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率已被廷尉署押走,胭脂坊的小厮急急忙忙赶往临川王府,守门的部曲将他拦住,他便解释道:“小人是在程主簿手底下干活儿的,程主簿出事了,有劳两位大哥容小人进去禀报临川王殿下。”
两个部曲闻言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拦着小厮的那一个,给另一个部曲使了眼色,朝着府内扬了扬下巴,那另一个部曲会意,便往府内走,匆忙寻了去萧映所住的院子。
彼时萧映正在院子里会客,会的是太傅庾元规和司农卿陆惠林。
萧映坐在主位,左拥右抱的寻欢作乐,葡萄美酒在前,美人在侧,不可不谓之逍遥快活。
庾元规与陆惠林坐在客席,一左一右,二人虽没有美人相伴,可两双眼睛也都目不转睛的紧盯着面前搔首弄姿,翩翩起舞的数位佳人。
部曲匆忙寻来,禀道:“殿下,外头有个人,说程主簿出事了,要求见殿下。”
萧映一副不信的样子,噗嗤一笑,言道:“程率?他能出什么事。”
那部曲紧接着又说道:“那个人,自称是在程主簿手底下做事的。”
在程率手底下做事?萧映方留意起来,他细细一想,在程率手底下做事的,难道是胭脂坊的?
萧映不急不忙的推开左右两位衣衫半褪的美人,向部曲招了招手,不耐烦的说道:“叫他过来。”
“是,”部曲忙又出去,到府门口去领了小厮到院子里。
小厮才一进屋,当即就“噗通”一声给萧映跪下了,着急忙慌的说道:“小人是胭脂坊的小厮,叩见临川王殿下。”
“起来说话,你方才说,程率怎么了?”萧映抬了抬手,示意小厮起身,小厮却跪着不敢起,就只说道:“回殿下,适才有廷尉署的人到胭脂坊,一顿乱轰,把程主簿给抓走了!”
“你说什么!”萧映大惊失色,当下就不由自主的撑着面前的食案站起身来,却是半弓着身子,他继而又吞吞吐吐的说:“你说廷尉署的人,把……把……”
萧映已然吓得语无伦次,话未说完,便又一屁股重重的跌坐在身后的胡凳上,他一手仍然搭放在食案上,双目圆睁,却无半点神采,似乎已六神无主了。
陆惠林与庾元规亦是惊得先后起身离席,陆惠林也一脸惶恐之色,那几家馆子,可是他出钱给程率开的!
这时小厮又禀道:“还有一方人,带着封条把几家馆子都给查封了,小人目不识丁,也不知那封条上写的究竟是个什么字……”
“定是御史台的人……定是御史台的人!”萧映惊慌失措,忙又站起身来,走到中间,左右看着庾元规和陆惠林,颤着双手问:“怎么办……怎么办……那程率若是将本王供出来,本王怕要……怕要……”
怕是要被贬去封地了,就算不被贬去封地,想也难逃责罚,萧映未敢将后果说出来,只是双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他还指着能坐上储君之位,若是被贬去封地,那这一切可就全完了!
陆惠林也唯恐被程率供出来,到时不免要受牵连,于是惊恐道:“殿下,事已至此,恐怕得灭口了!”
“不可!”庾元规一口驳斥,言道:“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陆惠林急不可耐,“那太傅觉得该怎么办!”
庾元规道:“依老臣愚见,此事需得同贵嫔娘娘商议。”
“对!对!问母妃!问母妃!”萧映说着,忙不迭就往外走,火急火燎的进宫去了。
含章殿内,谢贵嫔正端坐与正殿,萧映跪在她跟前,胆战心惊的将事情原委道出,而后两手就抓住谢贵嫔的裙角,仰头带着哭腔说道:“母妃,求您一定要救救儿臣……”
谢贵嫔听罢,已气得攥紧了拳头,恨恨道:“真是废物!”
萧映不敢吱声儿,谢贵嫔又狐疑道:“这好端端的,陛下怎会知道此事,莫不是太子和武陵王那边又使了什么阴招?”
“母妃,眼下都火烧眉毛了,您可别问是谁设计儿臣了,紧忙想想办法吧!”
