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却哈哈大笑,抱着小樱不肯撒手,口中只道:“和旁人,我自然说不出这话,和凤灵公主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男人笑的邪魅,可身上却没有那些剑走偏锋练邪功之人的阴森与邪气,反倒是一腔连萧允辰都比不过的浩然正气。
这个人,生在乱世里,必定是人雄。
从安在心里暗道。
这丫头好生有趣。男人在心中想道。
他活的够久了,故而阅人无数,一个人的心性品格甚少能瞒住一位老者,可他看眼前人,却看不穿看不透。
这丫头身上的气息缥缈,非正非邪,亦正亦邪,不像是传闻中人,可除了她,哪里还能找出这第二人?
从安深吸了口气,对着眼前人道:“先生若是喜爱小樱,大可常来探望,只是...”
她顿了顿,又道:“这孩子身上流着皇家的血,我怕脏了先生的地方。”
一句话,说的露骨。
男人眼中的笑意更浓,他问“丫头,跟我走吧?”
从安却摇头,郑重的朝着男人长施一礼。
当初醉竹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从安早就明白,她已经走不了了。
“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男人又道。
从安浅浅一笑,慢慢地上前抱过孩子“多谢先生。”
男人便叹了口气,遗憾的看了她一眼。
妩天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忽而便觉着人也许都是会变得,但是行善事却无错。
若非醉竹和萧允礼当初替她造势,只怕在民间、在江湖,她不会有这般高的声望。
更无法引动眼前人。
男人似乎犹疑了下,才问“你不问我是谁?”
从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这些世外高人都喜欢玩那套‘你知我知不必明言’的把戏呢?
她犹豫了下,在问询和直接说之间想了想,而后道:“敢问先生,可是魔宫宫主艾云青?”
艾云青看起来似乎有些纳闷“你知道?”
妩天无辜的看着他,有问题?
艾云青的确不解,他又问“你可知魔宫宫主多少岁了?”
这个涉及到了从安的知识盲区,于是她不确定地道:“我听闻,应当已经过了百岁了吧?”
“那你看我像是百岁老人?”艾云青又问。
说实话,不像的。
眼前人看上去最多三四十岁。
可那双久经沧桑的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他方才看向小樱的眼神。
那样睿智的,充满对新的生命赞叹的眼神。
并非三四十岁之人所能拥有的。
故而从安点了点头“您的眼睛暴露了您。”
艾云青被一句话逗乐了,当下丝毫不避讳的哈哈大笑起来。
从安不明白究竟哪里好笑,所以纳闷的看着他,直到他收住笑声扫了眼印在帐篷上的密集人影后才开口“先生?”
“那你猜,那个苏子珏今年多大?”艾云青问道。
从安一愣,苏子珏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岁,那双眼睛,虽然深邃但未到看不见底的地步。
可眼前人却已经消失了。
从安只感受到一阵风飘过,那个人便没了踪影。
好生奇怪!
从安抱着小樱重新坐在凳子上,觉着有些饿了,伸手想要吃方才的酥络,结果却摸了个空。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失笑摇头,谁说魔宫可怕了?
多有趣的老头儿啊!走的时候竟然还不忘顺点吃的!
“妩天。”从安提高了音量唤道,吩咐妩天再去准备些吃食。
妩天小心翼翼的,确定四下里无事之后才敢长松一口气。
姜院卿的药起了作用,那些孩子们状况最好的,睡了半日便悠悠转醒,稍微吃些东西身上有了力气,便能被人抱着,正常的回话了。
据这些孩子所言,他们都是在玩耍的时候突然闻见一股香气,他们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便想要跟着那香气去看看,然后便没了意识。
姜黄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和王致和身上一样的、可以‘隐身’的药粉,这种药粉洒在身上,可以折射周围的光,看起来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那些丢了孩子的家长们,刚开始是没在意,后来是心慌,压根没注意到身边的异样。
也许那些孩子,才刚刚走出去两步便被迷晕,被人秘密抱走了也说不定。
至于孩子所说的那些香气,姜黄查出这些孩子体内有蛊虫活动的痕迹,这种蛊分子母两种,当子蛊听见母蛊召唤时便会催动宿主找寻母蛊。
这样方便的能力,听得从安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当初善用蛊虫的南楚已经灭亡,那些蛊师们也四散开来。
只是不知道,时至今日,又是哪里在搞鬼。
那母蛊,依照姜院卿所言,也是需要人体滋养的。
只是却不在‘王致和’和季师爷体内。
就如同从安所猜测的那般,他们多日来所见过的‘王致和’是个冒牌货,是真正王致和的堂兄弟,名唤王致文。
而他身边的季师爷,也是假冒的。
真正的王致和在最初孩子走丢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结果被自己的兄弟打晕关押在暗室内,一直到昨日才被救出来。
而原本的季师爷,被埋在了花坛里。
但是这两人都不是蛊师。
他们招认,这些孩子的确是他们绑来的,不过他们所要做的,便只是将这些被放在城南地道里的孩子关押在府衙下的暗道中,而后在指定的时间中送出。
每个孩子,对方给他们一两黄金。
他们刚开始动手,便被王致和逮了个正着,原本都已经吓得想要收手了,但却有人在第二天早上将王致和和真正的季师爷打晕了放在他的房中,桌子上还有两张人皮面具。
王致和毕竟是他的亲兄弟,他下不了手,于是便只是将他藏起。
而那个被杀害的孩子和地道等事,两人一盖说不知道,将事情推得那叫一个一干而净。
至于接头人,据王致文所说,是群蒙面的黑衣人,他们曾经听闻,那些黑衣人称呼领头人为神使大人。
可究竟是哪里的‘神使’,他们便不知道了。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尚未来的及将第一批孩子送走,萧允辰便忽而戒严封城,而他们第二次收到指令打算将孩子送走时,却被苟从忠带人逮了个正着。
除了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剩下的家庭重新变得完整。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线索到了这里,便算是彻底中断了。
夜晚的时候,从安听了萧允辰的讲述,心中的困惑更浓,当晚,她看着身边熟睡的男人,犹豫了半晌才轻手轻脚地起身,朝着军营中关押犯人的地牢去了。
地牢中昏暗阴沉,寒气逼人,可某人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滋润,直到他看到从安阴着脸走过来,才下的赶紧背过身去,想要弄一些土灰往自己脸上抹。
从安冷眼看着他,抬脚在木质的栅栏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震得门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说!”她道。
书天道长将自己扮地狼狈一些,才扭过身来,对着从安虚弱一笑“皇后想问什么?”
