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自己作死。
姜院卿默默地收回手,给药王谷点了个蜡。
她下的药不多,最多再过一刻钟的功夫药效便能褪去。
但愿这些人能坚持的久些。
王公公一甩浮尘,厉声呵斥“你药王谷想抗旨不成?”
抗旨,便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药氏亦是心急,可萧允辰方才的话却叫他们挑不出理来。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技不如人。
只得赔罪。
可这牌匾若是没了,药王谷百年来在医者心中的威名,便是要消散大半。
药氏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赔罪一边紧张地觑向从安。
如今药王谷算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老谷主若生,便是欺君的罪过。
若是死,这牌匾…
窥见药氏心中思绪,从安心中竟然升起些微妙的思绪。
药氏这是将宝压在她身上了?是该说她天真还是旁的好?
摆了,权当是看在方才那一点子善意上。
从安压低了声音,附在萧允辰耳边低语“传闻中来药王谷求医者络绎不绝,可今日打咱们上山至现在也耗费了小半日的功夫,却连半个求医的病患都未曾看见。”
只怕是事有蹊跷。
倒像是刻意清场一般。
萧允辰的目光从这些人、尤其是药王谷族中小辈身上扫过,发现那些小辈一个个倒是跃跃欲试,似乎有话要说。
当即心中疑惑更浓。
“毒阵之事,只怕另有隐情。”从安接着道,声音压得极低“如今药王谷这人已经丢了,倒不好太过紧逼。”
她说,又扫了眼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眼中暗含警告。
不晓得里面有没有萧允礼的人。
谁料萧允辰却轻喝出声“皇后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从安语噎,她什么时候这般说了?
结果一低头,便看见萧允辰那张暗含怒气的脸,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却在袖袍的遮掩下被捏了一下。
狗子!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忘记给你媳妇造势!
还真是什么都能叫你利用!
从安心头微动,晓得自家狗子是要自己唱白脸,拉一波药王谷的好感度。
她叹了口气,正要放低姿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软和话,却再度听见一个刺耳的声音——
“呵,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医术之最,当属我药王谷!这牌匾,我药王谷拿的实至名归,谁要你求情!”
从安:…心累…
好好地一个药王谷少谷主,究竟和药王谷什么仇什么怨!
从安实在是没忍住,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那个少谷主。
药王谷众人:少谷主脑子坏了?
众江湖人:难怪少谷主治病的时候药夫人都在旁边看着…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从安嘴角微抽,瞄了眼一边脸色苍白的药氏:要不你跟我走吧?在坤宁宫当个管事姑姑之类的,这夫君要着还不够添乱的。
“本宫”从安顿了顿“何时为你药王谷求情了?”
少谷主语噎,顿时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直挺挺的跌倒在地,砰的一声,激起一片灰尘。
看了眼岣嵝着身子站在少谷主身后,嘴里发出干巴巴的笑声,而后又飞快的匍匐在地的长老,药氏回眸,难得给予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妇人咬牙,对着从安等人道:“家翁新丧,外子伤心过度失了神志,胡言乱语,叫皇上皇后娘娘见笑了。”
从安怜悯的看着少谷主脑壳后那明晃晃的银针,简直不忍直视。
结果一扭脸却见到药氏正看着自己。
好么,这是又要把宝压在她的身上。
被一针扎过去的少谷主,脑中虽然昏沉,身体僵硬不能动,但意识却逐渐回归。
脸下便是青葱的草地,山间本湿润,早上才起过晨露,泥土稀软,被踩的乱七八糟。
他僵在哪里,之前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滚过,惊得他出了一身白毛冷汗。
纵使他再怎么不通俗物,再怎么不知轻重,又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那是赤裸裸的对皇权的挑衅!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于这样的时候,每每他临近出格时,只要看到自家媳妇警告的眼神,便大抵能明白自己需要闭嘴保持沉默。
可今日…
他怎就失了神呢?
他几乎下意识的想起自己等人布下的毒阵,难不成他也中了毒不成?
他好似陷入怪圈之中,待等到身子刚能动,便下意识的抓住身边的一切,尖声厉喝“我中了毒!”
被他抓的腕上生疼的药氏阴着脸,发白的双唇紧抿呈线,乌黑的眸子宛若寒潭。
刚拔完针的药三长老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少谷主还是省省吧。”
这里可是药王谷,就算是五岁小儿也能背出几句药理来的药王谷!
他们方才不是没有这个猜测,可几人联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不过换句话说,就算发现被下毒才出言挑衅又如何?
毒阵伤人是事实,技不如人也是事实。
对于他们的顶撞,萧允辰已经轻拿轻放,在‘皇后娘娘的劝说下’只罚了这些人在老谷主入土后,在临药州免费行医施药三月了事。
还特意言明了,这般处罚是看在老谷主的面子上。
这样的事情流传下去,无论是江湖还是民间,只怕都要称赞一句‘皇上仁慈’。
而他们药王谷,却不是值得同情的那一个。
“夫人!”少谷主紧紧的攥着药氏的衣袖不撒手,语气中满是哀求与惊慌“夫人你信我!我真的是中毒了才说的胡话!”
