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从安晨起梳洗完毕,门外便来了一位小姐求见。
从安抬眼看她,只见这位小姐如水般温润柔和,和昨天那位,一南一北,相差甚远。
若非是同样的柳叶眉,从安很难想象这两位是亲姊妹。
“原来是云澜小姐。”从安坐在凳子上,并未起身,只柔柔一笑“我这身子不便,怠慢云澜小姐了。”
楚云澜温婉一笑,藏在袖袍下的手有些不安的搅动着,只觉着被眼前的这位夫人身上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说实话,这位看起来倒是更顺眼一些,从安心想。
“清早打扰,本就是云澜的不对。”楚云澜声音里明显没什么底气。
从安便缓缓一笑,口吻活泼且柔和“云澜小姐说的哪里话?不过小姐清早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楚云澜立时侧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一众奴仆“夫人这里人手简单,爹吩咐我给夫人送些粗使的下人...”
她的话说到最后,气势便一点点的弱了下去“您要是不喜欢,云澜就安排新的人手过来。”
从安挑眉看向她身后的四女两男,而后伸手随意地点了三个“我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这些就行。”
“这、这怎么行?”楚云澜反倒有些慌乱,这些人手,原本就是已经裁掉一大半的了,如今还没她院子里使唤的人手多呢!
爹爹可是吩咐了,这位是了不得的贵人,要小心伺候。
更何况,楚云澜偷偷地红了耳尖,她日后说不定还要尊这位一声主母哩。
要是再减去一半,这人手未满也太少些了吧?
从安却淡淡一笑,随意的挥了挥手。
楚云澜看着身后的下人退出去,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退下。
“云澜小姐是好心。”从安淡定的道:“可我如今身子不便,若是人多手杂间,有个什么万一...”
从安意味深长的瞄了她一眼“云澜小姐猜猜看,这罪责会落在谁的头上?”
一边的小桃红眼皮子一跳。
昨日她得了吩咐,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位主儿。
谁知道她今日倒是没有赶自己走,光明正大的说出了这些话。
“我平日里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伺候。”从安悠悠的道:“又临盆在即不便走动,客居于此,若是叫小姐平白担了干系,难免于心不忍。”
她这话说的轻巧,一派为她考虑的口吻。
楚云澜不曾接受过这种善意,当即心中一暖。
从安笑眯眯地打量着她,昨天楚云荧才与她说过,陌州巡抚有意与萧允礼结亲。
从安原本猜测,许的定是那位嫡女,不曾想,今日却是这位庶女带人上门。
看来情报不假,陌州巡抚的确极其宠爱那个嫡女,唯恐她受了委屈。
不过也是,送女儿到权贵身边,多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巴结着,楚云荧的性子,的确有些不太合适,倒是这位楚云澜,看起来倒是好拿捏得很。
不过从安也敢笃定,若是萧允礼表露出一丁点儿对楚云荧的喜欢,陌州巡抚那个老狐狸,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将楚云荧送上门。
小桃红轻咳一声,似乎是想要提醒从安不要乱说话,谁知这位掩住口鼻,不虞地皱了眉头“你若是病了,便不必近身伺候,休养好了再来就行。”
她说着,还笑道:“反正,有云澜小姐在,还会有人怠慢你家夫人不成?”
她的这点子依靠反倒叫楚云澜有些无措,从安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对么?”
她的笑容宁静,感染力极强,楚云澜在这样的笑容里逐渐稳定了心神,她大大方方地一笑,正中的点了点头。
从安的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私密话说到此处,便算是到此为止。
从安见小桃红不愿离去也不强求,只吩咐她安排那些人的活计,以及说清楚自己的规矩。
而她自己,则和楚云澜拉着家常。
从安只开了个头,便将说话的时间留给了楚云澜。
刚开始的时候,楚云澜还有些小心,说起话来也不是很顺畅,从安便引导她、鼓励她。
越到后来,她说的便越是流畅。
再怎么不受重视,她也是陌州巡抚家的小姐,比起外头不少嫡出的小姐还要气派,虽然小家子气了点,性子又懦弱,但见识还是有的。
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了,从安便不再插嘴,只是微笑着听着。
“这花儿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春日里的时候,遍野皆是,一眼望去,还以为看见了青空...”
“刚开始,没人知道这是什么话,只当是什么野花的变种。”
“但后来,先生来了,一眼便认出这是辰星花。”
说到这些时,楚云澜的眼中还带着亮光,又带着担忧与惆怅。
“夫人,北辰开国的那个传说,真的是真的吗?”楚云澜小心翼翼地问询。
从安不答反问“你觉着呢?”
楚云澜便有些迟疑:“可是,从没见过什么花,花期能这么长...”
长到从春日里,一直开到冬日。
从安便笑了笑,四季常绽的花也不是没有。
“世间有万物,自然有千般可能。”从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只勾着她多说些,从这里的风土人情到这家人的行事喜好。
楚云澜素来不受宠,察言观色惯了,一旦说起来竟是连家中每个姨娘的脾气喜好都记得。
家中十二位姨娘,也真是难为她了。
从安见她这幅卑微可怜的模样,心中硬生生生出几分不忍来,但这份不忍又被她压了下去。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又不是菩萨,没必要普度众生。
于是她也只是听着而已。
“爹。”被禁足在屋中的楚云荧不满的看着才刚刚走进来的自家爹爹“为什么要叫那个小贱人去?”
陌州巡抚楚泓朗有些头痛,还能是为什么?
他昨晚被逮住以后,那位如玉的公子哥儿笑盈盈的朝着他道了句“楚大人倒是有一位好女儿。”
他还能怎么办?
“胡闹!”楚泓朗轻喝一声“那是你妹妹!”