谢贵嫔抬起一脚,就狠狠的将萧映踹倒,骂道:“没用的东西,出了事就会跪下来哭天喊地,求这个求那个!你早干什么去了!我早说过,那青楼赌坊开不得,你偏不听,如今可倒好,到底还是出事了!”
“我……”萧映让谢贵嫔骂得狗血淋头,始终是大气都不敢出,更莫说是还嘴了他只哭诉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再不敢乱来了,可如今……如今程率被抓去了廷尉狱,那郑回是个狠厉之人,又明里暗地都同老五勾结,势必会对程率严刑拷打,逼他将儿臣供出来……”
谢贵嫔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就别过脸,不再看萧映,萧映却又跪着爬到谢贵嫔跟前,两手拉扯着谢贵嫔的衣袖,哀求道:“母妃,父皇一向不偏爱儿臣,他早有打算将儿臣撵去临川,倘若程率将儿臣供出来,那儿臣可就完了!”
“你也知道啊!啊?”谢贵嫔气得眼冒金星,浑身发颤,指着萧映的鼻子骂道:“你明知道你父皇有意打发你去封地,还不知收敛些,成天净给我惹是生非,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萧映是被她骂大的,听多了像“废物”、“蠢货”、“没用的东西”……诸如此类甚至是更难听的话,如今早已习惯了,他嘟嘟囔囔的说道:“母妃,要不……要不儿臣派人去廷尉狱杀了程率……”
话音未落,谢贵嫔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扇了过来,她大骂:“蠢货!你身边的主簿鱼肉百姓,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吗!你如今去杀人灭口,你父皇会猜不出来是你动的手?”
萧映一手捂着通红的脸颊,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望着谢贵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儿臣就干坐着等死?”
谢贵嫔站起身来,在殿中来来回回的踱步,刻不容缓的思忖对策,她忽道:“去找几个人劫狱,把他放了。”
“把他放了?”萧映诧异,跪在地上转了个身,不可置信的看着谢贵嫔,道:“母妃,程率这厮,可不是好人,您把他放了,恐怕比杀他灭口都要冒险!”
谢贵嫔剜了他一眼,斥道:“你没听说过‘欲擒故纵’吗!”
萧映自来愚笨,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一脸茫然的看着谢贵嫔,谢贵嫔解释道:“先将他放了,再将他抓回来,你亲自去抓,他若反抗,你便亲手将他杀了,要叫你父皇知道,你大义灭亲,同程率开的青楼赌坊,半点关系都没有。”
大义灭亲之事,谢贵嫔可不是头一回做了。
萧映总算领会了谢贵嫔的意思,他忙笑道:“母妃高明!儿臣明白了!”
谢贵嫔冷着脸瞥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安排?”
萧映忙不迭站起身来,笑道:“是是是,儿臣这就去安排!”
他说罢,忙就出了宫去。
郑回亲自带人将程率押至廷尉狱,而后就进宫复命去了,他进宫之时,李叡正巧出宫,想来已同萧道成复命过了,待他进宫复命之时,就见萧道成坐在式乾殿的书案前,单手支额,揉捏着蹙拢的眉心,双目紧闭,疲惫不堪,又好像甚为烦躁焦心。
“禀陛下,臣已将程率下狱,听候陛下发落。”
萧道成睁眼,见郑回来此,便放下手,担在腿上,正襟危坐,严肃的说道:“先将他关押在廷尉狱,待明日下朝,你将他押来式乾殿,朕要亲自审问他。”
“是。”
郑回出宫后并未回府,却是直奔武陵王府去,他笑眯眯的同萧晔说道:“临川王那边出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事发突然,萧晔尚不知萧映那边出了事,是以郑回提及此事,他还一脸惊讶。
郑回如实禀道:“今儿晌午,下官正呆在廷尉署,突然就被陛下召进宫了,路上又碰见御史大夫,也说是陛下急召,到了式乾殿,就看陛下憋了一肚子火,说有人上密奏弹劾了临川王身边的主簿程率,状告他私营青楼和赌坊,荼毒百姓,命下官速去拿人,又吩咐御史大夫查封了几家馆子。”
“哈?竟有此事?”萧晔噗笑,像是闻所未闻一般,深感新鲜,他又问:“那父皇那边怎么说?”
