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斋先生周可馨远去,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连生道:“师叔何出此言?”
乐斋道:“我见周小姐确实是印堂发黑,恐有灾病。而且……算了,我们还是回医馆吧。”
连生追问道:“而且什么?”
乐斋犹疑良久,说道:“周小姐恐怕活不过半年。”
连生道:“怎么可能?我见周小姐虽然脸色阴郁,但体质是好的。”
乐斋道:“连生,你有所不知。我们大夫讲究望、闻、问、切,这望就是望气,是我们的首要功夫,‘望而知之谓之神’。周小姐脸色偏青,右腮潮红,右腮主肺,已显病症,应是郁抑成病,而且时日太久,伤及脏腑,现在只是生气仅存罢了。半年之内,必定病发不治。世人抑郁之症,都是轻慢无视,长时间拖出来的,而且心病还需心医,很难下药。”
连生道:“师叔,周姑娘心地善良,缘何有这等恶缘?我们既为大夫,本当救人出离病苦,咱们还是赶去南城门,将你刚才所说,告知他们吧,以免贻误治疗。”
乐斋叹气道:“连生,理虽如此,但人生死有命,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相信。就算相信,要起死回生也是机会渺茫。既如此,我们何不顺其自然。”
连生道:“师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乐斋见连生如此坚持,不忍违拗,二人急匆匆赶去南城门。但见一驾马车,已出城急驰而去。连生、乐斋再左右寻找,过了一个多时辰,却哪里还有周可馨一行人的踪影!
连生喟然叹道:“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乐斋道:“连生,你不必过虑,或许是我看错了。待我今晚打坐入定,于定中观照,若是周姑娘还有机会救治,我们就去周庄找她。”
连生想想也只好如此。二人回到医馆,可连生却始终牵挂此事,心头闷闷不乐。
第二天一早,连生便来见乐斋,急切地问道:“师叔,昨夜定中所见如何?”
乐斋道:“喜忧参半。你是先听喜,还是先听忧?”
连生道:“先听喜。”
乐斋道:“周姑娘应该有机会救治。”
连生道:“那忧呢?”
乐斋道:“周姑娘此生命运多舛,只怕一生无子,而且我定中所见,仿佛她日后会弑夫,然后自杀身亡。”
这几句话,听得连生胆战心惊。问道:“师叔,禅定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吗?”
乐斋道:“佛言因果,分定业和不定业两种。定业不能改变,即使释迦牟尼佛在世,预见到他释迦一族会被外族入侵所灭,也无法改变。后来目犍连示现神通,将部分释迦族人用钵盆带去天上,可回到世间打开钵盆一看,这些人竟化为血水。可见定业不能改变。不定业,有可能改变,只要断绝业力发生的因缘,便能幸免。如同种子在地里,没有水、阳光、养分,就不会发芽一样。”
连生道:“若如此,但劝周姑娘一心向佛,断了婚嫁念想,便无那弑夫、自杀之事了。”
乐斋道:“哪有那么简单。就我所知,凡禅定中所见,通常都是定业,只怕周姑娘的命运是难改了。我们且想想办法,如何医治周姑娘的病吧。”
连生心道:治病固然重要,可救命更加重要,如何能做到呢?
乐斋、连生找到华回天,将周可馨一事的前因后果如实禀告,只是不提乐斋昨夜入定所见等事。华回天听后,赞许道:“大医者必有大德。想不到连生到医馆不足半年,就有这样的见识和德行,你乐师叔果然没看错人。乐斋,你们就放心去吧,医馆有我呢。”
二人回屋,收拾好行装,便要赶往周庄。这时华回天拉着乐斋道:“《皇帝内经》上说:肺主忧、主悲,脾主思。周姑娘忧虑抑郁,日久必伤肺,咳嗽气喘便是病发的前兆。忧悲生思,肺脾皆伤,肺失肃降,脾不上行,心火上炎,不思饮食,则胃气枯竭,一旦炊米不进,就回天无术了。所以老夫仔细想了想,可否用反其道而行的法子,先保住周姑娘性命,再调理脏腑阴阳。”
乐斋疑惑道:“反其道而行?”
华回天道:“不错,这个法子虽有风险,但眼前病情险恶,不妨死马当成活马医。用药但攻伐肝脏,使肝木不能趁强临肺金、泻脾土,则性命暂时可保。至于具体的药方,我一时想不周全,只因伤肝之药,往往也会伤肺、脾、肾,如此便立服立毙了。”
乐斋道:“抑肝盛阳,求活肺、脾,果然是好法子。谢谢掌柜的指点,我当根据具体病症,再思量用什么方子。”
华回天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愿周姑娘吉人天相吧。”
一路上,乐斋表情严肃,脑海里始终在想华回天的治疗方案,几次在交叉路口都走错了。连生知道事情重大,也不叨扰。
周庄是离定阳县最近的庄子,八里地,不消一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庄外。二人向一家农户讨了碗水喝,顺便问及周府如何去。
农户道:“周府原是定阳县的大家族,可惜这十几年,运道颇不济。前年秋天,周家小少爷和小姐去横涧山狩猎,不想有只大虫跳将出来,小少爷的马受了惊,狂奔之下,周少爷一个不稳,滚落马下,不幸被尖锐朽木刺穿腹部,当场惨死。周家奶奶白氏闻听噩耗,晕倒在床,不到半年也撒手人寰。周家老爷周剑雄,受连番打击,便意志消沉,无心照顾府里事务。前一阵儿听说族里的丝茶商队,在短松寨让匪徒劫了,这才领了护卫亲信去赎,至今未回。”
连生低声道:“弟弟和母亲惨遭不测,家里又横生变故,周小姐果然是心病已久。师叔,那日你说心病还需心医,很难下药,一路上见您低头思索,不知可有了计策?”
乐斋道:“心病还需心医……”忽然愁眉大展,喜道:“连生,我倒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离了你不行,你可愿意作出牺牲?”
连生不解地道:“师叔但说无妨。”
乐斋便凑在连生耳边,如此这般,好一番叮嘱。直听得连生张大了嘴巴,诧异不已,连声道:“师叔,这如何使得,您莫非是开玩笑?”
乐斋正声道:“连生,你难道想周小姐香消玉陨吗?”
连生沉思片刻,无奈道:“也罢,我权且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