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
总算是摆脱了质子的生活,重获自由,他不是应该在去西洲的路上,与自己镇守西洲,护卫疆土的父亲享天伦之乐才对?
可眼下这人平白无故出现在这种地方。
思及他所作为,南安郡王快步上前,怒道:“你别来这里碍她的眼。”
“人死了才来吊唁,还活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过来关心过一句?”
“这深情款款的样子是做给谁看?”
谢玄道余光从他身上瞥过,语气淡漠至极:“是碍她的眼还是碍你的眼?”
有甚区别吗?
南安郡王自认为自己对他的厌恶是与璋宪郡主一模一样的,同仇敌忾。
“总之都一样。”南安郡王叉腰怒道:“你以为璋宪很乐意见到你?”
谢玄道嘴角弧度轻扬,轻蔑又嘲讽,低不可闻的哂笑从他胸腔溢出。
“那你呢?”
“你便是连她的备选都排不上号。”
这打击无异于是致命的。
在璋宪这里,自己永远及不上谢玄道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气急败坏下的人早已经没有理智可言,径直走过去,将人带去坟前的花随手抓过去,便掷得远远。
夜色昏沉,谢玄道目光所触,那坟前的花此刻已然滚入暴雨下泥泞的土地中。
暴雨肆虐,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的夜里很快地便将那朵花打得惨败不堪。
“别拿这些脏东西来她坟前恶心人。”
“当初要是你不招惹那么多事她怎么会去和亲?”
“现在又在坟前假惺惺谁还稀罕。”
可即便南安郡王再怎么出口伤人,他依旧不为所动,眼神无波无澜。
不知道是直觉承住了这些骂名,还是觉得来自于他的斥责简直没有道理。
南安郡王也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也不会有人在乎会从他口中听到任何解释。
“你说话啊!哑巴了是吧。”
谢玄道充耳不闻,径直转身,便步入雨帘中。
玄色缂丝云纹的长靴碾过黄泥,也压了那败落的花枝一地。
南安郡王一腔怒火无处可去,更是气得险些捶胸穷顿足。
“滚,滚回你的西洲去,别再让我在京城看到你。”
谢玄道于马车下止步,有侍从上前举过伞,至他头顶,也被他给轻斥一声退下了。
富贵看着他淋着雨,心中也委实不忍,方才好几次恨不得在那南安郡王破口大骂时冲出去,将人恶狠狠地揍上一顿,为自家世子出口恶气。
可他家世子什么秉性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去碰,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可眼下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骂,任谁谁都有那坏脾气,想报复,想出气。
不过多时,身后一老者被人高马壮的壮汉一把人扛在肩头,气喘吁吁地骂着含糊不清的话。
“这种活我以后再也不干了。”
谢玄道看了他一眼,嘴角弧度抿着深肃:“以后也不找你。”
眼神示意那护卫将人放到马车内,护卫手脚不知轻重,便将人随意地甩手一扔。
童老便这般滚入车厢中。
听着里头如同杀猪一样的嚎啕声,谢玄道看了这护卫一眼。
后者挠挠头,一副无措的表情。
谢玄道无奈轻叹了一叹气,不予追究。
护卫的感知情绪本来便比常人迟钝许多。
谢玄道上了马车,看着对方近乎嘶声裂肺的惨叫声,无奈蹙眉。
“够了。”
童老:“要死了要死了,这把老骨头要被你们折腾散了。”
富贵听这如同杀猪般的哭嚎,坐在马车车辕上的他连声说道:“童老,你可比别喊了,这里还没离开皇陵的地界。这要是皇陵守卫听到你的嘶吼声赶过来,我们今晚可就得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几个字吓得童老一把老骨头如同花枝乱颤了几分,浑身如有电流滋滋流过。
他当即闭上了口。
这要是被抓也便算了,若是顺蔓摸瓜找到他们来陵寝究竟办了什么事,那他他直接就可以在这里找地挖坑埋了自个。
谢玄道见状哂笑出声。
童老当即闪看一眼刀往他脑门上一瞥而去,道:“怼我就有本事,方才怎么连个屁都不吭一句?”
