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萧允辰早早地便到了从安处,却见到她独坐在烛灯旁,神情晦暗。
她这番模样,孤寂又可怜,落在萧允辰眼中,竟叫他心生不忍。
“娘子。”萧允辰屏退宫人,行至她的身边坐下,提高了音量笑道:“可忘了你我今日的赌局?”
从安抬眸看向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想要玩笑的意思。
她这样子实在是有些怪异,萧允辰便肃了神色,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发问“怎么了?”
“你哪里不舒服吗?”从安反问。
她之前留了妩天打探消息,只是姜院卿从他那里出来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允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无奈的摇头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在想这个?”
“朕没事。”萧允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笑道:“只是安排姜院卿去查些事情。”
这便是不愿同她多说的意思。
从安动了,乖乖的点点头,果然没有再追问。
“我今日路过苏子珏处。”从安再度思量了下,打算将今日的事情合盘脱出。
只是她才开口,萧允辰便含笑看着她“朕已经知道了。”
从安先是一愣,而后无奈的一笑。
也是,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萧允辰怎么可能不安排人监视?
只怕她前脚刚进苏子珏的帐子,后脚便有人去找萧允辰汇报了吧?
“他说的事。”从安为难的蹙眉“我一点眉目都没有。”
她所认识的道士,也就是书天道长了吧?
可那家伙虽然和她一样,是个魂穿之人,但也没什么道法吧?
叫他故弄玄虚糊弄糊弄人还可以,让他利用妖法诱拐孩童——这怎么可能呢?
萧允辰沉吟了下,对着她低声问道:“你有多少相熟的故人?”
正是没多少,所以才为难。
她尚且是幼时,先帝便下旨将她赐予萧允辰为后,还命她垂帘听政。
她的身份这般特殊,为着避嫌,所接触的人也愈少,当初那些小姐们的诗会茶会,她拢共就没参加过几回。
“没关系。”萧允辰伸手捋平她的眉头,柔声安慰道:“交给朕就好。”
他的声音如此温暖,从安心中便是一热,当即嘴角便绽开一抹浅淡的笑容。
萧允辰喜爱她的笑容,心中一阵荡漾,再度提起在茶楼里的赌约。
谁料从安却嘿嘿一笑,不等她开口,抱着小樱的妩天便适时地走了进来。
看到孩子的那一霎,萧允辰的眼皮子便是一抽。
果然,从安眉眼含笑,淡定地道了句:“今日见到孩童丢失,臣妾心中惶惶,实在放心不下小樱,还请皇上见谅。”
萧允辰眼皮子一抽,起身便想走。
从安笑盈盈地对着他发问“皇上还未用晚膳呢!这是要去哪呀?”
萧允辰大手一挥,正义凛然地道了句“派人查案子!”
从安抿嘴一笑,笑的坦然。
这位忙碌的皇帝出去晃悠一圈,摘了束带着白霜的辰星花回来,插在白瓷瓶中,讨自家媳妇欢心。
青瓷描金海棠大海碗中,米粥熬得极糯,从安拿了配套的瓷勺亲自乘了粥,摆在萧允辰面前“皇上辛苦。”
萧允辰哼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从安本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夜里才躺下没多久,腰间便多了只不安分的手。
她有些不愿,被摸了半天,才犹豫着小声道:“皇上,要不臣妾换种方法伺候你?”
