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院外是一条蜿蜒的“之”字型长廊,青砖白墙上遍布精巧雅致的漏窗,木轮行驶的咯吱声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漏窗的间隙可以看到一位身材魁梧却面色苍白的少年侧脸,他额下一双断眉格外显眼。
这次来访,邬锐身旁并未带随从,仅靠他的双手费力推动车轮才能移动,所以他“走”得极为缓慢,可是他的背脊却是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如出鞘的剑刃,有着少年的志气和骄傲,丝毫不因为他的体弱而削减锋芒。
沈锦文的目光一直跟随漏窗外的人影移动,心思千转万变,从眼前的邬锐到孔胜,再到四方案,再到宁修睿失忆时的异样……
眨眼功夫,她已经思考了无数的问题,最后眼神一亮,转身抓住了宁修睿的胳膊,兴奋的开口道,“我想通为何你肯定孔胜会跟着到襄州的真正原因了!”
“原因就是在喜盈门的时候,真正害夏小姐从楼上摔下的贼,不是那日客栈的伙计,而是孔胜!”
“继续。”宁修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会猜到原因。
沈锦文信心大涨,凤眸里流光灼灼,道,“动机是他很有可能是冲着你而来,本想借着夏小姐出事浑水捉鱼对付你,可是没有想到徐有道会那么快控制局势,所以便寻了个替死鬼,仓皇逃离。”
宁修睿听到这里,薄唇缓缓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浅笑着看着她,用宠溺的语气道,“漏洞百出。”
沈锦文一愣,不解问道,“哪里错了?”
宁修睿屈指便要敲她的额头,她这回眼尖动作快及时避开。
“过来。”宁修睿手指落空,却行云流水的变成勾的动作,优雅从容一气呵成。
沈锦文看得咂舌不已,心中甚是服气,能够这么随机应变还做得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世间除了宁修睿,她真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她眉梢一挑,痞气十足的应道,“过去可以,你告诉我原因,我就过去。”
宁修睿好看的墨玉眸里满是无奈又宠溺的笑意,“好。”
“你的推论中,有三点悖论。第一处,孔胜目标若是我,为何会去夏翩若房中,而且是两次都故意被人发现。如此多此一举,他就不怕打草惊蛇?”
“第二,勉强认为他是想搅乱局势,浑水摸鱼,那么为何他会事后才去找替死鬼,还碰巧找了个不会出卖他的人?”
“第三,撇开前面两点都不算,假设你全对,他目标是我,且布置好了天罗地网。那么这样的一个人,出手前定然已经跟踪我们一段时间,并且有所计划。加上我们之前和孔胜接触过,知他是个极为谨慎狡猾的盗墓贼,这样的人下手之前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身为巡抚的徐有道也在?”
沈锦文听得心服口服,懊恼不已的垂下头,“我错了。我自罚!”
都怪她太心急,每次一急躁便会被小聪明掩住真相!
话毕,她便要伸手去敲她的头,可下一刻手却忽然被一双微凉的手掌温柔的包裹在掌心中。宁修睿温柔的看着她,眸如星辰,“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所以,不要离我太远。”
沈锦文心脏深处有什么被撞了一下,被蛊惑在他的美色里,怔住许久。
这妖孽,为何说话越来越容易令她脸红心热!
此时,远处传来浅浅的咳嗽声,和木轮碾过青石板的细碎响动,是邬锐来了。
沈锦文好奇的看向上次邬家的这位神秘的二少爷,只不过这次可以更正大光明的打量他,才发现这位二少爷其实比邬家大少爷邬磊长得更像邬同昌,只是他整个人特殊的苍白气质和邬同昌反差极大,更像一个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受过重伤的人。
沈锦文即刻回过神,漂亮的脸庞还泛着未及时消退的绯红,“二少爷有礼。”
“宁王爷,沈捕头有礼。”邬锐恭敬道。
宁修睿道,“是本王的过失,此番来访,应是本王先去拜访二少爷的。”
邬锐断眉微微动了下,眼神有触动,他脸上的冷意一扫而空,认真道,“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我在邬府其实一直不受重视,加上我这双瘸腿,实际和废人差不多。王爷能这般尊重我,在下心中感激。”
沈锦文心中微震,如此坦荡,如此爽直,这人算是真个汉子!
“这次前来是因为邬同昌有托。”邬锐的断眉很厌恶得皱了皱,似乎说出“邬同昌”三个字都觉得极为恶心,“这件事事关王爷调查的四方宫灯案,所以在下不敢耽搁,便赶来告诉王爷。”
沈锦文听得越发吃惊,转身看向宁修睿,昨日他才道三日内定然有孔胜的线索,难道今日邬锐便是为了这个而来!
