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思及自己前些日子的抱怨,心里忽的柔和几分,寻来这么多和半烟飞雪相似的玄凤鹦鹉想来定是废了不少心思。
一大早,正在练剑的苟鸿风忽的听见人来通传,只见李承德带着人,拉着这一车的玄凤鹦鹉来此,说是皇上的所赠。
苟鸿风原本想去叫人喊从安起床,但李承德却呵呵笑着只说“咱家本就是娘娘宫里的管事,哪里有劳动娘娘起身的道理?皇上说了,昨夜天凉,娘娘今日定然贪睡,特意嘱咐奴才不要打扰娘娘呢!”
李承德倒也没多呆,只在走之前忽的压低了声音提醒“皇上收了李姑娘做贴身宫女,千万提醒娘娘小心。”
见着自家女儿满脸迷茫的样子,苟鸿风的脑子中那些话转了又转,还不等他说出口,从安已经从屋中走出。
她那一头乌发尚未梳理,就那么散乱的披在肩头,像是个无人照顾的迷路的孩子。
不知打哪儿传来的花香弥散在小院中,熏得从安有些晃神,一时间还以为闻见了曾经最喜欢实际上却许久不用的花木香。
她忽的抬起手来,这漫天的玄凤鹦鹉飞了去,飞了来,却没有一日肯在她的指尖停留。
“诺,再像都不及原来的好”从安的叹息极轻,像是一阵风儿,还没来得及刮起便在这鸟儿翅膀扇动的扑棱声中散去了。
苟鸿风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从安忽的放下手抬起脸来对着她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爹爹,今天的早午饭咱们吃什么呀!”
花妈妈的手艺虽不是最好的,却是从安最惦记的。吃到这样味道的饭菜,就意味着,她回家了。
回家了,就该没什么好怕的了吧?从安咬着筷子,心里想。
苟鸿风看着不过几日便养的小脸上满是红光的女儿,心里欢喜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拿她现在的样子和几日前作对比,这么对比下来,再加上李承德传来的那一声提醒,他心中便只剩下酸涩。
从安吃了两个塞了紫薯红豆的春卷又啃了个小猪包,用了半碗不知在炉子上熬了多久的薏米粥,而后才拿帕子擦了擦嘴,对着半只煎饺吃了全程的苟鸿风开口“爹爹早上没有差人叫我,这鹦鹉是李公公送来的?”
苟鸿风握着筷子的手一僵,不自觉地点点头。
“看来是宫里出事了。”从安放下帕子,漫不经心地嘟囔了句“他说什么了?”
“丫头,在那宫中,真的就要算到这一步吗?”苟鸿风见自己尚未开口,从安便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又是一抽。
从安略微沉默了下,避开了苟鸿风的话头,只道:“是李允儿?皇上收了她?”
“丫头。”苟鸿风手上一个没收住力道,手中的竹筷直接断成了两截。
从安瞄了他一眼,忽的伸手捏住桌上刚刚被她放下的筷子,同样手上用力,又是一双筷子报废。
“虎父无犬女”从安抬眸看向自家爹爹“您看,咱们一样。”
从安这般模样,不就和苟鸿风在战场上算无遗策的模样相同么?
“可你是嫁人!”苟鸿风迅速接口,两根粗粗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老脸上肌肉抽动,胡子也不停地颤抖着,声音里满是疼惜。
在夫家怎么能和在战场上一样呢?
从安的脸色平静,只是微笑着抬眸看着他,那样子就像是再说,您看,我们一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从安的注视下缓缓点头“做了贴身的宫女。”
从安指了指头顶。
苟鸿风摇了摇头,老脸上也带了几分困惑的意味“今早便主动退开,只在院外守着。”
从安嘴角微弯,看来那些人只是奉命‘保护’自己而已,没有一心窥探的意思。
“还好。”从安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她原本还以为萧允辰至少会恢复李允儿的位份呢!
