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英被陈村村民拿下,仍口出狂言,大骂道:“逆贼刁民,你们以下犯上,难逃一死!”
村口有三匹快马飞奔而来。顾英大笑道:“看吧,我们的人来了,赶紧为本县丞松绑,或许还能饶你们性命。”
道衍看得清楚,向来人挥了挥手,来的正是郑如诲、马京和夏原吉。三人来到祠堂,向连成棣倒身拜道:“殿下,我们来晚了。”
顾英一听“殿下”两字,吓得脸上肌肉抽筋,哆嗦道:“什么……殿下?”
郑如诲道:“当朝四皇子殿下。”
顾英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跪下道:“殿下,方才……多有冲撞,误会,误会。”
连成棣道:“皇上早有旨意,但凡县、州府官员有私自下乡,鱼肉百姓的,乡民可赴京告状,现已擒拿顾英,你们可将他绑至金陵,听候皇上发落。”
顾英磕头如捣蒜道:“殿下饶命,小人一时糊涂……饶命啊!”
陈寿六等人齐齐跪地拜谢道:“皇上亲派皇子前来陈村巡视,我们的冤情肯定能伸了,我等愿依四皇子的话,明天就押顾英去金陵。”
连成棣哈哈一笑,说道:“老伯,我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家帮忙。方才你说浙西‘铁脚诡寄’、‘通天诡寄’,主要是因田籍不精细所致。皇上已经开始着手重新核定田亩,制鱼鳞册。这一次和历朝历代都不同,除了精确丈量田地面积、注明归属人外,还将各类田地及各种田质,如平原、山地、低洼地、新开田地、肥沃与贫瘠、沙荒地、盐碱地等等差异,毕具其中。我想请诸位一起参与,一起监督,将那些谎报、瞒报的‘铁脚诡寄’、‘通天诡寄’的田地公之于众,这样你们就无须交冤枉租赋,富绅大户也无法逃避应缴的租赋,大家说好不好?”
陈寿六听得喜不自禁,与众乡亲齐声颂道:“皇上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成棣将陈寿六等人扶起,说道:“我修书一封,通令进京途中各州府护送你们,如有对你们进行威胁、阻挠的,就将这封信拿给他看。”
陈寿六感动的热泪盈眶,说道:“谈洋陈村百姓,将世世代代不忘殿下恩德。”
马京笑道:“殿下,看来不用小的禀报,您已经查明真相了。”
连成棣遥遥头,说道:“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马京、夏原吉,你们组织金华的贡生,马上开始重新核定田亩,造立更精细的鱼鳞图册。浙西田赋之乱,已天下皆知了,我们必须将浙西做成一个样板,供其他州府仿效,包括通令民众,尤其是请各村有威望的耆老一起参与、监督,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只依赖大户——想浑水摸鱼逃避租赋的,恰恰是那些大户!”
马京、夏原吉高兴领命。
马京道:“浙江大户逃避租赋也是有客观原因的。”
“哦?你说说看。”
“大旸规定,凡官民犯法,被抄家没产者,土地概归入于官。其中,苏州府抄没的田地最多,达三百八十多万亩,占全府田地的三分之一以上。抄没的对象,主要是蔡诚吴国的文武群臣,原籍富民。其次则属浙江一带,比如谈洋,原是方国珍属地。没官田有‘一没’,‘再没’,‘三四没’者,科则随之加重。”
道衍频频点头,说道:“一没、二没科重情出有因,二没以上,实不宜再加租赋。”
连成棣道:“连日所见,及诸位讨论所得,我将写成奏章禀报太子和皇上。华中之类,乱社稷之贼,利字当前,恩义都成了虚谈。对付他们,施恩不是办法,一要约之以法,二要督之成章。鱼鳞图册至关重要,丝毫马虎不得。”
马京笑道:“浙西大户,倒是有一人颇特殊,殿下可愿一见?”
“谁啊?”
“此人姓谢名彦飞。”
连成棣知道他是叛将谢再兴的族亲,说道:“好啊,他有何奇特之处?”
