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静得落针可闻,站在商商身后的歌姬们脸色惨白,暗忖这次必然逃不过此劫了,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御前失仪可是大罪,弄得不好,只怕她们这些歌姬都会被牵连进去。
商商仰首望天,微微颤抖喘息着,眼中却涌出滔天怒意,浑身气势凌厉无匹!
无论如何,她不服,若要问罪,她必要问个清楚明白!
这一段剑舞用尽了她所有心力,将这段日子以来学习到的剑舞全都化入了簪子里,用短小的玉簪舞出了长剑的风采,剑锋所指之处,横扫千军!
李治静静的看着矗立的商商,只觉得仿佛就是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她身上的气势那么剽悍强硬,这哪里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分明是一个心中有着坚定信仰的昂藏汉子,那份不屈之态就是许多男儿也未必会有。
他终于有些能够理解默为何会这般看重她了,这个女子的确有值得人看重的地方。
李治抬起了双手,不紧不慢的鼓起掌来,他必须在这个时候提前为她的举动做出一个正面的肯定,这样的先机稍纵即逝,若是让人率先发难,那就陷入被动了!
“啪!啪!啪!”大殿内突然响起的掌声,单调而突兀,却象一声云板叫醒了众人,从商商那奔放激愤的一舞中回过神来的人们,这才象是呼出了久违的那口气一般,齐齐长呼了出来。这样的舞蹈,充满了不可压抑的生命力量,直直的冲进了人的心里,让人无法抗拒,只能随着它载沉载浮。
如潮水般的掌声随之响了起来,殿中之人多半是跟随唐皇多年的开国名臣,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看了商商的舞都在心中暗惊:这个舞蹈的女子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啊!
李恪也随着众人一起鼓起掌,如鹰隼般的眼直盯着商商,眼中是赤裸裸的兴趣。这个女子总是给他以惊喜,象一个千变万化、妖媚入骨的妖精,每次看到她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个面貌都是那般的吸引他的注意。
听着大殿里潮水一般的掌声,商商这才忽然放松下来,她放下手臂,将满头油光水滑的乌发拢到耳后,带领着惊魂未定的一众歌姬们向着高踞主位的唐皇伏身跪下叩首。
“启奏陛下,此歌姬于御前散落发髻,衣衫不整,实在是有失仪之罪,望皇上对其施以惩处,以明正典刑。”正当商商松了一口气的当口,殿下的一片矮几中,却忽然步出一人,跪倒在唐皇面前,一派义正辞严的说。
李治冷眼看着下跪的人,此人名霍一清,位居御史大夫,与吴王李恪一向来往密切,眯了眯眼向李恪看去,却见李恪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不由有些奇怪,难道李恪并不知此事?
李世民看了眼跪着的霍一清,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这让霍一清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按说,御前失仪也算是不小的罪过了,若是操作得当,这个小歌姬必少不得一顿打,这样,答应金牡丹的事也算是做到了,以她的手段,在杖责的时候动动手脚,废个把人简直是说话间的事。
卖了这个人情给吴王,他在吴王面前一定能更进一步。想到此,霍一清更是坚定了一分,对于吴王,他可是相当看好的,虽说李治现在是太子,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商商!朕――不是第一次看你的歌舞了,可是却仍会被你惊到。”唐皇若有深意的说道,眼中的光深不可测,让人看不清喜怒。
“皇上恕罪,奴婢此舞只是被歌中之意所感,有感而发,并无惊动圣驾之意。”商商伏在青砖地上,头也不抬的回道。
“哦?歌中之意?”李世民挑了挑眉,他虽喜这道歌,但却对其中之意甚感模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无法明确其意。
“你且说说,歌中有何意?若你说的好,朕可不问你御前失仪之罪!”李世民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个女子每每总能口出惊人之语,他倒是极有兴趣知道,这个女子又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来。
“敢问皇上,是否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商商有些不安,虽然知道这话是李世民十分推崇的,但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扫了李世民的面子,是否会被问罪呢?
