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国庆说他可以去深圳,进标心里燃起了希望,希望能见到多年没在一起的哥哥。他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深圳,打个电话到香港,叫哥哥过来,与他见面。可是有这么容易吗?去深圳要边防证,他还不知道边防证怎么做呢。进标想到边防证,觉得自己要亲自去公安局问一下怎么做才行。想到这里,他也不回家,便跟国庆借了自行车去县城公安局。
进标骑着自行车刚过济襄桥,被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拦下来。进标问干嘛要拦他,公安说要检查车牌。没车牌或车牌号码与三脚架上的号码不符的都要扣下。自行车是入户籍的,每辆自行车发有一个小簿子,上面记有车主姓名、单位、自行车产地、自行车型号、公安编号等信息,还有一个红色戳有编号的铝片,绑在自行车的水盖上或者绑在羊头铁柱上都可以,有点像现在的汽车牌。此外,自行车的三脚架上还要有钢戳号码,这是自行车入户的时候派出所戳上的,号码和小簿子上的公安编号和铝片上的号码相同。自行车三脚架上戳上钢戳号码,不容易被人擦掉。派出所的公安检查了进标骑的自行车铝片牌号码和三脚架上的号码一致便放了进标。
到了邮电局十字路口,向右邮电街走,转个小弯,邮电街便到了尽头,这尽头处便是县公安局的大门,大门里面是个很大的操场,操场呈长方形,四边是公安局的办公楼。长安镇镇委的办公楼在这邮电街转弯处,一面连着县文化馆图书馆博物馆,另外两面都临着街,镇委的大门对着县公安局的大门,不过,镇委的门较小,更像是一间大屋的门。镇委的人私下都说,镇委对着狮口,长安镇兴旺不起来。这狮口说的是县公安局的大门,大门是穿过一栋两层的楼房,看起来像是在一堵墙上开了一个大口。县公安局办理出入境和边防证的办公室就在大门口的左边,要办理证件的人不用进到公安局的大院里。
进标问办证的公安,“同志,去深圳的边防证怎么办?”
柜台里的公安打量了一下进标,反问道:“有没有香港亲戚的邀请信?”
进标说:“没有。”
公安不高兴了,说:“没有你办啥边防证。”
进标说:“没邀请信不能问吗?”
公安站起来,说:“是来捣蛋的?”
进标没说话,另一个公安说:“要办边防证墙上有说明,你自己看清楚,别吵闹影响办公,”
进标看墙上写着办理边防证需要提供的证明、手续等,最后还要县公安局主管该业务的副局长审批,十分复杂。进标心想,照公安局办理边防证的要求,他是去不了深圳的。他哥没写有信寄回来,他不能用邀请信这个方法去做边防证。而他又没单位,没单位就出不了证明,派出所也不会同意,这个办法他还是去不了深圳。他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县公安局。
太阳大,天气热的很,进标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在街上骑着自行车,走到老相馆前,听见有人喊他“标哥。”便停下车回头一看,原来喊他的人是他的表弟陈飞。陈飞跟着三人向进标走来。
“标哥,去哪里?”陈飞问道。
“没事,逛逛街。”进标答道。
“哦。还没吃饭吧?”
“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到哪里吃。想请客?”
“小意思。走吧,我请客。”
“哎哟,看不出,小子发财了?”进标打量表弟,见他头发要盖住半个耳朵了,上身穿着短袖猎装,下身穿着喇叭裤,挺时髦的。他身边有一人留着长头发,从后面看像个女人,也穿着喇叭裤。另外两个人留着平头,穿着没那么时髦。
陈飞笑道:“发财现在还谈不上,不过兄弟们吃餐饭是没问题。走吧,到对面聚丰楼饭店去。”
进标跟着陈飞到了聚丰楼饭店前把单车锁好,这才进了饭店。陈飞等人找了有屏风遮挡的地方坐下,叫来服务员,陈飞点了一盘猪佛手,一条清蒸鲤鱼,一只白斩鸡,一碗猪肉丸汤,再加五瓶玻璃杯装的九江米酒。进标心道,看这一桌菜,少不了四五十块钱,是领工资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表弟这小子真大方啊,莫非真的是发财了。
等上了酒菜,陈飞说:“一人一瓶酒,不够再加。”打开酒杯盖子,端起来和大家碰杯。
进标喝了一口酒,陈飞给每人扔了一支三五烟,进标点着烟说:“阿飞,最近做什么生意?看你的样,发了吧?”