不过比起李美人,这个身为宫女可以随时都被皇上带在身边的李允儿似乎更不好对付哎。
“你是怎么想的?”苟鸿风没忍住问。
“见招拆招,看他预备怎么做喽。”从安歪歪头,黑色的眸子里清亮如水,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她这样子又叫苟鸿风心里一阵无奈,也没揪着多问,只是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后妃到宫女,那李大人也愿意?”
从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玩笑道:“您当谁家都像您这般啊?”
涉及军事机密,李允儿阖族能保下来,李大人的乌纱帽还在脑袋上带的安安稳稳地,莫说叫李允儿做皇上的贴身宫女了,就算是让她去司教坊供人玩乐,只怕李家也是愿意的。
苟鸿风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当下老脸一红,只换了双筷子夹起那咬了一半的煎饺往自己嘴里塞。
萧允辰写好了礼单,正要再细细看一看,身边忽的有茶盏放下,他伸手拿过,却见奉茶之人并未离去,当下有些不虞的皱眉抬眼瞄去,却见是一身宫女打扮的李允儿。
“好丰厚的礼单。”李允儿展颜一笑,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羡慕。
她这副形态和口吻,倒是和有时候的疯女人有些像。这样想着的萧允辰呷了口茶水,倒是没有直接赶人。
“奴婢斗胆,敢问皇上,这可是给安南侯府的赐礼?”李允儿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只问。
萧允辰瞄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想到她昨晚的那些话也没有直接赶人,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皇上,自古忠臣告老还乡,皇上才赐下厚礼相赠。”李允儿见到似乎有门,当下胆子也稍微大了些“皇上此事赐下这厚礼,若是安南侯府借此离去,只怕旁人会以为安南侯府是受到了皇后娘娘之事的牵扯,所以才离去。”
见着萧允辰似乎没反应,李允儿鼓起勇气继续道:“若是因此替皇后娘娘招来闲言碎语,岂非是对娘娘不利?”
可萧允辰却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朗声笑道:“她什么时候怕过闲言碎语?”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的对着李允儿道了一句“若是苟家借此离去,只怕也是受到了有心人的挑拨。”
有心人本尊赶紧垂下头去保持沉默。
这几日,城中的口舌从未平息过,而这从宫中陆续抬出的绵延数里直通安南侯府的赏赐,更是引来众人热议。
皇后娘娘再度被推至风口浪尖上。
而罪魁祸首却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这处在风口浪尖上之人的家门口,不等苟鸿风行君臣之礼,尚未进府的萧允辰便先行行了个晚辈礼,惊得苟鸿风起了一背的冷汗。
“依着北辰惯例,忠臣告老还乡之时皇上会赐下厚赏以示恩宠。”某人姗姗来迟,瞄了眼这堆了一院子绑着红绸的箱子“皇上这是同意我爹爹离京了?”
萧允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口吻亲昵“若是皇后肯跟朕回宫这些便是给岳丈的赔礼。”
“那要是不呢?”从安没好气的把他作怪的爪子给拍了下去,这般粗鲁的动作看的站在一边的陆茗心里一个哆嗦。
“那就是朕重新求娶你的聘礼。”萧允辰伸手拉过从安的手,满脸的认真,眼中的诚恳看的从安心里有些发软,连带着面上也烧红几分。
这几日养的好,再加上姜院卿的药,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散了七七八八,今日出来时她又施了脂粉略作遮掩,如今倒也看不出来。
萧允辰目光灼灼的盯着从安,似乎在等着这她回话一般。
从安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一笑,口中只道:“父母命,媒妁言,皇上想要求娶本姑娘,却直接同我言,未免也太轻浮些了吧?”
