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国两分,南北两宋。
南宋冬日,已经过了三九之时。
白公之子白玉书求娶泰华公主。
北郊之外,少女蹲在雪地上面,裹紧了斗篷将自己缩成一团。
男人手执缰绳,因为握得极紧,骨节已然发白。
若是平常,她定然扯过他的脖领质问他,两家本来就是世交,从小青梅竹马,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耍到大,爹娘也玩笑着常说她就是他的小媳妇儿,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十几年,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的一天。
明明说好了的。
可如今,他就站在面前,却又那么遥远。
大雪纷飞。
他看着她冻得鼻尖发红,只别过了脸去声音已然沙哑:“快回去吧,顾伯伯该着急了。”
她一早起来就听说白公之子求娶泰华公主的消息,还不敢相信,白家可就只有白玉书这么一个儿子,当即就急了,疯一般跑了出来。
结果到了白家,他又不在。
她在这郊外老地方等了他足足一个多时辰,寒风凛冽,可风冷也冷不过她的心。
直到他骑马奔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是真的要娶泰华姐姐。
私底下,那些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现如今,却只剩下了背弃。
她原本想了一个多时辰他也许有苦衷,可看着他的脸,竟也生恨。
少女扬起脸,让即将流下的泪水蓄满在眼底,半晌生生干涸了双眼,这才又看向他。
她笑靥如花,对他伸出手来:“小白是我送给你的,既然你已有了新人,那这匹旧马就还给我罢。”
男人左右瞥了瞥,见也无马匹,她站在雪地里面已不知站了多久,默默将缰绳递过了来,他对她点了点头:“回去吧。”
她两脚已经冻得毫无知觉了:“既然你应了泰华的亲事,日后见面总也要叫你一声姐夫的,从此刻开始,从前的玩笑话就不再提了,也不要再见。”
这本来就是个矛盾的话,可他点头,定定看着她:“好。”
她固执地瞪圆了眼看他:“白玉书!有种你再说一次!”
若是平常,说了这么不淑女的话他早就一指头敲在脑门上,可这一次,他看着她,只是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好,再也不见。”
这熟悉的身影倾长如玉,她看着,刚刚咽下的泪水一下又涌了上来,抓紧了小白的缰绳,一抬腿麻木的脚竟无知觉,若不是扯了缰绳恐怕立时摔倒。
白玉书下意识伸手来扶,可刚一靠近却是被她一把推了他去,她眼中泪水到底是终究还是当着他的面滚落下来:“走开,不用你管我。”
他抿着唇,果然立在一侧,直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僵硬的两条腿都搬了马上去。
“驾!”
一路疾奔,早已分不清方向,她抱住小白的脖子,伏在它的背上任它飞奔。
泪水在寒风当中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打斗之声响起,这才抬头。
不知道是哪里的车队被冲撞开来,现在两队人马正是酣战当中,她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冲进了圈内,也正因为她突然骑马过来,两队人对峙着都看向了她。
其中一些黑衣人,都包得严严实实,连脸都不敢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谁都与她无关。
她一手悄悄摸了把腰间的匕首,对着他们干笑:“对不住啊,我只是路过的!”
说着飞快看了一眼四周,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几乎从未来过。
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真是糟糕。
她扯着小白的缰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我走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着两腿一夹就要冲出去,可人还未动,背后风已到,她偏身躲过,一下从小白身上掉落了下来。
马儿两蹄高举,咆哮不已。
她摔倒在地,一脚踢在它的后腿上面:“小白快跑!小白!”
抬眸,一双眸子里面已然映出刀光来,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是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或许是她的叫声太过于绝望,身后一马车之内银光闪动,一支袖箭疾-射而出。
正中前面黑衣人的心窝子,他应声而倒,还差点砸到她。
旁边都是打斗当中的两队人,小白也当真跑了出去,她杵在雪地里面的两只手都哆嗦着,仿佛是定住了一般。
“还不过来!”
“???”
