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暗中跟着两方人到了城郊,借着皎洁的月光,就看清了走在她前面的那两个人,都穿着青色具服,显然是公家的人。
四个黑衣人将程率护送到南篱门外,便放心的停下了,程率这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问:“你们方才说,是殿下派你们来救我的?”
程率心里清楚,萧映没派人杀他灭口已是他祖上烧高香了,他岂敢指望萧映救他!
领头的黑衣人回道:“殿下嘱咐程主簿,要想活命便赶紧离开建康,他还在城外三里路的那家茶肆给您准备了些金银细软,叫您晚上先过去躲一宿,明日一早,他会派人将您的父母送去,同您一道走。”
“当真?”程率一向知道萧映的性子,他自也知道,萧映断不会如此好心,何况他又知道他那么多秘密。
领头的黑衣人似乎已看出他的顾虑,便又撺掇道:“程主簿,您与殿下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绳子若是断了,谁也不好过,您听小人一句劝,赶紧走吧,莫再回来了!”
程率仔细一想,这人说的,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他与萧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映想必也不敢轻易杀他灭口,否则,必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是如此,那程某就先谢过你们几位了,”程率说罢,扭头就走,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南赶去。
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似是交了差一般松了口气,而后便回头,打算回王府复命。
玉枝与那两个公家的人见势,怕被他们四人瞧见了,连忙退至左右躲起来。
待四个黑衣人已走远了些,那两个公家的人便一齐飞身而出,脚踏寒风,迅速追到了才跑没多远的程率面前。
二人落地,背朝着程率,程率见朝廷的人追来,自然大惊,“你们……”
话音未落,两人就已转过身来,面朝程率,一齐向他出示了原本塞在腰间的牌子,齐声道:“廷尉署!”
程率认出了他们,玉枝躲在暗处看见他们的脸,也已将他们认出。
原来是廷尉监,正是白天跟随郑回前往胭脂坊,将程率押送至廷尉狱的那两位。
两个廷尉监齐齐的将手中的牌子塞回到腰间,而后便又将程率押着往回走。
程率心情凝重,已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逃跑,他心想,萧映可以救他一回,恐怕救不了他第二回了!
玉枝仍躲在暗处,眼望着程率被人救出来,又被人押回去,心中不免想笑,见廷尉署的人押着程率已然进城,她也忙回侯府。
眼下虽已天黑,可谢徵正等着玉枝的消息,尚未歇息。
谢徵侧身坐在梳妆台前,单手支颐,正闭目小憩,忽闻一阵推门的声音,她听见响动,自被惊醒,忙微微坐直了身子,头便往外间探去。
果真是玉枝回来了。
“娘子!”
玉枝急急忙忙唤谢徵一声,谢徵见她进来时,还穿着廷尉狱狱卒的衣服,便知她已去过廷尉狱了,忙问:“廷尉狱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动静?”
玉枝禀道:“临川王的确派人去廷尉狱了,却并非为杀程率灭口,而是去劫狱的,他们将程率劫走,护送到城南,叫他先在南郊三里路的茶肆藏身一晚,说明日一早会将他的老父老母也送去,同他一起上路。”
谢徵只听了玉枝说到程率逃了,至于她后面说的什么,谢徵却是无心听进去的,她心中不安,忙问:“那程率果真逃了?”
“逃是逃了,可又被抓回去了,”玉枝说话间,强忍着笑意。
谢徵狐疑,又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枝解释道:“程率被他们劫走,奴一路跟着,却发现还有两个廷尉署的人也跟过去了。那几个劫狱的,只把程率送到城外,就叫他自己往茶肆去,他们一走,廷尉署的人自然就现身了,程率那时才走了有多远?廷尉署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制住了。”
“如此甚好,”谢徵唇边挂着笑意,继而又思忖道:“你适才说,临川王叫程率先藏身在南郊茶肆?”