谢玄道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湿透的外裳。
童老自觉没趣,忽抱着自己的手腹诽声声:“我说你这人还真是个闷葫芦,这要有女孩子喜欢就真是稀奇了。”
“难怪璋宪会退了你的亲,我看这其中并不是因为你在处理隋玉公主的事上没有处理好,更多的是这性子难以相处。”
谢玄道面色微变,冷眼一睨:“你说够了。”
童老见他总算是又有回应,心中倏然一乐,当即道:“老夫还没说够。”
乐不可支的他总算是能找到让这闷葫芦开口的间隙,正欲继续说点什么,哪知道这人已经摆了棋盘,又要开始自娱自乐了。
这可真是讨人厌至极,说不过旁人就开始摆棋盘。
这未婚妻才刚刚下下葬没多久,就算是没什么感情的两人,也不该这般快就自己出来寻乐子。
迄今为止可还没看到他脸上有任何悲伤的情愫。
这要是能够娶到媳妇才有鬼了。
童老气哼了一声,腹诽道:“你不想听听看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吗?准保让你大吃一惊。”
谢玄道面色凝重,握着棋子的手滞了一滞后,但很快地便缓了过来。
“你要说便说。”
这一脸不说他也觉得无甚所谓的淡然处之,让童老看得牙根痒痒。
还就信看今天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但凡是个人就一定会有牵挂惦念,何况他若是真的与表面表现得这般自然就不会将自己送到这里来验尸。
“这人不是璋宪。”
话音甫落,他挑了挑一侧高眉,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惊诧。
但很失望,没有收获。
对方一脸沉凝,像是古潭里一抹幽深的潭。潭水晦涩,无波无澜。
“你听傻了?”童老难得能够见到他傻乎乎的样子,抬手朝他眼前晃动两晃。
谢玄道:“你确定?”
童老一拍大腿,道:“我还能看错?别看里面那个尸体同样也被水浸泡得看不清楚容颜,但分明就是一个怀过身孕的妇人,又怎么会是她。”
谢玄道对他的医术自然是不敢质疑,只不过她这会又是如何避开众人逃脱的?
童老嗤之以鼻:“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就算我的医术再不济你也得相信那疯丫头鬼主意颇多,她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逃婚,就一定准备好了后路。”
谢玄道唇角动了动,随后不动声色地掩下眼底异色:“相信。”
童老看着他微微挽起却很快抿紧的唇角,又恢复了一如既往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道:“就这样。”
“又能怎样?”
“活该你没老婆。”
······
谢玄道自然想不清楚那疯丫头究竟会有多少鬼主意。
但他知道,事情只要做了便有蛛丝马迹。
若是别人也沿着蛛丝马迹将她找到,只怕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自古以来,还不曾出过那个和亲公主路上假死逃婚还让她成功隐退的。
找到璋宪公主最后出现在的出事的县城,夜访当地父母官,调查了那个自诩从河中发现璋宪公主遗体的老妇人,才发现这又是一宗冒充找到失踪的璋宪公主以求换取赏金的谎言。
妇人于河中发现落水女子的遗体,自以为自己找到失踪的贵人,借此机会换取高额悬赏。
可老妇人并不知晓贵人已于当日一早成功制造毒杀遁逃。
当地父母官害怕贵人是被毒杀死在自己管理的辖下,担心自身官帽不保,为了掩盖这件事的真相,索性将那具落水的尸体冒充贵人,又派兵将那些乱民一举拿下,随后便给自己安排一个危难之中火速调派兵马救下璋宪公主的美名。
而后在朝廷下派使臣过来,看到公主遗容便会发现于所述中毒事实不向匹配。当地父母官遂摸着心口跟朝廷使臣痛诉当日为了救下公主与歹人搏斗,战况激烈,可那歹人企图渡船带公主离开,公主便在这个时候毒发后,失足坠的河。
再谎称水流湍急,找到人后是两日之几,遗容才会辨认不清。
这样一来自己只不过是背过救主不利的罪名,总好过被朝廷指着脑袋地骂自己无所作为。
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便连当日朝廷下派的使臣也没有那么严格认真地察看公主遗容,原本以为随着公主下葬后这件事也能到此划上一个聚点,可惜……
天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
“真正的公主究竟往哪里走了?”