她缓缓扭过脖子,这才发现车中有人,想也是他刚才救了自己,就像是有人给她打了气一样,立即跳了起来,用全身的力气冲向了马车,然后成功地爬了上去。
外面刀剑相见,都是惨烈的打斗声音。
她挤了男人的身边,抖着声音说了声谢谢你。
他靠着车壁上面,瞥着她畏缩的模样,淡淡说道:“不必谢我,那是最后一支袖箭,说不定一会儿还是和我一起共赴黄泉。”
她傻眼,只是呐呐地:“我是无辜的,我都不认识你……”
尚很年轻的男子,她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只觉惶恐。
他则盯着她的脸,脸色阴霾动也不动,半晌,才一声叹息:“也罢,也许遇见你就是天意。说不定我能救你,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四周都是涌过来的黑衣人,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她狠狠点头:“我能办到。”
他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块小小的血玉,示意她拿起来:“你拿着这块玉,倘若我死了,就带着它去北宋京城,侯府沈家,告诉他们,南北联姻,势在必行,北朝有狗,给我报仇!”
这算遗言么?
可这算什么遗言,南宋北宋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神色认真,听着外面的声音,她一把接过放了怀里。
“好,我答应你!”
“这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暗格,你若能钻进去,我就护住你,等我死了以后,推开我的尸首离开就是。”
他盯着她的眉眼,仿佛要把她刻在脑海当中一样。
听见尸首两个字,她心里突突直跳。
他不再多言,伸手打开暗格,让她进去,她不小心碰了他的手上,这才发现他手上都是血,不由得惊恐得看着他。
原来他衣衫上面都是血迹,因为是暗色也才注意到,而此时这个人的唇边尽是嘲讽的笑意:“没想到我沈君昱,竟然会死在这里。”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名中有个‘玉’字,或许是见他真的受伤,竟然心酸难忍。
她将自己尽量缩在暗格当中,也幸亏是娇小玲珑刚刚好塞了进去。
他伸手关门,被她一手抵住。
他脸色苍白,显然受伤不轻:“怎么?”
她咬唇道:“我若活着,一定会为你通风报信。”
他刚要答言,车身忽然颤动了起来,立即就将暗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她摸到腰间的匕首费力解下来,紧紧握住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听见有人欣喜地叫了声她醒了。
身上某个部位疼痛得厉害,火烧火燎地,动也不能动上半分。
床边站了四五个人,七嘴八舌的问了一大堆东西,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也不知是谁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可算是听见。
她叫什么名字?
头疼欲裂,可惜她想不起来。
脑海当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干涸的唇边,这就漾出了两个字:“玉……书。”
从此北宋侯府,沈家的后院里面就多了一名有点身份的丫鬟。
她的名字叫做玉树。
侯府里面的丫鬟们都知道她的传奇故事,据说她是沈家三子沈君昱的救命恩人,那故事讲得风云变色,险情都在千钧一发,据说就在他即将受命之时,是她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刀,还顺便英勇地用匕首杀死了坏人,等到了援兵……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大家都说是她脑袋摔坏了,什么都不记得。
说来也许是真的,因为在她的右-乳下面,当真有一块疤痕。
醒过来之后也养了一段时间伤,因为什么都不记得,偏还带着儿子的血玉,老夫人做主就收了她在后院,原本也想着等三儿子醒了之后,做个见证,可惜他昏迷不醒,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叫做植物人的词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无比惬意,深宅后院就是是非多啊,每天围观哥儿姐儿鸡飞狗跳的后院生活已然成为了她唯一的乐趣,顺便吃吃喝喝。
她口味独特,又熟知许多偏方药膳,能一口气说出几百种菜色,但只会吃不会做。
因为她身份特殊,就只管着照顾沈三公子,他也不动也不言,只剩一口气尚在,玉树无所事事,每日就给他揉揉按按,顺便讲讲她的心事。
说也奇怪,她的记忆当中,只有美食。
后来连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她的心事烦恼,就由我到底是谁,变成了我今天想吃点什么,最后开始对着他一直讲那些菜色的做法,简直倒背如流。
直到有一次她枕着双臂,躺了他舒适的大床上面,正给他讲到一道叫做喜相逢的菜时候,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喜相逢?”
“你你你醒了?”
男人的声音一经在耳边响起,她的脑袋里面炸开了一样,竟觉熟悉。
呆呆地看着他,她顺着自己刚才的话就说了下去:“嗯,是的,喜相逢,用金瓜盛着,上面龙凤相会,看着欢喜,吃得美味,心里舒坦。”
是的,相逢即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