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岑坐到书桌前，随手抓了一支毛笔，半晌才开口：“我有个妹妹，名叫沈芊，小我两刻钟。我们是孪生兄妹。”
贝琉璃的心头一颤，他的声音酸涩得好像吃了一袋子青梅。
“沈芊生得很美，只比你逊色一些，她一直是我的尾巴，不管我去哪儿都跟着。爱笑也爱哭，总是为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哭，我很烦她，但也因为父母之命要保护她。其实现在想想，总是她让我免于责罚。”沈岑的脸上显出一些笑意。随后又变成了愤怒与痛苦。
贝琉璃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国都城的少女在十二岁生辰都要去算命格，沈芊与她的意中人命格很配，已经约定及笄那日成亲。我爹爹和娘亲十分高兴，就允了她跟我一起出去赏花。那日恰逢上元节，满街都是花灯，人山人海，我们走散了。我以为她先回家了，可是我回家才发现她没回来，于是我爹娘和家丁开始寻找，之后清疏知道了，就发动同窗带着家丁帮助一起找，最后在一个暗巷里找到了她……”
“……她……怎么了……”贝琉璃的心头颤个不停，此时的沈岑像头受伤愤怒的困兽。
“她被混入国都城的流民玷污了，奄奄一息。”沈岑一字一顿说完，最后一线余晖沉入地平线，他立时被阴暗笼罩，眼神狠戾而愤怒。
“我们把她抱回去，当晚，男方就退亲了。她不说话，不吃饭，不吃药……三日后自悬于房梁上。桌上放着一张白纸，纸面上是带血的泪痕，满满的全是……”沈岑折断了手中的笔。
贝琉璃轻轻地抽走了他手中的断笔，说道：“交换完毕，我知道了。”她现在才明白，她害怕沈岑的脸上没有笑容。现在的他，眼神冰冷，与平日完全判若两人。
沈岑双手抱着头，曾经无数次纠结于他的梦魇，每次入梦，总是一片污黑，他看到了妹妹沈芊模糊的泪眼、听到了她凄厉的惨叫，污黑的周围化成几只粗壮的手臂，将她紧紧摁住……最后，他听到了她在喊：“哥哥，救我！”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夺了一把尖刀，就像那些手臂戳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杀光这帮禽兽不如的畜牲！
一刀又一刀，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那些肮脏的手臂没有退缩，沈芊的叫声更凄惨……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身边的阻拦，他要救妹妹，一定要救她。
……
贝琉璃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此时任何语言都那样苍白无力，感同身受也只是四个字，没有任何意义。悄悄地，她转到他身后，想去给他做些什么好吃的。可是刚迈出两步，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沈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我日夜被梦魇缠身，变得暴躁而有攻击性，常常整夜无法入睡，渐渐地我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我打伤过家丁，甚至父亲。我娘亲急坏了，一次又一次请来第一医馆的李伯，他最后才给我用了安睡散。”
“清疏呢？他没陪着你吗？”贝琉璃不愿意他沉浸在惨痛的过去。
“那段时间，清疏一直守着我，每天都看着我，不让我自杀，也不让我杀人。服了安睡散几晚，我每日清醒的时间长了一些，清疏把我拖到了沈芊的墓地。”沈岑闭上眼睛，如果没有清疏，他非疯即死。
“然后呢？”贝琉璃很担心。
“清疏把我扔在墓地就回了沈宅，临走问我，我****疯颠能否为芊儿雪冤，能否让她死而复生……”沈岑的眼神渐渐清明，“当晚大雨磅砣，一晚过去，我清醒了。”
沈岑脸上再次神情复杂：“事后我才知道，朗清疏陪着我的爹娘在离墓地不远的破屋里守了整夜。听了我整晚撕心裂肺的嘶吼、愤怒和内疚……我经历的一切，他们无法代替，只是默默地陪伴。”
贝琉璃心如刀绞，只是望着他，她不敢相信，他阳光般的笑容后面，隐藏着这样一段惨烈的过往；她也无法想象，素来整洁的他，疯颠发狂时又是何种模样。她现在能做的同样不多，唯有陪伴。
“我清醒了，不再疯狂，不再伤人，只是奏请君王，将我从礼部调至刑部，和清疏一起在刑部任职，与那时的同窗，一共六人，将刑部堆积的悬案清查一空。”沈岑自己也轻轻摇头，刑部、大理寺、三寺联纵，都被他们六人搅得鸡飞狗跳，六人一再破格升迁，都是夏澜史上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
见沈岑的脸上又有了笑意，贝琉璃将悬着的心放下，也微笑着陪着他。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瞥的眼神，一个并不明显的笑意，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陪伴在侧，就是最大的支持。
屋子里越来越暗，沈岑和贝琉璃都持了线香，点燃了蜡烛，光明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和书桌，以及桌上一撂梳理纸张。
沈岑摊开纸张，说道：“你们在河堤时，我和金夫人找到了鲜鱼巷九十多岁的老妪，她小时候曾在河堤洪区生活过，虽然对现在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但是对过去的事情记忆犹新。结合老妪和金夫人的记忆，我按照她所说的，画出了泄洪区的房屋和布局图。刚刚完工，你看看？”
贝琉璃立刻凑到他身旁，望着图上所示，想了想又取了一支笔：“询问幸存的女孩们，我们就能知道鬼药师的活动范围，为清疏的围捕提供更多的支持。”
沈岑叹道：“原来我就想带着图纸去询问殷姑娘，可是以她现在的情形，很难问出什么来。”
贝琉璃先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望着他：“子琰，你画得很不错。真的。”
一句话就让沈岑回到了原样，烛光下他笑得明朗，举起左手保证：“琉璃，你放心。我此生没能保护芊儿，但我会尽力保护你。”
“如果你们受伤，我也会全力以赴，”贝琉璃举起右手保证，突然停顿片刻，满是懊恼地说：“不算不算，你们最好不要受伤！”
沈岑脸上满是笑容，有她相伴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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