“此为前代大贤孟子所言,朕深以为然。”李世民顿了顿,有些不明商商所言之意,不过,还是回答了她。
“执掌社稷乃是为君之务,皇上可知民该何去何从?”商商伏地又问。
“这――应是从君命?!”李世民回答的有些迟疑,在他的心里虽说觉得孟子所言有理,却从未认真对待,身为国君,自有他的傲气,又哪里真会将蕞尔小民放在心里,在他心里家国天下才是真正应该认真对待的。
“皇上所言有一定的道理,但奴婢以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方是万民之所责。”商商忽然抬起头,双目直视李世民,昂然答道。
“奴婢虽是歌姬,可如有人辱我大唐,欺我同胞,即便是手无寸铁玉簪为剑,奴婢也愿马革裹尸,疆场杀敌,想我泱泱大国,岂能受高丽、突厥外族之辱,只要国民皆有此念,我大唐自可无敌于天下!”商商一口气将自己想到的全说了出来,清脆的话语在大殿中嗡嗡回响。虽然她并不肯定能达到什么效果,但想来为君之人应该都爱听人表忠心的话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李世民轻声念道,蓦然,整个大殿里都回荡着他豪气的大笑之声:“好一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商商!你真是奇女子也!”李世民大声赞道,指着商商对坐下一人道:“李靖!此女大有李夫人当初之风啊!实乃当世奇女子也!”
“皇上所言甚是!”坐在李治身后的一位七旬老者拂须轻笑,微微点头,看向商商的眼中也透着些亲近。
商商有些愕然的转头望向这个七旬老者,这位就是红拂夜奔的李靖么?当初英姿飒爽,引得红拂女倾心的李靖,如今竟然已是垂垂老矣了么?
“奴婢谢皇上夸奖,多谢李大人青眼,李夫人乃是当世奇人,奴婢岂能相比!”商商朝李靖端端正正的叩下头去,这是她极为敬佩的一个人物,红拂以歌姬之身跟随他,而李靖在发迹之后却并没有嫌弃她,反而夫唱妇随,恩爱非常,让她极是感佩。在这样一个极讲身份的年代,这样的人这样的感情是殊为难得的!
“有何不可!老夫倒是极为认同皇上的看法,拙荆若是在此也必会十分喜爱于你,你不必过谦!”李靖和蔼的一笑,眼中满是赞赏。
“商商!看在你说的话甚有道理的份上,朕便不追究你御前失仪之罪,只是到大宴当日,不得以簪为剑,大可以剑舞震慑铁勒诸部,让他们也好好看看我大唐子民是何等风采。”李世民今日确实有些高兴,一直以来,对于御下子民,他都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之感,可这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好象给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有些明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真正的含义了。
这句话对于他今后的施政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向,一个大国要有相当的凝聚之力,为君一定要调动民众之力,这样才能一呼百应,这样才可万世永存!
“霍爱卿!此事就不要再追究了,朕已答应的话可不能反悔。”李世民对下跪的霍一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眼中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这个霍一清确实需要敲打一下了,借刀杀人都借到朕的头上来了!李世民在心底轻哼一声,看来贤君也不能太贤啊!
“臣遵旨。”下跪的霍一清一头冷汗的退了下去,才回到座位上却看到对面的李恪眼里不明意义的光,不由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这事没办好,吴王不满意了么?可谁能想到这商商一个小小歌姬,居然牙尖嘴利到如此地步!就连皇上也被她哄得高高兴兴的!
“奴婢遵旨。”商商领着一众歌姬再次跪下叩首谢过皇恩。
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商商退下,今日的歌舞,他已经极为满意了,便是后面的歌舞稍粗糙一些,有了这一首曲子,与《秦王破阵乐》相和,也足够震慑铁勒诸部了。
商商领了一众歌姬低头退下,直到出了麟德殿的门口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这一番与李世民的交锋让她耗尽了极大的心力,看来,要面对一代圣主的压力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此时的商商特别佩服魏征,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固执的老头儿每次面对李世民的怒火的时候,是用着多大的勇气在与他对抗!
一回到偏殿,迎面而来的柳湘兰便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了?怎么头发全都散了?难道是演舞出了问题?”
“没事了!只是头发散了,皇上并没有怪罪。”商商的神色间有些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心力耗尽的憔悴。
“只是我们为这首歌配的舞可能要改动了,皇上命我,在这曲中配上剑舞。”商商在一只胡凳上瘫坐下来,闭着眼说道。
“这是何故?皇上对这舞不满意么?你的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湘兰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唉!一言难尽,你等我歇会再跟你说。”商商闭着眼不再说话,留下柳湘兰在一边直瞪眼。
她看了看商商身后跟着进来的一众歌姬,脸色也都不好看,当下也没有再问。只催促着下一个上台的歌姬快快跟上。
如意看着商商的样子,心中明白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商商的头发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散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