某人眼皮子一抽,扫了眼被放在一边的摇床,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得嗯了一声。
当萧允辰终于释放时,从安的手已经被磨得通红,她没好气地扫了眼搂着她还想继续的萧允辰,幽怨的道了句:“说好了就一回的。”
萧允辰只得鸣金收兵,郁闷的抱紧了她。
缩在他的怀里,从安心里反倒有些荡漾,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子也一点点软了下去,顺从的枕在他的臂弯。
“有件事。”萧允辰迟疑了下,才缓缓开口“关于苟家军。”
从安才放松下来的身子顿时一僵。
萧允辰急道:“今日之景,你也看见了。”
她不过是说了句‘苟家军已经不在’便犯了众怒,连孩童都不愿放过她。
这般场景,从安要说不被触动那是假的。
苟家军能得到如此盛誉,她身为苟家儿女自然是与有荣焉。
“朕想重复苟家军。”萧允辰说着此话,用的却是商量的语气“朕知道,你一直想要苟家远离权势,但是...”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朕知道,国丈和大哥都是耿直之人,而朝堂之上,并非耿直与忠臣便可安然。”
此言非虚,单单是因为帝王猜忌,便有多少忠臣良将无辜枉死?
苟鸿风多少战友,因此亡故?
从安也正是因此,才想叫自家爹爹和大哥解甲归田,做个闲散侯爷、富家翁。
有她在,哪怕自家爹爹和大哥退下,也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
这点萧允辰早就明白,但她的家人便是她的软肋,因而,萧允辰一直不愿令他们回乡。
“但你也明白。”萧允辰轻叹了口气“北辰军中,虽有国丈留下的良才,但四下里,心中所属,便只有苟家军。”
从安思量着他的话,并未接口。
“朕愿赐予丹书铁契,也愿留下明旨相护。”萧允辰抱紧了从安,郑重的开口“苟家军,当流传千古,不该就这么被拦腰截断。”
从安垂眸,此事她若是点头,便等同于之前所有的努力便都是白费。
为了达成令苟家退去的计划,又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吃苦?
萧允辰选择在此时说这些话,本就是在与从安打商量。
见着后者一直没有言语,萧允辰便亲了亲她的后脖颈,低声道:“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不必这么急着回复朕。”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执意,此番回京,等到陆茗的孩子加封受礼后,朕会另次封地,许国丈和大哥离京。”
箍住想要起身的从安,萧允辰阖眸,轻声在她耳边喃语“之前是朕错了,以为拿捏住你的软肋,便能一直将你留在身边。”
从安依旧不语,黑夜里,忽而想起婴孩的啼哭声,惊得从安立刻挣脱萧允辰的怀抱,起身下床查看小樱的情况。
寒天腊月里,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却恍若未觉。
进来查看情况的宫人点了灯,帐中这才有了光亮。
萧允辰挥手叫人下去,揽着抱着孩子哄的从安,令她坐在床上,替她披上被子“小心着凉。”
两人的对话被小樱的哭啼打断,思绪也同样被打乱。
小樱不知怎么了,哭闹了大半夜,几个有经验的奶娘乃至姜院卿都被这对心急的夫妻找来,可却同样无用。
小樱没有丝毫问题,没有拉尿,更不是肚子饿了,也同样没有病痛。
许久,寂静的夜色里飘来一阵悠扬缥缈的琴声,在这般安静的琴声里,小樱才慢慢止住哭泣,渐渐睡去了。
终于松了口气的夫妻两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思难以置信的神色。
许久,从安才幽幽地道了句:“臣妾记得,皇上也是会抚琴的?”