楚云荧显然没少吃过这方面的亏,当即咬了下唇,一跺脚,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你呀你,还想去找那位夫人的麻烦!”楚泓朗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手“你可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
“我当然知道!”楚云荧有些不服气,她昨晚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
那位是礼哥哥名义上的夫人,实际上却是礼哥哥的嫂嫂,两人结为名义夫妻,皆是因为礼哥哥仁德忠义,想要叫亡兄的孩子入族谱。
这样的好男儿,配她岂不是正好?
“而且,谁说荧儿是去找麻烦的了?”楚云荧不满的撅着嘴巴朝着自家爹爹撒娇“夫人可喜欢荧儿啦~”
她这么一说,楚泓朗才有些迟疑“真的?”
楚云荧重重的一点头,她拉着衣摆转了个圈儿“爹爹,你看,荧儿这身打扮怎么样?”
楚泓朗一愣,仔细打量了下,她今日这身虽然比往常素净了不少,但似乎顺眼多了。
“这可都是夫人教我的呢!”楚云荧傲娇的一扬下巴,满脸的欢欣“昨天礼哥哥见了女儿,可险些移不开眼呢!”
听她这么说,楚泓朗才没好气指了指她“你呀!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吗?”
楚云荧才不在乎,只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楚泓朗倒是沉吟了下,没忍住又打量了正在摆动着袖子的自家女儿一番。
同样觉着她现在这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楚云荧高傲的一扬下巴“女儿什么时候骗过您?”
楚泓朗便不说话了。
萧允礼正在与苏子墨下棋,却听见有暗卫前来禀告。
这位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听了他的话,苏子墨却是嘴角微弯。
萧允礼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小哥哥,你是怎么知道她一定能把咱们的人挑出去的?”
他还特意寻了三个武功底子薄弱的,谁知道竟叫她一眼寻了出来。
苏子墨语气淡定“人皮面具毕竟做不到真正的了无痕迹。”
他扫了眼萧允礼,淡定的道了句:“你呀,还是别打什么歪心思了。”
萧允礼无奈的落子,若是曾经,他的确不会把她的手段放在心上,可现在么...
见着他挠头,苏子墨只淡定的落子“该你了。”
那些下人从未见过云澜小姐这般能说会道的样子,一个个的,往这边瞄了不知几眼。
从安的茶盏空了,便有下人重新端了一杯过来,从安只闻了一下,便直接伸手拔下楚云澜头上的银簪子插进了茶盏里。
在楚云澜错愕慌乱的目光中,那名下人手中翻出利刃,朝着从安的肚子袭去。
从安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坐在凳子上朝后滑去,袖中的枯叶连射,直接扎在了他左膝上。
刺客想也不想,直接揪住了身边人想要作为要挟。
从安的身子一僵,当她看到被抓住的人是谁时,反倒放松下来。
“留他一命,有话问。”
那名刺客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利刃便被夺了去,整个人砸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楚云澜直接白了脸,她同样看见自己泡在茶水里的银簪发黑,水中有毒。
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再加上从安才刚刚提点过她,两者加起来,更是吓得她七荤八素。
“卸了他的下巴和四肢。”从安冷静的对着小桃红吩咐道。
绝了这个人自杀的后路后,她才抬眸看了楚云澜一眼“去请公子和先生来。”
后者的喉中发出一声无力的呜咽,跌跌撞撞地起身跑了。
剩下的两个下人似乎也吓坏了,瑟瑟发抖的跪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看向这边。
从安不便蹲下,便看了眼小桃红。
小桃红有些嫌弃的瞄了眼这个刺客,直接伦拳砸在他的腮帮子上。
下手之利落叫从安的眼皮子都不由得一抽。
后槽牙带着毒囊一起从这个人的嘴巴里喷出,从安又丢了块帕子过去,
小桃红用楚云澜喝了一半的茶水湿了帕子,在这个人的嘴巴上狠狠地擦了几遍,而后才替他复原了下巴。
从安依旧坐在凳子上,方才那般巨变,她的发丝都不曾凌乱分毫。
她扫了眼那两个跪在角落里瑟缩的下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没出息。
小桃红不屑的扫了眼那个下的腿都软了的小厮,心里暗暗地想。
从安把玩着手中的枯叶,没有问话,只是在犹疑着。
她该不该趁机除去小桃红呢?
方才这位端着茶水过来的时候,小桃红分明就在身边却没有阻止,是想要试探她还是想顺势害她?
从安犹疑的时间有些长,萧允礼便直接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那个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大夫。
那位查看了下杯中的茶水,而后对着萧允礼摇了摇头,不是红花,而是剧毒。
这位来不是想要害她腹中孩儿,而是从安本人。
从安垂眸思量,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又打量了下这位下毒之人,这位最多会些拳脚,基本上没有功夫,且下手的时候动作太过生涩。
若是他有经验,就应该在从安伸手去取楚云澜头上的的银簪时立刻出手。
他的动作迟疑了,从安藏在袖下的另一只手才顺当的取出枯叶。
难道他只是楚家豢养的、普通的死士?
可这般一来,似乎更加说不通。
楚云澜瑟瑟发抖的站在萧允礼的身后,分明被刺杀的是从安,可她却哭的稀里糊涂的。
从安看着萧允礼吩咐暗卫打算将人带走,忽而出声阻拦“允礼,此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她的目光太过诡谲,看的萧允礼心中一颤。
从安朝着楚云澜招了招手,后者便磨蹭着走过来。
“你哭什么?”从安镇定的道:“我又没事。”
楚云澜不只是为了这个哭,她吓坏了,怕刺客更怕这位慈眉善目却能毫不犹豫地出手的夫人。
从安的帕子给了刺客,她便抽出楚云澜腰间的那一块,替她擦了擦脸“放心,你就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