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了差事,张德胜沉着脸回到了乾清宫,得知康熙这会在南书房练字,便喊住了正要端茶进去的小太监,自己接过茶盘端了进去。
康熙有个习惯,在批阅奏折的时候是不肯叫人打扰的,练字或者读书什么的,倒是可以偶尔进去上个茶点什么的。
张德胜弯着腰板过去,利落的放稳茶杯,却不退下,而是垂着手站在一旁。此刻康熙正写到“无为而治”的“治”,侧头看了看,总觉得少了几分锋利,觉得不满意,便要裁下重写。
瞥了一眼张德胜,并不抬头,手边不停的问:“问出了什么?”
张德胜恭敬答道:“回万岁,那小子经受不住刑,还不等问出来便一命呜呼了。”
康熙皱了皱眉头,给了张德胜一眼,张德胜的头埋得更低了,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张德胜自小就跟在康熙身边,已经十多年了,除鳌拜那会张德胜还立了大功,那会子皇上年纪还小,少年心性,却是少有的稳重能经事。但张德胜也是个人精,眼透耳聪,从不仗着皇上对自己的宠信嚣张行事,因此在宫里面倒是得人敬重。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阳奉阴违。
康熙说道:“既然这样,后头的你看着安排吧,只是一点,别弄脏了这块地。”
张德胜舒了一口气,告了退。
直到走出乾清宫正门,张德胜才感觉出后背早已经湿透了,便抬头望望天,闷热得很,一只鸟儿都没有。
心道刚刚真是太险了,虽说为了皇上的颜面有心想要瞒着,可到头来别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可若刚刚他据实以告,只怕会死的更快。
想起那被打死的小太监招的那些话,他自己就不寒而栗。看来,当时负责行刑的几个太监也要早早结果了。
那位被卖了一两三钱的小太监叫小唐,六岁的时候就被送进了内务府,他隐约还能记得那间黑乎乎的房子那种阴暗的味道。
那锋利的一刀过后,他几乎疼的要晕死过去,紧接着便感觉到给他动刀子的老太监往伤口的地方撒了一把粉。
又是一阵燃烧的感觉。
后来整整五天在那张床上躺着,说是床,其实不过就是一块木板子。任凭他鬼哭狼嚎,任凭他求爹爹告奶奶,吃喝一概不给,连水都没有一口。
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那些老太监们狠心不给水饭,即便是给了,他们也吃不了,因为排不出去。
动刀子之后老太监会在他的伤口处插上一根鹅毛管子,以免伤口长好之后堵塞了,不然即便当时不会死,过后也会被胀死。
一起挨刀子的一共有大概七八个小男孩,只活下来两个,其中就有他。还有一个下床之后被分到了长春宫的一个偏殿,去伺候一位不得宠的常在主子,听说也没活过两年。
被分到乾清宫,而且一直活到了十七岁的他感觉自己很幸运的,也坚信了娘那句话,一定会遇上好主子,有口饭吃。
现在小唐被带到一间暗房。
一进这暗房他心里头就渗得慌,儿时那恐怖记忆又涌了上来,虽然他现在已经长的比较高了,还是忍不住想要凑到前头问领他过来的太监,“公公,您不是说要带我去向张爷爷磕头的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虽然在乾清宫做了十一年的粗使太监,小唐却不敢把遥不可及的康熙当成主子,他也压根就没有机会见到康熙。
小唐天真的想,只要能够得到张德胜的赏识,能做他的奴才,就已经是自己的造化了。
那位公公只侧过来半张脸,阴笑道:“别着急,很快就到了。”
等到了路的尽头,小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刚想要拔腿跑,脖子便给身后袭来的人紧紧勒住,小唐双脚乱瞪,大声喊着救命,可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哪里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还想要见张公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兴!”那太监唾了一口在小唐的脸上。
小唐大声呼着,缠绕在脖子上的粗绳越来越紧,顿时小唐感觉自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这十一年来自己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当奴才,被大太监欺负了从来不敢吱声,无故被人打,被抢饭,被抢钱更是稀松平常,可近几天却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找上了自己——给张爷爷办事。
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小唐也激动的几乎一宿没睡。
但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可惜已经太迟了。
这一生就快要结束,回想自己充满憋屈的一生,他只有冷笑。正巧这个时候勒他脖子的太监手松了松,给他喘了一口长气,他便破天荒的怒喊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是东西,让我替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就要来杀我灭口了!”