陈飞笑说:“又来了,刚刚说了,什么发了,赚碗饭吃。标哥,干什么都要有本钱,现在跟过去不同了,就是杀人都要有本钱啊。标哥,自家人,不瞒你说,我现在——”他看看四周,小声说:“我在收银元。听说过银元没有?”
“听过,不就是袁大头吗。”
“没错。标哥的见识就是广。”陈飞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元,用食指和拇指夹着,放在嘴边,用力一吹,银元立刻发出“嗡”的银脆声,把银元靠近进标耳边让他听。银元的响声停后,陈飞便把银元收了起来。
“你收来搞走私啊?到什么地方去收?”
“啥走私的,管它这么多,有钱赚就行。”陈飞说:“到江西去收银元。有本钱的话,跟你说,赚大钱。江西老表不懂这东西好赚钱,我们一要,全村的人都帮我们找。便宜的很,一块钱可以收五个袁大头,拿回来到海陆丰那边一换,两个袁大头一块钱,翻倍赚。再从海陆丰那边带些三用机回来卖,又赚钱了,这才叫发呢。可惜啊,我没这么多本钱。哥能不能帮帮兄弟,借些钱?”
进标这才明白陈飞请客的目的,难怪他这么大方,天上不会掉馅饼。他笑道:“阿飞,你也不是不知道哥有几副家当,有钱借你,我早就做老板了。”
陈飞笑说:“大表哥在香港,你多少沾点光吧。”见进标没说话,又说:“这样吧,标哥,你和我一起干,怎么样?”
进标没回答陈飞的话,说:“听说路上查很严,长途客车也检查。”
长头发的说:“当然喽。公安、工商的都上路拦车检查。上个星期六晚上,五云工商所就查到一车往江西去的走私货。”
进标知道,广东的海丰县和陆丰县被称做海陆丰,都是沿海县,有着很长的海岸线。当地渔民搞起了走私香港的三用机手表等货物。一时间发财去走私,走私能发财传遍了整个广东,人们带着发财梦涌向海陆丰。新安县离海陆丰近,走私风也刮到了新安县来。五云镇处在新安县通往海陆丰和江西的要道上,公安、工商局特别重视,县政府还批示了在五云镇设立公安、工商联合检查站,对过往江西海陆丰的车辆进行检查,一经发现有走私的货物人员都扣留下来。进标问:“你们不怕?”
一个平头发的说:“我们有我们的办法。怕了就不吃这碗饭了。飞哥,你说是不是。”
陈飞说:“对,没错。所以我们去江西也好,还是海陆丰,我们都是一起去,人多人家不敢欺负我们。标哥,你看呢?”
进标说:“我没干过,不知道。”
长头发说:“干了就知道了,没事的。”
“标哥,你别前怕狼后怕虎的,要发达,哪有没危险的。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发财,冒点风险,值得。”陈飞说道。
“笑话,你哥什么时候怕过危险?我有我的想法,我想到深圳去见见我哥才说。”
“也好,见见大表哥,看看他在香港有什么路没有?”
进标笑道:“去不了了。”
陈飞一愣,问道:“怎么去不了了?”
“做不到边防证,怎么去深圳。”
陈飞心里一松,笑道:“原来是边防证。小事小事,不早点说。”
“你可以做到?”
“当然喽。”陈飞很自豪地说,“有没有相片?拿两张来,一寸的头像。我找人帮你做。”
“没带来,明天带来给你。想不到阿飞还真有本事。”
“有钱就有人。没听说过吧,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单位证明,香港信件,都是卡那些没门没路的老百姓。”陈飞得意地吐了口烟雾,说:“你要做一个星期的还是半个月,或者半年的?”