药氏的眸光清冷,沉默着看着眼前人,心中却在不住地思量。
许久,她才在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句的嘲讽中道:“皇上并未严惩,此事,还是莫要再提。”
少谷主看着她充满谴责和失望的眸子,心里一下子凉了大半。
她不信,他知道的。
药氏确实心累,药王谷本就不是一块铁桶,她又不过是一个外人。
之前老谷主虽喜云游,甚少理事,将这药王谷内外交付,但老谷主在一日,她的靠山便在一日。
哪像是现在。
偏偏自家夫君还是个傻的。
“是我不好。”少谷主垂头丧气的拉着药氏的腕子“连累你了。”
“呵,少谷主连累的,可不止少夫人。”一名性子耿直的长老插口。
药氏回神,嘴角面前挂出一个勉强能被称得上是温婉的笑容“罢了,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少谷主的心中再度一凉,分明是阳光和煦的四月天,整个人却如坠冰窖,冷的厉害。
之前每每他闯祸后对着夫人认错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总是笑得无奈又柔和,回握他的手,道上一句‘夫君说的哪里话,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可连累的?’
可今日呢?
少谷主的手腕再度收紧,一双眸中染了忧色,像是只将要被抛弃的小兽,眼中也带着漉漉的水雾。
这么一个大男人,却像是个孩子。
药氏的心软了一瞬,再度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劝道:“山间匪患未除,皇上和皇后娘娘暂留药王谷,夫君安心养病,剩下的,交由妾身即可。”
养病?少谷主一惊,登时炸毛,尖声厉喝“我没病!”
萧允辰轻笑摇头,从安亦看向妩天,示意后者扶跪地的姜院卿起身。
“你都说了,这药也不过是能轻微的挑起人的情绪而已。”萧允辰轻描淡写地道:“怪不得你。”
他顿了下,又看向她的腹部“一路颠簸,伤口可又碰着?”
外头的苟从忠正层层布防,身边还带着个刚刚立下功劳的小阿林。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有个小孩子在身边的好处了。
他们这队人毕竟象征着皇权,哪怕是吃了暗亏,想要找回场子也只能走明面。
甚至有时候还得充大度。
可童言无忌,小孩子可用不着想这些事,有什么直说便是。
偏偏被怼的人还不能说什么。
解气!
想到此处,苟从忠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阿林的头脑勺。
方才还一脸乖巧的阿林偏过头来,朝着苟从忠嘿嘿一笑“将军,今天我还用练拳吗?”
一句话,听得刚想开口夸他的苟从忠收回了嘴边话,只咳嗽了声,道:“当然。”
阿林便乖乖的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唔,真听话!
苟从忠又想,接着摸。
阿林乖乖的跟在他的身边,看着那些在短时间内变得井然有序的兵士,眼中异彩连连。
一直等到屋中无人,萧允辰才长叹一声揽住从安的腰肢,在她的耳边轻声发出问询。
他的呼吸擦过她的耳畔,却没能带起丝毫的涟漪。
“痒痒。”从安小声嘀咕了句,不满的偏开脑袋“山中当真有山匪未除?”
“漏网之鱼。”萧允辰轻叹了口气“此处风景不错,反正东西都是备齐了带上来的,就在这里修养几日也不错。”
从安心里清楚,他哪里有这般悠闲?
尤其是近来,折子雪花般的飘来,已经不知多少回,她入睡时他尚未归,醒来时,他已离去。
从安的心刚刚一软,便听见那个声音在她耳边问询“老谷主当真驾鹤西去了?”
“那个妇人,可同你说了什么?”萧允辰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侧脸,好似在把玩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个所谓的药王谷少夫人,可是不止一次朝着自家皇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不知。”从安低语:“毕竟是喜丧,单看众人情绪,看不出真假。”
她顿了顿,又道:“她说老谷主有句话给臣妾。”
“她说,臣妾身上的毒,虽摧毁内息,但如今与性命无碍,但若是解毒却是九死一生。”从安如实相告,抬眸看向萧允辰,果然窥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萧允辰咕哝了句,喉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若是有方子,还是交由姜院卿看过再定夺的好。”萧允辰重新抱住她,轻轻按了按她的脑袋,叫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联合之前事,此事也许是老谷主给他们的考验也说不定。
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萧允辰心想,眸中的光华却冷得吓人,之前老谷主以年龄大请托,他已经给足了面子,亲自登门也表足了诚意。
药王谷以天下第一医之名享占北辰特拨的资源多年,如今却要耍这般手段,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
抱着怀中的小妻子,萧允辰见她不言语,伸手敲了敲从安的脑袋:“你以为,先帝的那个牌匾,只代表荣誉?”
从安歪头,好奇的看着眼前人。
自然不会是的。
“这么多年来,药王谷的药船、药店,一律免收赋税,每年朝廷也会有额外的补贴。”萧允辰淡定地提了一句,免得怀中人钻牛角尖。
“如今用到他们,这些人便要推诿,当真是当朕是泥捏的?”萧允辰又补了一句。
哭笑不得的从安赶紧给他顺毛,柔声安抚“那权当是修养几日罢了,顺带再考察一下药王谷行事。”
她顿了下,道:“若不然,暗地里开设些平价药店,培养大夫便是。”
“总归,有急症之人还是少数。”从安温言,语气里却带着郑重“大多数却是有病无钱医的可怜人。”
“若是药王谷医术不及传言,医德又有所亏缺…”从安轻咬下唇,迟疑着道:“不过是个江湖门派…”
“免了那些扶持便是。”从安长叹了口气,还是轻拿轻放了,心里却忽而想到一个人。
若是当真开设平价药店,把药氏挖过来统筹应当不错。
她这般想着,思绪便不知道跑到何处,注意到她的失神,萧允辰只觉着好笑,亲了亲她头顶,柔声笑道:“也可,之前你提过的‘赞助’一事,未必不可行。”
只是若有了赞助一事,其中事务繁杂,盘根错节,需要考量的事情只怕也不少。
至于大夫,萧允辰倒是没考虑这些事。
神医不好找,但大夫却易得。
更何况,若是平价药房当真能做大赢得口碑,不愁吸引不到真正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只是两人心头却又突的一动,失笑间,对视摇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