“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给本宫说清楚!”从安冷声喝道。
“贫道已经说过了,口供也已经提交!”书天道长正儿八经地道:“娘娘大可自行查阅。”
不说是吧?联手骗她对吧?
从安对着一边的兵士招手,吩咐人将他绑在十字架上,还不忘嘱咐他们把烙铁烧红。
方才萧允辰的分析中分明有漏洞!他们既然已经抓到了和着孩子一起消失的书天道长,那为何连究竟孩子是被谁绑走的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就算是用猜的,也会猜是书天道长将孩子抱走的吧?
从安从一边的桌子上拿起见骨鞭,用一种阴凉地目光打量着他,见着后者似乎还想嘴硬,立时出手,一鞭子便将一边的桌子劈成了两半,桌子上的东西叮铃咣当地掉了一地。
书天道长倒吸了口凉气,干巴巴的夸赞道:“娘娘好鞭法!”
从安眯着眼睛看着他,又是一鞭子落在他的身边,地上顿时多出了一道足有半指深的浅沟。
“哎呀,不小心又打歪了。”从安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人,威胁着道:“你说,本宫下一鞭会不会打歪呢?”
“娘娘。”书天道长干笑着“我觉着,可能会。”
从安便又是一鞭子下去,带起了一片一角。
“还真歪了。”从安不满地摇了摇头,对着笑道:“算了,还是换烙铁吧。”
书天道长看着那烧红的烙铁顿时急眼了“娘娘您慈悲为怀!”
从安便眯着眼睛,笑的纯良又无辜,她张开手心给书天道长看自己掌心的疤痕“你看,一点都不疼的呢~”
一边的妩天镇定的帮忙拎过烙铁,站在从安身边“娘娘,奴婢愿意代劳。”
一个两个都是魔鬼!
书天道长欲哭无泪“我招我招!”
“悦来客栈二楼,有他们的一个窝点!”书天道长连忙道:“我偶尔间得了这药粉,又偷听了隔壁的谈话,便想去阻止,结果每次都晚到一步!”
不用说,这个窝点萧允辰的人肯定去看过了,只怕是什么都没找到!
“为什么不报官!”从安有些气。
“原本想的。”书天道长理直气壮地说:“结果发现那个师爷也是他们的人!”
他还委屈了“我就想着,弄出点动静来,好叫你找到我,结果你一直没出现!”
“然后?”
“然后有一群怪人抓了我,听说以后就说要帮忙...”书天道长小声嘀咕道。
不用说,他口中的怪人就是那些魔宫之人...
从安郁闷的看着他,然后这货被萧允辰捉到,和他联手演了一出戏!来骗她!
书天道长老实交代后,还不忘小声嘀咕“我告诉你,皇上肯定不会轻饶了我,你放了我吧?”
想得美!
从安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火,于是道:“就算这事跟你没关系,谋反的罪名你还是要担一担的。”
“我也是被逼的啊!”书天道长更加委屈了,他原本已经回到现代,结果被召唤过来不说还被威胁!
从安心知肚明却也懒得理他,只是书天道长同样知道她太多事,留在萧允辰手中迟早是个麻烦。
她有些头痛,碍于故旧之情又不好下手除了他,心里烦躁的厉害。
书天道长没有漏过她眼中被她压下去的杀意,当即打了个寒颤,忽而开口“你的确回不去了。”
“要你说!”从安没好气的摇头,挥手示意兵士将他放下来。
书天道长犹豫了下,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交代。”
他见从安看向他的目光不善,于是道:“我也不确定,所以...”
他说着,看向从安身边的兵士和妩天。
从安犹豫了下,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而后才重新看向书天道长。
“老乡,在这里似乎有组织。”书天道长压低了声音道:“他们自称神宫,似乎还在挑选转变者和神使。”
从安皱眉“这么中二的名字,那群人脑子是被门夹过了不成?”
“总之,那群人弄不好...”书天道长欲言又止,认真的看着从安“我不确定当时是否是听错了,也许他们是刻意让我听见的消息。”
毕竟哪有那么巧,做坏事还这般明目张胆,连被隔壁的人偷听了都不知道。
更何况妖道之事是和孩童丢失案一起发生的,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能察觉?
除非是有意为之。
可若论此,那他们的目的只可能有两个——
一是刻意为之,想要让书天道长还有后来加入的魔宫当替罪羊。
毕竟那孩子的死,便刻意做出了被隔空掌所杀的模样,而王致文伪造的那份供状也来的太快。
二是有意试探,想要看一看书天道长,或者说是自己的反应。
他们不能确定,究竟谁才是穿越者。
毕竟那些新政,那些功绩大多是按在萧允辰的头上的,皇上和皇后在这方面混杂的消息太多。
而皇妃商城和烟火之事,又有其他人在主管。
除了这两个,从安想不出其他。
苏子珏坐在帐篷中平静的画符,朱红的笔落下,像是鲜血在纸上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