萧允辰呆了呆,翌日,他们的帐中多了一架古琴。
只是对自家父皇的琴声,小樱却是不买账,听见的时候除了打呵欠,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有时候哭声甚至还会更大一些。
简直愁坏了两人。
唯有苏子珏的琴音,才能安抚这个小丫头。
这个发现,叫从安愁上加愁。
倒是萧允辰宽慰道:“小樱是未来的王女,与国师天生亲近是好事。”
那些丢失的孩童,还未找寻到,失踪人数仍在持续上升。
萧允辰命人加派了兵马,扩大了搜寻范围,同时严格控制出入城的人流,可却还是无济于事。
从安听见消息,同样着急的很,就连嘴角也因为上火起了两个小水泡。
可奈何萧允辰已经将此事拦下,不许她插手多问,她也只能干着急。
干脆带上知秋剑牵了骏马独自溜出去转转。
萧允辰正在看奏章,听见底下人前来汇报她的行踪,顿时眼皮子一抽。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安生不了几日。
从安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露了脸,此次便刻意带上了帷帽,改做侠女装扮。
她孤身一人,身边未带孩童,顺利的便进入城中。
此时分明已经临近除夕,可城中气氛却压抑的可怖,四下里皆是巡逻的兵士已经丢了孩子愁容满面的大人。
街头上更是难见一个孩童。
从安牵马走在人群中,再度看到了之前遇见的那位丢了孩子的妇人。
她手里拿着孩子的画像,仍在不住地找寻着。
从安听见身边人说她可怜,才知道那日孩子找回后,没过几日便又丢了。
就在她转身给孩子倒杯水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孩子便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这样的手法实在是古怪,从安越听便越觉着不安。
她照旧找了处茶楼坐下,一面歇脚,一面竖起耳朵听消息。
说书先生唾液横飞,说着妖怪专吃孩童之事,听的人心惶惶。
茶楼中的气氛,也不及往日热闹,四下里皆是唉声叹气的声音。
从安听了半晌,倒是听见条古怪的消息。
之前那妇人走失的孩子,在城南被发现,后来孩子再度走失时,不少青壮年自发的拿了棍棒武器到城南去寻,结果却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似风声,但他们找了一圈,也没能发现,这样的声音究竟从何而来。
这倒是一个线索,从安便牵着马朝着城南而去。
许是真的和风声和闹鬼有关,从安行至此处,才发现此地荒凉的可怖,许多房舍紧闭,门上的清漆斑驳,似乎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过了。
按理说,苍云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应当不会有这样的大片的空房舍才对。
此景实在是诡异。
从安心里想着,四下里望了望,见无人看着,便直接了当的选了一处,翻墙而入。
进了此间房舍,那种违和感更浓。
只见得四下里,虽是一片狼藉,但也不算是空荡。
水井上的麻绳捆得整齐,从安伸手去摇,意外的发现下方还坠着重物。
重物临近时,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从安顿时屏住呼吸,强忍住恶心,手上猛地发力,生生将那重物给拽了上来。
绳子上吊着的那个人,浑身已经腐烂长满了青苔,浑身衣物破烂,隐隐的还能看出曾经光亮的前身。
她头上的珠翠竟然还待得整齐,实在是奇怪。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掩着口鼻的从安隐隐的听见了风吹动的呜呜声,声音古怪骇人,听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有过多的犹疑,从安立时从腰间取出传信的烟火点燃,朝着半空中丢了过去。
一直明艳的火凤,立时在空中炸开,看的从安两眼放光。
这些烟火,是她回归萧允辰身边后,后者才给她的,她还是第一次点燃,没想到效果竟然这般绚丽。
火凤炸响,守在外面的暗卫立时冲入帐中传信,萧允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当即冲出去,点齐了兵马带着人便往火凤标记的地点冲去。
火凤升天的刹那,原本悄摸摸的跟在从安身后的尾巴,也着急忙慌得跃了过来,惊得从安险些拔剑砍人。
好在这些人下跪行礼的动作够利索。
从安还剑入鞘,幽怨的看着这些人。
他们都是木头么?看到自己拽上来具尸体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出来帮忙?
“你们四下看看,看看可还有人遇害。”
从安道,再度打量着这句女尸。
从发型和珠饰上看,这个女人应当是这家的正室才对,可又为何会被倒吊着,淹死在这水中呢?
从安揉了揉眉心,只觉着有些头痛。
之前孩子丢失的事情还没完,怎么又叫她发现这女尸?
就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波来的也太快些了吧?
从安摇着头,伸手招来尚在自己附近晃悠未敢远离的一位暗卫,吩咐后者抓紧时间去府衙报官。
等到萧允辰到时,这素来平静的城南,已经被衙役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