苟鸿风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确定地瞄了从安一眼,从安却只是看着萧允辰,笑容柔和。
她原本还想着借着这东西叫爹爹他们离开呢,谁知叫这家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不过看着从安这红光满面的样子,精神状态更是不知比在宫里时好了多少倍,萧允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将她带回宫去留在自己身边。
不过这个念头不过浮现了一刹那便被他压了回去。
次日,皇上重新迎娶皇后的消息再度传遍大街小巷,一时间中意哗然,满街都是欢腾之景,唯有礼部焦头烂额。
苟从忠想了又想,还是敲响了从安的屋门。
他进来后,直接叫喜儿出去守着门,也不等从安给他倒茶便急急开口“小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哥想问什么?”从安一边在大红的帕子上绣着只半成的鸳鸯,一边随口问道,像是完全没看到苟从忠的焦急一般。
“爹爹已经将”苟从忠顿了顿还是略过了那几个字“你为什么还要回到那吃人的地方去?”
“吃人的不肯撒口。”从安手中活计不停,漫不经心地开口“难道还真的能咬回去吗?”
又咬不过,当然要见好就收。
“可、可就这么白白折腾一场?”苟从忠有些不甘心“小妹,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过活不好吗?”
“大哥。”从安抬眸看向他,眼中含笑“舍得这荣华富贵,舍得这苟家辛苦多年打下的地位?”
苟鸿风白丁出身,如今这一点一滴皆是他双手打下,倒是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的说法。
“舍得!”苟从忠说的毫不犹豫。
“我也舍得。”从安莞尔一笑,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可舍不得他,也舍不得他。”
苟从忠被这两个他弄得晕乎,尚未回过神便听从安接着道:“倒也不算白折腾,解了我一局。”
“那。”苟从忠又有些不明白,若是危局已解,为何不直接回去,而非要折腾这么一场?
从安歪了歪脑袋,这个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动作显得她有些天真,可她口中说的话却没有那么明白“以局解局,自然要以局破局。”
迎娶皇后本是件复杂的事,就算皇上和皇后都已经说过不必劳民伤财,只要按照有爵之家的规格办一场民间的婚礼即可,也叫这些人忙活了足有月余。
都说秋老虎秋老虎,这眼瞅着荷花败落丹桂飘香,从安的肚子鼓成了皮球,这日头却一日赛一日的毒了起来。
等到成亲那日,见着那要给自己绞面的老夫人,从安赶紧摆手“别别别,化妆对孩子不好。”
???老夫人满脸的纳闷,这些脂啊粉啊的都是特制的,怎么可能会有害龙子呢?
却不知从安只是怕等会儿出汗糊满脸而已。
老夫人本想多劝两句,但想到此次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成亲,只是皇上哄皇后消气的手段,自然一切都要顺着皇后的意思来。
这般想着,她便舍了这脂粉替从安梳头,口中郑重地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四梳...”
从安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微弯,乌黑的眸子里似有星光碎去。
当初从皇宫里出去的那绵延数里的‘聘礼’被从安直接扣了下来,留在苟府。
陆茗本想替她张罗嫁妆——最起码也要让从安将这大半聘礼带回去。
谁料从安打了个呵欠,懒懒的一摆手“就当是我给小侄子的出生礼,嫂嫂收下吧!”
陆茗呆呆的看了眼那满院红妆,眼皮子微微抽了抽,这礼也太重了吧?
不过从安又顿了顿,倒是将那礼单拿过来翻了翻,挑了几件看起来有趣点的玩意儿,其中,有一串儿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木头做的手链尤其受某人喜爱。
木头上带着淡淡的香气,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小朵儿的樱花,看起来雅致又不失活泼。
从安当下便想将这木头手链往蹄子上戴,还是姜黄拦了一下,说要给姜院卿看过才放心。
姜院卿见到这东西眼睛都亮了,恨不得整串都拿去入药或者偷偷顺两颗下来,奈何从安盯得紧,她也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手串还了回去“娘娘放心,此物无毒且对身体有益。”
见她说话时目光还黏在手串上,从安好奇的晃了晃那手串“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木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