“长点时间好,半年的吧。”
“好,半年的要两百块钱。”
好小子,做张半年的边防证一张要两百块钱。进标说:“能不能便宜点?”
“熟人价。标哥,我一分都没赚你的啊,人家公安要赚钱,不是熟人还不做呢,怕出事,不是有钱就能做得到的。”
说的也是,进标心道,要割他的肉就割吧,谁叫他一心想见大哥到深圳去。喝了一会酒,吃了菜,进标问起陈乐干什么?陈飞说在解放街头卖唱片,见进标有些不明白,又接着解释,口气颇有怨言,说他会做啥?买了一个能同时录两个带子的三用机给他,帮人录唱片,也卖些原装带子,但比较贵。等喝完了酒,进标再要些饭吃,吃饱了方离开陈飞等人。
进标回到塘家寨,先把单车还给国庆,这才回家。到了家里,雪芳问:“去哪里了,吃饭没有?”
惠兰说:“一身酒气,闻不出吃了,谁请客?”
进标说:“到镇上去,回来时碰到陈飞,他请客。”
雪芳说:“秋萍和雨翔来过,想看大哥的信和照片,不知道你把大哥的信放在哪里,找不着。”
进标说:“夹在书里放在抽屉。”说着要去拿。
雪芳说:“人都走了,还拿什么。你到镇上去干吗?”
进标说:“我想去深圳,到公安局去问边防证怎么做。妈,我想这样好吗,你看看,我先去深圳见到大哥,如果方便的话我回来再带你和爸一起去,好吗?”
惠兰说:“你问我老太婆,我怎么知道?你去了,事事要小心,别害了你哥,特别要小心公安。真的见到阿吉,告诉他,爸和妈都在想他,非常的想念他。”说着竟哭了起来。
雪芳走到婆婆身边,安慰说:“妈,你别伤心,又不是见不到大哥。要不你先跟阿标去,阿标,你说呢?”
进标说:“妈要去,我没意见。”
惠兰擦了眼泪,说:“还是阿标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这事你们不要对别人说。”
进标说:“知道。”
第二天八点多吃了早饭,进标带着相片又去镇上找陈飞。陈飞不在家,他小姨慧珠说去解放街看看,可能跟阿乐在一起。
于是进标告辞小姨,出了盐水巷。这盐水巷口外便是解放街,巷口左边是卖咸鱼的摊档,咸鱼味呛鼻,过往的年轻姑娘都会捂着鼻孔走过;而巷口的右边则是一个卖手表的小店,小店光顾的人很多,手表款式多是国外的,男女装都有,且是走私货,像日本的精工表、西铁城、双狮、浪琴,连瑞士的帝舵、梅花、雷达表都有,这些表有石英机芯也有传统机械机芯的,石英机芯的表特别是日本的表比较便宜,像日本的一块精工石英表才要一百块钱。卖咸鱼的老板娘手里拿着一根短竹棍,竹棍尾端绑有破布条,她在咸鱼筐上左右晃动,驱赶苍蝇,苍蝇嗡嗡叫着飞走。那边卖手表的老板看着卖咸鱼的,只有干瞪眼的份,于是把台式风扇放在地上,对准咸摊档按下最大档吹。穿着裙子的姑娘走过,裙子被电风扇的风吹起,露出白色的内短裤,吓得姑娘赶紧用手压住裙脚,匆匆走过。街上两边的土产综合商店,五金商店,布店,糖烟酒店,镇卫生院牙医门诊等已经开门做起了生意。街上人来人往,飘荡着港台轻柔的流行歌曲,三用机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甜蜜蜜的歌声特别大。顺着三用机的歌声看去,进标远远就看见了陈飞陈乐两兄弟。
陈乐的摊档摆在国营糖烟酒商店的旁边,他穿着件花衫短袖,坐在板凳上录制录音带。他的背后是一块微微倾斜竖起的大格板,格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磁带,一顶自制的遮阳竹竿布伞替他挡住了阳光。陈飞站在旁边。
进标到了陈飞身边,下了车,拿出相片和两百块钱交给了陈飞,问道:“今天能做好吗?”