那太监冷笑:“省省力气吧,让我们干脆些,你自己也少受点苦头。”
小唐仍在挣扎着,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哀求道:“真的不关我的事啊,饶了我吧!我该说的都说了,那人都招了,都是佟娘娘指使的呀!”
两个太监一听,心里都害怕极了,两人都知道这小唐和另外一个太监都是在行刑的时候听到了不该听的,这才被张公公下令灭口的。
小唐这一吵嚷,还喊出了“佟娘娘”这三个字。
他们被吓坏了,生怕自己也落了个跟小唐同样的下场,手上便加重了三分力气,直到小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有,手脚也停止了挣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小屋,被外头烈日一照,两人都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门外也有两个太监把守,见两人出来,便上前问情况。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说:“老实得很,三两下就解决掉了。”
其中一个方脸太监打趣道:“他临时之前就没说什么?”
浑身一个冷战从头冒到脚,看明白是玩笑之后,装的十分不屑的对方脸太监说道:“就小唐那闷罐子,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指望他还能说个什么?”
景仁宫里头已经摆上了冰雕,佟佳氏爱好个雅致,冰雕被雕刻成梅兰竹菊的花式,摆放在宫里的角落,既赏心悦目又解暑降温。
才刚给皇太后请安回来,这便叫人通了头发,准备小睡一下,过不了一会,后宫的嫔妃就要过来请安了。
李嬷嬷端来一盘冰镇西瓜,笑着放在佟佳氏榻上的小方桌上,福道:“娘娘吃些西瓜解解乏吧!”
佟佳氏瞥了一眼,并不搭理,李嬷嬷只好命人把西瓜撤下,让烟秀纹云四个丫头也退了下去,自己绕到佟佳氏身后替她按摩太阳穴。
佟佳氏肯定心里头不痛快,而整个景仁宫里,佟佳氏最信任的人也只有她了。
果然,佟佳氏睁开眼睛便叹气,“本宫想着,皇上大概是已经知道了。”
李嬷嬷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又不敢开口问询,只得诺诺的应了一声,便留神听着。
“我当时不过是想着皇上到天坛那边没人照顾,便安排几个可靠的人随行跟着,有个什么事情也好叫我放心,却没想到,圣驾回京便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这实在不能不叫人起疑心呀!”
原来是这件事情,李嬷嬷心叹自己年岁毕竟渐显,早该猜到的事。
她稍稍运量便说:“娘娘也无需太过操心,娘娘对皇上的心意十几年如一日,皇上自然是最明白不过的,奴婢看来,这或许是娘娘多心,也许皇上压根还不知道呢。”
佟佳氏挥退李嬷嬷,自己坐起身来回头望她道:“不知道?这普天之下有什么是皇上不知道的事情?”
她又忧心自怜:“除了我对他的一片真心,再没什么是他不知道了的。”
李嬷嬷不好再劝,只得悄悄退了下去,此刻便留佟佳氏一人在屋里面就好。
自从康熙回宫的那天佟佳氏匆匆请安之后,十多天来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佟佳氏明显感觉到少有的冷遇。
这期间她曾经几次差人往乾清宫送些康熙平时喜欢吃的小食,回来的人都皱眉苦脸,只诚惶诚恐的说:“回禀娘娘,皇上这会子在召见大臣,后宫一概人等均不接见。”
佟佳氏高坐在上首,虽然是大热的天气,只感觉无比的寒冷,孝庄临死前一手抓着康熙一手抓着雅公主的画面又一次的浮现在眼前。
是她自己太着急了吗?
皇上祭天,后宫女眷若有跟随,不应该是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副后吗?为什么会是那个初来乍到的黄毛丫头?
佟佳氏感觉头又有些疼了,最近这阵子总感觉精力不济,头发也掉了好多,她担忧自己已经出现白发,显得老态了。
而雅公主还正当年轻……
她努力的摆摆头,不让自己越想越偏。
皇上总归是个念旧情的,带雅公主出行,不过因为雅公主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有着血亲关系。
再说了,打探的人不是带回消息吗?天坛行宫的那晚,皇上和雅公主是分别而居的。
佟佳氏对自己笑了笑,心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太皇太后才去,皇上还要守孝呢,决计也做不出这大不敬的事情来。
李嬷嬷悄悄走了进来,神色凝重,踌蹴着像是不敢开口。
佟佳氏心情颇佳,并没注意到李嬷嬷的表情,让她有话快回。
李嬷嬷鼓足了勇气,尽量平缓的说道:“娘娘,皇上已经搬到慈宁宫庐次居住了。”2k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