“龙脊山四方宫灯案的在逃凶犯,很有可能就在邬家的另一处别院内。”邬锐缓缓道。
“……!”沈锦文眨眨眼睛,努力控制震惊的心情。果然!就是孔胜的线索!
宁修睿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侧脸看向她,眉梢微挑,眼底有清浅的温柔散开,一张精致迷人的侧脸好看到令人窒息。
沈锦文看得一颗心小鹿乱撞,心口溢满暖而甜的情绪,雀跃得跳动个不停。这一次,她居然一点也不为输给他的判断而气恼,反而满满的是自豪感,仿佛比她猜对更开心。
她抿唇,忽而又是一怔,对这种陌生又激烈的情绪感到有些害怕。她这是怎么了?
邬锐目光掠过二人,眼底似有所悟,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他继续道,“俞氏别院是我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位于襄州郊外一处偏僻的山脚,如果宁王爷想去,我明日一早便可带王爷前去。”
“有劳二少爷。明日便启程吧。”宁修睿应道。
邬锐点头,行礼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有其他事情,就此告辞。”
宁修睿淡淡道,“明日由二少爷带我们去俞氏别院,可是邬师父的意思?”
邬锐眼神一凛,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恨意,“是。”
宁修睿问,“为何不是大少爷?”
邬锐脸色骤冷,声音透过齿缝中传出,“因为那里是不祥之地。”
沈锦文心往下重重一沉,看来邬家内院的纷争比她想象得更激烈,这位不受重视的二少爷眼底不仅仅是埋怨,更多的是嗜血的恨意。
宁修睿颔首,不再多问。
邬锐行礼告辞,木轮椅缓缓驶出绿荫院,他魁梧干瘦的背影渐渐消失。
沈锦文眉心又开始突突的跳动,她轻轻叹道,“可惜了。若他双腿好好的,说不定如今也是意气风发的壮志少年,至少不会这般阴郁。”
一个爆栗有力的敲在她眉心上,宁修睿眉头微皱,淡淡道,“看够了么。”
“……?”沈锦文翻他一个白眼,丫的,又哪门子不对劲得罪这个家伙!
夜幕降临,寒风呼啸,入冬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
雪峰楼四角屋檐下,驮马铃响个不停,叮叮咚咚的声响,有些令人心神不宁。
徐有道房间的灯盏已经熄灭,只有朦胧的月色斑驳的从窗棂内落在屋内。然而徐有道并没有像下人以为的那样因身体不适而早早歇息,而是和一位神秘的黑衣男子对坐在茶桌两侧。
“邬同昌已经将邬磊软禁,下一步就是……”徐有道饮下一口凉茶,面色凝重。
“不必说下去,你已经通过考验。”黑衣男子淡淡道。
“主上——”徐有道激动得倏地抬头,眼底竟然有泪痕闪动。
“你弟弟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所以此后不必这般叫我。”黑衣男子郑重道。
“是!”徐有道身子颤抖着,声音里夹杂了种种复杂的情绪,缓缓道,“国师。”
黑衣男子点头,“邬府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邬同昌手染我龟兹国数万条民众性命,必要他血债血偿!”徐有道双眸赤红。
黑衣男子目光幽深,“还有玉铃的一条命。”
“是!我定要他邬同昌付出最沉重的代价!”徐有道阴沉道,“我要他骨肉相残,死不瞑目!”
徐有道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肥硕脸上的眼睛褪去平日里的圆滑精明,此时如黑夜中鹰隼一样,有种摄人的阴鸷冰寒。他沉声道,“权欲面前人人平等,血肉至亲又能如何,越了解,越知道应该在何处下刀,只会让伤痛来得更加触目惊心。”
黑衣男子似是关切的道,“邬家兄弟手足相残,你可好受些。”
徐有道呼吸一窒,脸色明显白了几分,他眼底竟生出几分凄楚的悲壮,“哈哈哈哈,国师你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为了大业,莫说我弟弟,就算是我,也万死不辞!”
黑衣男子沉默片刻,极为认真地一字一顿道,“你放心,邬家要付出的代价不仅如此。我们的大业,就在眼前。”
他强调道,“快了。”
徐有道脸色动容,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国师,何时行动?”
黑衣男子眼神锐利,表情仍然是毫无情感,只有摄人的冷意,“五日后,便是再见少主之日。”
徐有道面部肌肉抽动几下,眼里射出兴奋无比的光,“好!太好了!属下这就去准备!”
黑衣男子命令道,“好好准备,不准出任何纰漏。”
“是!属下明白!”徐有道激动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