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年关将近,华回天着人清点帐目。灾年不同往年,虽然医馆上下齐心协力,开源节流,可由于患者药钱、诊金赊欠太多,是以营收利薄。
华回天召集医馆大夫及一干伙计,说道:“慈济医馆在定阳县开了四十多年,皆有赖各位竭诚出力。今年想必大家知道,病患赊欠十有八九,营收很差。要过年了,医馆会从老家底儿里拿出一点银子,大家依旧按帐目发放年金,务使每家都能开心过年。”
医馆上下听罢,纷纷谢过华回天。乐斋知道掌柜的不易,便道:“掌柜的,我和连生无家无口,吃住都在医馆,无甚开销,但取二两银子过年就够了,其他的就请掌柜的代劳,帮我们存着吧。”【注】
华掌柜知道乐斋心意,笑道:“那好罢。”又有其他伙计纷纷表示但取部分年金。华掌柜平时当伙计们是一家人,此刻见大家如此诚恳,愿与医馆共渡难关,心中感激。转念想起一事,对大家道:“前日收到百草送来的书信,说是这几日便能回定阳。到时我们都聚一聚,替少东家接风。”
众人也许久没见少东家了,都欢呼雀跃,一年多的惨淡,便被这些喜讯冲散了。
定阳县城也逐渐热闹起来。来自附近各庄的农户,挑着秋季收获的一些花生、大豆到城里售卖,顺便买点年货、来年的种粮回家。还有江湖卖艺的、相面的、说书的、耍把式的,都在前街汇集,一时间人头攒动,恢复了几分繁华。
乐斋和连生从裁缝店出来,趁无事,二人便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相面的精瘦老头,拦住一位少女,说道:“姑娘,我见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面带凶兆。不久前,你家中定遭变故。”
少女面容忧戚,见老者这么说话,身躯轻轻一颤。
相面老者又道:“若不尽快化解,只怕令高堂也将有难哩。”
少女道:“大爷,你说我父亲会有凶险?”
相面老者见少女不谙世事,心中窃喜。把招牌一挑,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你既与我有缘,但需十文,我‘张神仙’可为你指点迷津,包你父亲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少女从腰间钱包里掏了十个铜板,毫不犹豫地递给张神仙。
张神仙道:“我这里有逢凶化吉仙丹一粒,只需放入饮食中,让你父亲吃下便可。”
少女道:“我父亲出门在外,这仙丹如何用得?”
张神仙道:“无妨。仙丹你留着日后再用。我这里还有护身法符三张,十文一张,贴在你父亲的塌下、椅下、书斋,即便他出门在外,也能护他平安。”
少女寻思,自己原是担心父亲在外安全,这仙丹无用,还是买些法符才好。正要掏钱,忽听不远处一中年男子叫道:“小姐,切莫受骗。”
少女道:“强叔、欧阳哥,你们回来了。”
中年男子道:“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说在那边等的吗。”
少女道:“我见这边热闹,便过来瞧瞧。”
男子道:“小姐,这时节人多手杂,你可要当心。我听大童说,老爷这几日便能回府,你切莫听人瞎说。”男子又转身对张神仙道:“哟嗬,张神仙是吧?我倒是看你面带凶兆,要是不把钱还回来,只怕难逃今日。”
张神仙见状,连忙满脸堆笑道:“两位大爷,老朽不过在江湖上混口饭吃,铁口钢牙说得准了,便蒙善施主赏些零钱,绝无强讨。今日要是冲撞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打算离去。
中年男子两人正欲上前拦住。少女却道:“强叔,欧阳哥,算了,让他去吧。”
张神仙笑道:“如此多谢,小姐心地善良,必有好报。”
中年男子便也作罢,对旁边的青年道:“欧阳,你陪小姐周围走走,我去醉一丁买些老爷爱吃的酒肉,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原来的地方会合,打道回府。”
青年答应了,便跟在少女身后,往热闹的人群走去。
连生感觉好奇,问道:“那张神仙一眼便知道姑娘家中有变,莫非他有神通?”
乐斋笑道:“哪有什么神通。像她这种富家小姐,衣食无忧,却面容忧戚,除了家中亲人变故,还能有何事?”
连生听了哈哈一笑:“原来如此。”
这时就听得前方传来悠扬的琴声,有个农家小女,姿容端庄,怀抱琵琶,委婉吟哦,唱起一支悲凉萧索的小曲来:
“秦时月,汉时关,
阅尽多少风流,如烟散。
情长儿女,万里河山,
见谁人,得志还?
来也阑珊,去也阑珊。
红尘苦,富贵空,
迷却芸芸众生,梦黄梁。
尘烟旧事,山海金兰,
问世间,几人知?
生也无常,死也无常。”
那歌声清扬而忧伤,连生听得颇为动容。小女唱毕,便有一老者端了木盘,向周围行礼求打赏。乐斋、连生二人,都施了两文。就见先前相面的少女,也正要掏钱,忽然道:“欧阳哥,我钱包不见了。”
连生抬眼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匆匆往人群中逃去。连生喝道:“站住!”便飞身追过去,一把抓住乞丐的衣袖。
那乞丐回身恨恨地道:“放手。信不信我弄死你?”
连生道:“钱包拿来,我放你走。”
乞丐恶狠狠地瞪着连生,然后道:“妈的,又是你这个死剋星。”说罢将钱包往地下一扔,挣脱连生,慌忙逃去。
连生不知乞丐话里何意,楞了一下,随即拾起钱包。少女和青年、乐斋也赶了过来。连生将钱包还给少女,道:“可要好生收着。”
少女跑了这一小段路,此刻脸色有些潮红,气喘吁吁地说道:“谢谢小哥帮忙。请问小哥尊姓大名?”
连生道:“我叫连生,这是我师叔乐斋先生,是慈济医馆的大夫。”
少女向乐斋一欠身,乐斋打量了少女一番,却欲言又止。
少女道:“我是定阳县八里外周庄的,我叫周可馨。”
青年拱手道:“我是欧阳晏,周府的管事,谢过连兄弟。”转身又对周可馨道:“小姐,这里人多手杂,我们还是早些去城门口,强叔估计也快到了,莫让他等得焦急。”
周可馨道:“好罢。连生、乐先生,我们先走一步了,日后有机会来周庄,不妨到舍下喝茶。”
乐斋、连生谢过。周可馨、欧阳晏便转身离去。
【注:一两银子相当于300元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