那父母官委实不认得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究竟是什么来路,还不待他想清楚该怎么扯谎,这贵公子身边的护卫便结结实实地给了自己一顿好看。
“公主已经死了。”
“公主真的已经死了,我哪里敢拿京中贵人的性命开玩笑,我难道是不要脑袋了吗?”
他一开始始终咬紧牙口不愿承认事实,只不过护卫的铁拳终究是让他看清楚眼前这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性命。
再问及公主下落后,他的供词总算有些不一致。
“我,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求,求求你。”
“别,别打……疼,我疼,救命……”
没有听到满意的消息,护卫紧紧皱起眉头觑他,警告似地瞪大眼珠子看他。
岂料这人还真瞧不出来自己并未与他开玩笑,又或者着没尝够铁拳的滋味。
再一顿毒打后,护卫自己都有些眼冒金星,才听到些许真话。
那父母官已然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着最后一口气:“当时我并没有看到公主的下落,是小岗寨,是小岗寨的人说公主已经死的。”
“是他们说公主已经死了,朝廷使臣下来前我就将话原封不动地转述。”
“公子,公子饶命,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求求您放过我。”
父母官看向那道烟青色都帘幕,背对自己席地而坐的贵人。
磕头跪求。
······
牢狱之中。
当日涉事的乱民已已被尽数监禁。
朝廷对他们的处置也是于璋宪公主下葬当日斩首示众,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可涉事的人数颇多,其中两大山寨已经尽数被俘,其中不乏老幼妇儒。
朝廷对他们不闻不问,罪魁祸首处置后,这些人的未来不过也是流放北疆做苦役或终身监禁。
父母官领着贵人去往牢狱找到小岗寨的人。
小岗寨的寨主和二把手,但凡当日持械涉事的男人都被斩首示众,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妇女。
只不过一幕幕荒诞骇人的场面骤然出现在眼前。
他z是知道狱中这些男人常常管不着自己下半身,会对狱中的女子下手。
而最近新鲜入狱的一个年轻女子,不幸就落入了这些老男人之手。
食色性也,要换成以前自己绝对不会置喙半句,可现在他身后可是带了人来的。
那父母官歉意十足地拱了拱手。
“治下不严,还望海涵。”
几个狱卒知道自己犯了事,却也没真当什么严重的大忌,忙不迭穿衣服退出来,毕恭毕敬地在父母官的警告声中退了出去。
父母官看着那破败不堪的竹席上,女子的玉体横陈,说不上冰肌玉骨,但至少也是小家碧玉。
兴许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将衣服穿戴好。
父母官看着这身份不明的贵公子面色淡漠,语气冰冷,也捉摸不透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恭恭敬敬地迎着人上前,将狱门打开,手臂呈半弯的姿势抵在门顶,迎着这人进牢房之中。
“公子小心。”
抬手欲请,孰知这贵公子并不稀罕,连纡尊降贵也不乐意,直接站在门口,负手而立,长衫飘飘,遗世而独立,眼神示意身后护卫上前去审。
护卫委实习以为自家世子这种近乎变态的洁癖,代他上前审讯此女。
朱小小并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下意识惧怕地靠墙闪躲。
她害怕这是他们折磨人的新手段。
护卫身形高大,女子又抱着身体靠墙瑟瑟发抖,还不到自己大腿,不得已屈膝蹲下去看这姑娘。
这样的是视觉角度下,更易看清楚女子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女孩,**的小腿和双手上伤痕累累,且被铁环紧紧拴起,无处可逃。
虽说已是温暖的春日,但牢狱中阴寒潮湿,她衣衫单薄,没有穿鞋,直接踩在冰冷的地面,止不住瑟瑟发抖。
护卫止不住对这个孩子起来恻隐之心。
“放心,我不打女人,只是问你一些事。”
······
从朱小小的口中得来的消息很少很少,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当时璋宪公主并未中过毒。
所谓的中毒的消息不过是她自己假装的。
谢玄道得知后,并未在狱中久留。
转身欲离,身后的护卫却滞留了一瞬。
其实他倒是还蛮希望世子能开金口,让这县令将这可怜的姑娘给放了。
就算不能放走人,至少让她日后别再受那些狱卒欺负。
可惜世子好是绝情。
他无奈地垂头跟上,路过那恭恭敬敬的县令身前时,陡然听到那女子冲上牢门大喊。
“放我出去,我便告诉你,她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