“陛下说,先将程率收押,待明日他会亲自传审,”郑回说罢,萧晔又问:“可知是何人上的密奏?”
郑回仔细想了想,猜测道:“怕不是太子那边?”
萧晔斟酌着摇了摇头,道:“不对,他又不怕得罪三哥,何须上密奏弹劾?”
郑回又思忖道:“难道……当真是不相干之人?”
“管他是谁弹劾的,既是弹劾了三哥,那便是本王的贵人,”萧晔说着,就情不自禁的开怀大笑,看来当真是欣喜若狂了。
郑回于是也跟着露出狞笑,狂放不羁。
萧晔笑够了才停下,他忽然又道:“既是程率出了事,同三哥必定也脱不了干系,以三哥那性子,今晚必定会派人前去廷尉狱杀程率灭口,你派人仔细盯着临川王府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禀报本王,再叫几个人暗中保护程率,千万留着他的狗命!”
“是,下官明白。”
萧映有心杀程率灭口,这是事实,不单萧晔想到了,谢徵也想到了。
她已辞别萧赜,带着玉枝徒步回侯府途中,也道:“如今程率下狱,临川王必定如坐针毡,今晚定会派人前去廷尉狱杀人灭口,你留神看着程率,他是伤了也好,残了也好,就是不能死了!否则,我这几日便是白忙活一场了。”
“是,”玉枝应了一声,跟在谢徵身后,就回道:“奴会想办法混进廷尉狱。”
话正说着,主仆二人已走回到侯府门口,谢徵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莫名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一眼四周,玉枝见势,也警惕的问:“娘子怎么了?”
见谢徵扫视四周,目光如炬,玉枝也忙左后四顾,谢徵冷笑一声,云淡风轻的说道:“看来是个高手。”
她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府内,玉枝也快步跟上,紧随其后。
那藏在石狮后的郎君此刻终于现身,竟是北军中尉陈庆之!
想他来去无踪,这般谨慎小心的跟踪来,竟也被那位山阴县主发现了!
陈庆之望着谢徵已然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果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小狐狸!”
夜晚,玉枝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的来到廷尉狱,自背后袭击了一个狱卒,换上了他的衣服,便轻而易举的混进牢中,她寻到关押程率的牢房来,就见程率坐在里头正吃饭。
玉枝扮作狱卒,守在那间牢房旁不远,望着程率狼吞虎咽的刨着饭菜,低语道:“也不怕有毒。”
她说起这话,陡然惊了一下,是啊,这饭菜不会有毒吧!想至此,她忙随手捡起地上一枚石子,就暗暗向程率的手投去。
程率的手吃痛,一时没端稳饭碗,当即就落地摔得稀碎,程率饿得前胸贴后背,还不容易得以进食,竟遭人这般暗算,他抬头张望,大喝:“谁!谁!”
狱卒听他叫唤,不耐烦的过来责骂:“大晚上的喊什么喊!”
话音未落,忽闻外头一阵打斗声,狱卒纷纷拔刀戒备,玉枝心想,必是临川王派人来此杀程率灭口了,她不轻易出手,只悄悄后退,躲在暗处观看形势。
未几,果然就见四个黑衣人握着红刀子杀进来,里头的几个狱卒上前迎敌,没两下就已横尸于此。
程率已猜到这几个刺客是冲着他来的,自是惊怕不怕,便蜷缩在角落里,抱头求饶,烟道:“别杀我!别杀我!”
刺客挥刀砍了锁链,冲进去将程率拉走,言道:“程主簿,殿下派我们来救你,快随我们走!”
程率愣住,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刺客已将他架着往外跑了。
待他们出了廷尉狱,玉枝也暗暗跟随,她到了外头,却见还有另两个人也跟着那一行五人,都走在玉枝前头,玉枝心中有疑,暗想那两个人是不是廷尉署的人,却唯恐被那两方人发现,便只得远远的跟着。
这一跟,便跟到了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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