陈飞说:“应该没问题。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公安局找人做,明天我没时间做。”
进标问:“要到哪里去?”
陈飞说:“去江西。”
进标说:“那你快去做边防证吧,别耽误了时间。”
陈飞走后,陈乐拿了一张凳子给进标坐,进标问陈乐生意还可以吧,陈乐说还可以。正说着话,一个烫着波浪头发的姑娘走到陈乐面前,扔出两盒磁带,脸带怒容,说:“阿乐,你看你录的什么磁带,听没两下就不出声了。”
陈乐陪笑说:“嘉嘉,别生气啊,来,坐下,我买瓶汽水给你喝。”说着起身让给张丽嘉坐。
丽嘉还是站着不动,说:“谁喝你的烂汽水?你赔我带子。”
陈乐拉着丽嘉坐下,笑说:“行,把我整个人赔给你都行,几个带子算什么?”
丽嘉顺势坐下,可气还没消,说:“我才不要你呢,你又没钱。一个烂三用机,就想追人家姑娘了,做你的白日梦。”用手指点陈飞的头。
陈乐拨开丽嘉的手,笑说:“原装带你拿,轻音乐,圆舞曲,还是港台的流行歌曲,自己挑。”
丽嘉转怒为喜,说:“这还差不多。”起身看磁带。
陈乐靠进她,说:“真的不想喝点冰镇汽水?”
丽嘉说:“哎呀,你这人真的是,不会拍姑娘的马屁,非要我说喝你才真的去买呀。蠢猪。”
陈乐高兴地说:“明白明白。”说着到隔壁摊档拿了三瓶冰镇汽水来,一瓶给了进标,一瓶给丽嘉,自己喝一瓶。丽嘉边喝汽水,边挑选录音磁带。挑了四盒,转过身来,对陈乐说:“都是好的吧?”
“那当然。不好你拿回来,我加倍陪你。”陈乐说。
“那就不用试了?”
“不用,保证你没事。嘉嘉,这可是原装带耶。”
“知道是原装带。原装带也有假的。”
“你气死我。”陈乐又笑道:“是啊,什么都有假。现在娶老婆,要小心哦,别给人家骗了是原封未动的,那就吃大亏喽。”
丽嘉挥动着汽水瓶要打陈乐,一看瓶里没喝完的汽水撒到进标头上,便停下打闹。陈乐要拿桌布给进标擦头,进标说不用,自己用衣袖擦。
丽嘉问陈乐:“晚上去不去学跳舞?”
陈乐说:“晚上才说。”
丽嘉问:“你哥呢?”
陈乐说:“去办边防证了。你找他有事?”
丽嘉说:“没什么事。放个好听点的歌听听。”
陈乐放了一首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谈的谈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谈的谈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
陈飞回来,丽嘉甜甜叫道:“飞哥,什么时候帮我换个大一点的三用机?808也好。”
陈飞说:“嘉嘉,等我手头没那么紧的时候好吗?”
丽嘉说:“什么时候手头才不紧啊?”
陈飞说:“你问我弟弟。”
丽嘉看了一眼陈乐,说:“他呀,等他有我都变成老太婆了。我走了。”
陈乐说:“嘉嘉,你慢走。”
陈飞把做好的边防证给了进标,进标说,阿飞,谢谢你啊。陈飞笑说,谢什么,自己兄弟。心道,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帮人做事不赚钱的,除非是傻瓜。今天做一张边防证,就把昨天的饭钱都赚回来了。
进标离开了表弟要回家,路过济襄桥头汽车客运站时买了一张明天去深圳的车票。晚上母亲叮嘱了许多话,还准备了一些陈皮、橄榄、甜粄等让进标带去给阿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