,燕颔虎须,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平日里走路生风。颇有精神,与曹庚截然不同。圣上特许他上朝挎剑,随侍身旁。孟克因作战极为勇猛,号称姜国第一将,为姜国征战半生,立下赫赫战功,故而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不贪名利,直爽豁达,待士卒若亲子,却极为厌恶氏族文人,认为他们迂腐不堪。直来直往,不惧权贵,因其四肢发达,有勇无谋,因其性格刚毅得罪了不少人,故而常遭文人戏弄。
待百官站定,仇宗业也来到龙椅前,对百官言道:“圣上驾到,忠臣朝拜。”百官一齐下跪,齐声拜伏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天的声响回荡在偌大的天明殿中,话音刚落,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的奉乾帝便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来到龙椅前坐下。眯着双眼,身子微微前倾,言道:“众卿平身......”
百官遂起身垂头,将这几日因皇帝未临朝听政挤压的奏本一一呈上,可奉乾帝此时一心想着尹温烈之事,无心处理奏本,百官所言,皆左耳进右耳出,双眼不停的瞥向一旁的仇宗业。仇宗业却佯装不知,实际上早已做好准备,只等那尹温烈上朝。
且说那尹温烈快马来到皇宫大门正阳门前,却被门前金戈铁卫拦下:“禁宫大门,岂敢擅闯?皇宫重地,不得驰骋!”尹温烈遂下马拜道:“镇北将军尹温烈,奉命回京,上朝议事。请二位通融。”两名金戈铁卫相视一眼,心领神会,故而说道:“尹将军,你常年镇守边关,怕是忘了宫中规矩。无有圣上旨意,任何人擅长正阳门都是死罪。我等擅自放人,亦是同罪。还请将军不要为难我们。此时已然错过了百官入门的时间,若是回朝议事,请走紫阳门。”
尹温烈无奈,只得从命。遂牵马来到西边紫阳门入宫,此地正有小太监来迎,接过缰绳,将玉龙牵入马厩安置。又有一名小太监引着他往天明殿走去,尹温烈摘了头盔,丢给身旁的小太监,大步流星,面色严峻。而小太监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只得抱着头盔小步快走,那模样十分滑稽。
“尹将军莫不知朝礼?身着带血盔甲,乃是对圣上之大不敬。不如回府更换朝服,再来不迟。”小太监建议道。谁知那尹温烈闻听此言竟停下脚步,冲出几尺的小太监只得退了回来,一脸木讷的望着怒气冲冲的尹温烈,见他说道:“本帅自沙场归来,尚不得一丝喘息,便要上朝。哪里还有功夫管那许多!”
说罢便不再等候小太监,而是快步来到天明殿前,屈膝下跪,等候宣调。殿前太监见状,遂冲着殿内喊道:“镇北将军,领军大帅尹温烈,于殿前求见——”百官闻言皆缄口不语,站直了身子。奉乾帝大喜,忙令宣召尹温烈上殿。“宣,镇北将军上殿——”闻听那殿内传出此声,尹温烈遂站起身来,弓着身子,双掌叠于身前两尺,低着头缓步入殿。
当文武百官看见那走入殿中,朝见天子的尹温烈身着血衣血甲,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之时,文臣皆道其无礼,不知礼节,目无天子。武官们则是幸灾乐祸,嘲讽不休。曹庚并不言语,孟克亦目不斜视,只因他二人皆看不起尹温烈,认为他是奴仆出身,地位卑贱,以姊富贵。而尹温烈却不在意那许多目光和议论,跪在殿中,垂头拜道:“罪将尹温烈,叩见圣上。”
“尹将军,真想煞朕也!”奉乾帝终于盼来了,激动的站起身来。骨子里他并不厌恶尹温烈,甚至爱屋及乌,对他年少有为颇为赞赏。但如今尹温烈今非昔比,手握重权,功高盖主,自然令奉乾帝忌惮,“回想十年之前,朕封你为镇北将军之时,你才十七岁。转眼十年,白驹过隙。尹将军,你叫朕整整牵挂了十年啊。尹将军,快快请起!”
言语之间,思念与赞赏难以遮掩,更非刻意表现,叫满朝文武心生妒忌。尹温烈却不敢领情,亦不起身,而是五体投地,跪倒在龙阶之下,语气中略带哽咽,断续说道:“末将有罪......辜负了圣上重托,不敢起身,无颜见陛下......亦不敢叫圣上牵挂......”
“大胆尹温烈,竟敢违抗圣意!你知罪么?”身为大将军的孟克拔出宝剑,当着当今圣上与文武百官之面,剑指尹温烈。尹温烈却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毫无惧色,应声答曰:“末将知罪,请圣上责罚。”
奉乾帝见他如此执着,迫于无奈,先是摆了摆手,示意孟克将宝剑收回,站回原位,后又开口问道:“尹卿何罪之有?”尹温烈遂说道:“臣率十万大军镇守贪狼关,与北军兵魁卢参戎对峙多年,交战大小百余场,各有胜负。不想临近班师回朝的前一夜,遭遇北军夜袭,致使中军营寨,两万大军死伤惨重。臣有罪。”
“此事,中枢丞狄挽凤已然先向朕禀明经过了。”奉乾帝长叹一口气,徐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