“是,还说明日一早会将他老父老母也送去。”
玉枝说罢,谢徵就斟酌了一番,她哂笑道:“欲擒故纵,真是好计策!”
“欲擒故纵?”玉枝听得一头雾水,谢徵接着说道:“我猜,他是故意将程率放了,待明日一早,再亲自抓他回来,这样一来,就会让陛下以为,临川王清理门户,大义凛然,他和程率这桩案子,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娘子如何得知?”
谢徵轻轻一笑,言道:“他若真心想放程率走,自然早早的就将程父程母送去南郊茶肆了,何必等到明早?这分明就是为了拖住程率,一个幌子罢了。”
她说至此,又接着说:“计是好计,可惜啊,千算万算,算不过廷尉署早有防备。”
玉枝亦是讥笑,道:“管他是什么心思,总之他的计划如今是落空了,程率都被抓回去了,审讯照常不误,那临川王总不至于故技重施,再找几个人去劫狱吧。”
谢徵笑而不语。
彼时武陵王府内,郑回匆忙赶来求见萧晔。
萧晔已然歇下,闻知郑回来此,心知必定是廷尉狱出事了,急急忙忙的爬起来,连外衣也顾不上穿,裹了件大氅就去前厅了。
他走到前院,还没进前厅,一望见郑回,隔老远就问:“是不是廷尉狱出什么事了?”
郑回匆匆行礼,而后就禀道:“临川王派人去劫狱了。”
“劫狱?”萧晔一脸的不可置信,他道:“以三哥那脑子,不是应该派人去杀程率灭口吗,怎么会去劫狱?”
郑回想了想,就说道:“听说临川王今日去过含章殿,这劫狱……想必是贵嫔娘娘的意思。”
萧晔也颇是关心程率究竟有没有逃掉,他问:“那劫成了吗?”
“劫是劫成了,不过,下官早就派了廷尉监在暗中守着,程率逃到南郊,又给抓回来了。”
“抓回来了就好,”萧晔暗暗松了口气,郑回紧接着又略显试探的问:“殿下,今日临川王派人劫狱,此事要不要上奏禀报陛下?”
“不必,”萧晔当即制止,说道:“无凭无据,当心引火烧身,今日就当什么事也发生过,如若父皇问起你,那你便说有人来劫狱企图救走程率,但是没有劫走。”
“是,”郑回低低的应了一声,萧晔紧接着又道:“你且回去,派人好生盯着程率,莫再出什么岔子了。”
郑回拱手,“是,下官明白!”
含章殿里,谢贵嫔坐在梳妆台前,有小宫女跪在她身后,正要服侍她卸下头上的珠玉簪花。
何女史慌里慌张的走进来,惊呼:“娘娘!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谢贵嫔并不在意,说话间还风轻云淡的。
何女史近前来,冲跪在旁边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待宫女退下,何女史方才放心禀报她,却是附耳同她小声说完了。
“你说什么!”谢贵嫔听罢,亦是大惊失色,她攥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骂道:“真是废物!都送他到城外了,又被抓回来了,这个废物,要他还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杀了灭口!”
“娘娘!”何女史诚惶诚恐,急忙说道:“当心隔墙有耳!”
“不行!明日陛下必定要带程率上殿审讯,到时保不齐光儿就要被他供出来,那本宫这么多年花的心思可就全白费了!”
“娘娘……”何女史心中忐忑,她见谢贵嫔这架势,莫非也决心要杀程率灭口?
正思量着,就见谢贵嫔站起身来,言道:“本宫要亲自去趟廷尉狱!”
