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文蹙眉,来不及多思量,便要上前去追宁修睿。可是,她的胳膊忽然被人紧紧攫住,用力的程度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沈捕头,你不能走!”徐有道惊惧得嗓音都变了调,胖硕的脸上横肉颤抖不已,“此等惨案,你若也走了,让谁负责!”
沈锦文冷眉横对,“徐大人身为巡抚,自然由你来主持最为妥当。”
徐有道越发吓得面无人色,满头冷汗如雨,他颤抖地指着泥泞里那数张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死人面孔,眼底满是恐惧的绝望,“这里是将军府,死了这么多人,你可知意味着什么!若是查不出真凶,我们都要跟着陪葬!”
沈锦文心头一凛,鼻尖生出些许微汗。眼前这案子有多严重,她怎会不知!
“查!在查出真相之前,你哪里都不准去!包括院子里的所有人,全他妈的给本官站在原地,一个人都不准走!”徐有道暴吼道,宽大白皙的额头上青筋明显的凸起,官威大盛。
此话一落,院中又有几人因过度惊恐而吓得晕倒,悲泣声响成一片,整个邬府宛如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沈锦文面色沉肃,她再抬起头时,已经看不见宁修睿的身影。眼前,已无其他路可以走。她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竭尽全力将脑子里纷杂的嗡鸣一一撇开,等再次徐徐睁眼之际,她的神情已然平定许多。
“徐大人说得对。宁墨,即刻封锁邬府,核对人数,务必保证无一个活物离开!”沈锦文凤眸里射出锐利的冷芒,整个人多了一抹比平时更为摄人的强势。
宁墨顿了片刻,应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沈锦文心下感激,她明白定然是宁修睿故意留下宁墨做她帮手。这个时候,有宁墨在,比任何人都可靠。
“宁夏,你将院中所有人带去雪峰楼正厅,备些热茶,暂且在里面等候。”沈锦文继续下令道。
“是!”宁夏应道。
沈锦文顿了顿,转身看向徐有道,眉眼认真道,“徐大人,冬竹就交给你审讯。她貌似受了惊吓,还望多多体谅。”
徐有道表情凝重,“本官有分寸。”
冬竹很是意外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沈锦文,眼里满是感激,朝她行了个礼。
沈锦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而后不敢耽误,快步走向院中堆满尸体的深坑。
雨势依旧,哪怕如注的落雨依旧无法冲刷院中触目惊心的血腥。
沈锦文眼中所见之处皆是死不瞑目的浮肿尸体,她攥紧了拳头,忍住胃里翻腾的恶心,从衣服上撕掉一块布蒙在口鼻上,而后义无反顾的跳入尸体中间。
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袭来,一双双暴睁的狰狞面孔令人毛骨悚然,加上雨水的浸泡,导致尸体浮肿发白,沈锦文脚下踩的地方,有的甚至流出了脓血。
她一时窒闷,仿佛听见无数冤魂在凄厉喊冤,只觉得五脏六腑内一片翻江倒海,而她却在巨大的沉闷压力下溺水,什么也抓不住,一口气也透不出,比死亡更痛苦。
屋檐下,邬锐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幽深变幻的目光望定了沈锦文,他缓缓出声,“沈捕头,你可还好……”
“我——”沈锦文才发出一个音节,便险些呕出来。她咬牙忍下,凤眸里是独属于她的坚定,她一字一顿道,“我可以。”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不管有多难,她都要完成宁修睿给她的任务!
那个病王爷有句话说得极对,任何同情怜悯不平的情绪对受害者们都毫无意义,唯一能够帮助他们的,就是查出真相讨回公道!
她发誓一定会查出这些人真正的死因,死亡时间,抓住真凶!
徐有道见此,面色稍缓,可是表情依旧凝重无比,浑身僵硬得步子都迈不动。院中其他人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夜之间邬府上下家仆三十六人全部被杀,此等惊天血案就发生在眼前,再怎么悲戚,绝望,崩溃,都不为过。
所以沈锦文安排的是最擅长安抚人情绪的宁墨带这些人去正厅,在他的搀扶安慰下,众人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便已经被安置妥当。虽然恸哭,悲鸣的声音依旧不断响起,但是失控的场面已经被控制住。
正厅内,徐有道带着冬竹坐于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其他人跟着宁墨在外面等候。
冬竹一张脸没有一丝血色,眼里是惊吓过度后的深深不安,就连牙齿都无法控制得一直打颤。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徐有道眉眼里全是焦灼。
冬竹又打了个激灵,眼睫上的泪便再次决堤,跪在地上抽泣,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昨夜奴婢便察觉到不对劲,今天一大早宁王爷他们出门后,奴婢就发现院子里安静得不寻常,谁知道今夜他们就都死了!死了!”