“谢彦飞每年交粮万石到京师,从来没有延误过,而且他所运粮米,运耗几乎为零,处州一地,美名远扬啊。”
连成棣听得激动,说道:“赶去处州,约上杭州知府周贵桥和他儿子周铸,晚上一起喝酒!”
宴席设在处州“常相守”酒庄。
连成棣初一看谢彦飞,吃了一惊,此人身材孔武有力,两道剑眉,虎目精神,脸上一道三寸长的刀疤,像极了出身绿林的盗贼。
酒过三巡,连成棣举杯敬了谢彦飞一杯,问道:“粮长由大户担任,可我一路巡视,只听说有粮长盗卖官粮、逃避租赋的,还没听说像你这般积极送粮,保质保量的,敢问是何缘故?”
谢彦飞道:“不瞒殿下,我本在谢再兴将军麾下效命,吃过军粮不济的亏,也吃过军粮质莠的亏,深知粮米对战事的重要。现在荣幸地成为粮长,当然不能叫往日弟兄在背后骂我。”
连成棣哈哈一笑:“若是大旸多几位你这样的粮长,我和周知府就轻松多了。”
周贵桥道:“每回州府主簿从京师回来,我都听说粮米租赋和户部的账本对不上数目,谢兄弟可知道其中缘由?”
谢彦飞道:“粮米的运耗只有一种情况:质莠。原因却有两种,一是收粮时,有刁民或粮长纳粮入水、纳豆入水,故意用渗过水的米谷、豆子交粮,增加粮重。这种情况非常危险,有时堆在粮仓,因热气蒸发之故,能把整座粮仓上万石粮米全部毁掉。第二个原因,是运送途中碰到雨雪等恶劣天气,导致粮米变质。可无论哪种原因,都是可以防范的。所以,真正运耗的产生,只是因为粮长贪污所致。”
“是这样?”连成棣惊得目瞪口呆。
周贵桥道:“我也感觉蹊跷,每次查验粮长交粮单证,务求将运耗控制在一成以内,不然就对粮长实施责罚。可据我所知,其他州府通常是两成,全国算下来、十几年累积下来,可不是小数啊!”
连成棣道:“如谢兄弟所说,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户部瞧不出来?”
谢彦飞笑道:“户部才不管你的运耗呢。他们只按你缴纳的粮米进行登记,多少合格就填写多少,运耗的问题,由粮长和地方州府消化解决。比如处州收了一万石租赋,运耗两成,户部的账本便显示纳粮八千石,尚欠两千石。知府、主簿这时便要求粮长重新收粮,按田亩把运耗摊下去,不断加重农户负担。实际上,运耗得益最大的是粮长。粮长为保乌纱,通常再去贿赂当地的知府、主簿,结成利益同盟。”
“其他农户怎么不举告?”
“一般都不会。因为粮长都是当地大户,交的粮最多,还要帮忙收粮、管理、运送,付出的远远超过普通农户,他从运耗中捞一点好处,只要不离谱,多数农户还是能接受的。可气的是,近年粮长越来越嚣张了,除了运耗之外,又巧立各种名目横征暴敛,什么录帐钱、茶水钱、官敬钱等等,粮长和地方官吏蛇鼠一窝,相互勾结,致使普通农户敢怒不敢言。”
“周贵桥,杭州府的粮长可有这些收费名目?”
周贵桥道:“殿下,我敢担保,绝对没有!只要有心,这些都是可以杜绝的。比如说,定期派小吏去各家农户打听打听,一有举告,便立即拿粮长是问,这些名目就不可能存在,关键是地方官吏能不能洁身自好。”
连成棣端起酒杯道:“听了你们一席话,我心潮难平啊。待赈灾完成后,我当向皇上禀报,拿出一个合理的整治办法来。我希望你周贵桥、谢彦飞,还有卢胜乾、赵艺群他们,都能切身为社稷百姓考虑,真正替皇上分忧,不然,皇上下旨彻查,出了问题,就算是皇上皇后至亲之人,我也绝不能容情。”
周贵桥、谢彦飞等人纷纷举杯,说道:“我们盼这一天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