何女史心下一惊,忙道:“万万不可啊!娘娘,程主簿既被抓回去了,如今廷尉狱必定戒备森严,娘娘这一去,岂不是正中下怀?”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谢贵嫔说着,又气又恨,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废物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贵嫔在寝殿内踱步,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何女史忽道:“娘娘,奴婢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谢贵嫔终于停下脚步了。
“明日陛下会命郑廷尉亲自带人押送程主簿去式乾殿,咱们不妨派人在宫门口设下埋伏,等郑廷尉押着程主簿经过的时候,咱们的人手便上前假意劫走程主簿,这个时候再叫殿下带些人手来救场,就地将程主簿斩杀。”
“不妥,这样太冒险了,皇城内有北军巡逻,宫门口还有卫尉把守,咱们的人手根本没有办法混进皇城内,再说,陛下也不一定就是在宫里头审讯程率,保不齐为防生事,会移驾廷尉署,到时又该怎么办?”
何女史听罢,方知自己想得过于片面,连忙请罪,低头道:“奴婢愚钝!”
谢贵嫔思来想去,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陡然说道:“有办法了!少言,你随本宫去趟庾家,本宫要见庾太傅。”
未多时,谢贵嫔便带着何女史悄悄的出宫了,二人都披了一身斗篷,一路上都避着北军,提着灯笼好不容易才寻到庾元规府上。
此时已是戌时,连把守在府门口的门房都已经回屋歇着了,更何况庾元规。
谢贵嫔带着何女史寻到此处,何女史匆忙叩门,许久方有家奴,前来应门,却是将门开了只一人能进出的缝,探出头来,睡眼惺忪的问:“你们是何人?”
何女史道:“宫里头来的,这位是贵嫔娘娘,此番来找庾太傅,有急事相商。”
家奴闻知二人是宫里来的,他将谢贵嫔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眼,仍然半信半疑。
忽又有北军巡逻至此,远远的朝这儿走来,谢贵嫔回头看了一眼,唯恐被看见,就在此时,家奴也终于大开府门,谢贵嫔便连忙带着何女史走了进去。
“太傅早已歇下了,两位在此稍候,容小人去通传一声,”家奴将谢贵嫔与何女史安顿在前院的会客堂,而后便速速去了后院,他到庾元规屋外,连连叩门,未多时,门便开了。
庾元规只披着件长袍,站在门内,两手仍抓着门边,斥道:“怎么大半夜的来此叩门!”
家奴禀道:“外头有两个女人,宫里头来的,还自称是贵嫔娘娘,说是找您有急事相商。”
庾元规一愣,忙问:“可是谢贵嫔?”
家奴不认得谢贵嫔,自然摇头,讪笑道:“小人也不知……”
庾元规走出屋来,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又三两下的就将披在身上的长袍拢拢塞塞,便穿得规规矩矩的,前去会客了。
谢贵嫔与何女史仍站在客堂中,二人正焦急等待,庾元规至此,果然见是谢贵嫔来了,他急忙上前行礼,“老臣姗姗来迟,请娘娘恕罪。”
“太傅快快请起,”谢贵嫔亲自将庾元规扶起,言道:“本宫有要事找你帮忙。”
“娘娘请说,”庾元规谄媚的笑了笑。
这庾太傅是自己人,跟了谢贵嫔已有多年了,谢贵嫔自然信得过他,如今便将事情原委都已道出了,庾元规得知程率又被捉拿下狱,心中也颇是忐忑,谢贵嫔道:“本宫听闻,庾太傅有个表侄,就在廷尉署当差,可否请他通融一下,本宫过去,有几句话同程率嘱咐。”
庾元规面露为难,讪笑道:“老臣的确有个远房表侄在廷尉署任职廷尉监,可那都隔了几代亲了,且不说是远房的,何况又多少年都没来往过了,这趟过去,他不一定就愿意理会老臣。”
“话虽如此,可太傅你总归是长辈,不管怎么样,做晚辈的,总要给你几分薄面的,”谢贵嫔接着又说:“本宫只要一柱香的功夫,就同程率嘱咐几句话。”
“既是娘娘开口提了,那……那老臣愿意一试,”庾元规说罢,就请谢贵嫔与他一道出府,戌时北军巡最后一趟夜,也已各自散职回家,他们一行人便乘坐马车赶往位于北弛道西侧,大通门外的廷尉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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