徐有道面色一沉,威严质问,“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院子里出事的!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将军府里死了这么多人,不容得一丁点错误线索!”
冬竹一听,一张脸有些泛起死寂般的青黑,吓得险些崩溃。她圆睁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了几次,却无法发出声音。
“说!”徐有道抓起手边的茶杯朝她砸去。
啪!茶杯摔得四分五裂,响动震得众人都吓得不轻。
冬竹更是彻底崩溃,她惊吓得尖叫出声,逃一般跑向房中角落处,蜷缩起身体捂住了耳朵疯狂哭喊起来。
院中,沈锦文心头一凛,该死的!冬竹那边还是出状况了!她明明已经刻意叮嘱过徐有道,为何他还会刺激到冬竹。
沈锦文眉头紧蹙,来不及细细思考,便起身朝正厅冲去。
正厅里乱成一团,冬竹崩溃的哭喊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下来的众人再次陷入恐慌。
“安静!”沈锦文走入厅堂,冷喝道。
可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哭喊声,呼救声,争吵声,乱成一锅粥。
沈锦文脸色越发冷肃,眼神射出冷芒,修长笔直的身躯猛的凌空而起,下一瞬便拔出身上长剑朝屏风砍去!
哐——!屏风应声而倒,竟然生生被砍成两截!
“闭嘴!不然老子砍了他!”她眉梢染上一层冰雪,那眸里似淬了剑的锋利,杀气震天。
嘈杂的正厅终于安静,没有一个人再敢发出声响,甚至连冬竹也只敢低声抽泣。
沈锦文目光清冷锐利的看向徐有道,冷声道,“冬竹说了什么?”
她猝不及防的一问,令徐有道一时未反应过来,他骤然僵直的道,“她,她说她今天发现院中不对劲。”
“可问清楚了,是今天什么时候?”沈锦文追问。
徐有道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满她的态度,可还是回答道,“未曾。本官也准备继续问她,可是你也看到,她已经疯了。”
“我们寻到她时,她躲在井里,明显已经受了大惊吓,你再用审犯人的方式审她,她怎么会不疯!”沈锦文恨铁不成钢的道。
徐有道冷眼扫过她,语含警告,“沈捕头,注意你说话的方式。”
“徐大人,你到底想不想破案?”沈锦文捏得双拳咯咯作响,气得胸口锐痛。她若是不注意说话方式,方才那一剑砍得就不是屏风,而是他徐有道了。这种猪队友,都什么时候了,还端架子拿官威!
徐有道面色沉黑,拂袖重新坐下,不再言语。
沈锦文皱眉看向冬竹,叹息一声,对宁夏道,“带她去找夏小姐吧。她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徐有道想要阻拦,可是一对上沈锦文那双杀气腾腾的凤眸,他便将喉咙里的话重新吞了下去。
宁夏很快带着冬竹离开。
“沈捕头,可有头绪?”邬锐关切的问道。
沈锦文再次叹口气,心情沉重至极。
“有。”就在这时,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一个修长的身影在雨里缓步走近,窗外朦胧的月色覆在他玉树兰芝般笔直的背脊,照出他如雪般俊美的面容,宛若谪仙。
沈锦文凤眸里亮起一簇火光,是他,回来了!
“你可找到了邬将军?”沈锦文上前一步问。
宁修睿将油纸伞放在门侧,优雅的走到她跟前,淡淡道,“算是吧。”
沈锦文疑惑问,“什么意思?”
宁修睿目光扫视正厅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反问道,“我交给你的任务可完成了?”
沈锦文有些犹豫的答,“也,也算是完成了吧。”
“说说看。”宁修睿道。
沈锦文咬唇,如实道,“第一点,根据尸体伤口愈合情况,推算出死亡时间应该在三个时辰内,也就是我们在俞氏别院的时候他们遇害的。”
“第二点,很奇怪。”
宁修睿挑眉,“为何?”
沈锦文表情极为慎重的道,“死者都中了少量的醉生梦死,然后被人一剑割喉流血过多身亡。奇怪之处在于,醉生梦死少量服下,一般人都会看见期望中的幻象,对周围的事物却视若罔闻。所以,按道理说,他们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应该是那般狰狞惊恐,应该如四方宫灯案中李三他们那样,露出**得逞的笑容。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