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明媚的日光变成薄薄的余晖倾城而下,晚风凉而润。蜿蜒的龙脊山群隐没在渐渐浓郁的雾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壮丽的美感,似乎下一刻便要化为真龙呼啸而飞。
院中绿藤成荫,宁修睿主仆二人缓步在院子里散步,宁墨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爷,是她吗?”
宁修睿眉如远山,冷冽的眸更显得优雅深邃,“是她。”
“京里的信鸽已来了第二只,催促王爷早日返程。”宁墨担忧的道,“时间这么短,若她能破这个案子通过了考验,就准备带她入京?”
“看她这次的造化。”宁修睿淡淡道。
宁墨沉默,暗暗在心底摇头。他心底虽然也觉得沈锦文颇有几分能力,学得也快,可眼前这桩案子复杂至极,真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加上宁墨跟着宁修睿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遇见的人才不少,真正能通过王爷第一关考验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要在破案的过程中必须不被王爷设下的陷阱迷惑,还要顺利闯过文,武,还有神秘的第三关,那简直难上加难。
太难了!
宁墨保留意见,认定沈锦文绝对过不了。
此时,沈锦文正脚步匆忙的从西院走过来。她刚趁着院子里人都在忙的时候,偷偷把画像重新塞回原处。任务虽然完成了,可是她心里的小鼓却是越敲越响。种种谜团都没有解开,眼看夜色将至,按照宁修睿借宿时的说法,今晚还要去漳村继续看灯会,时间已然迫在眉睫。
其实,她并不认为在发生了昨夜的连环凶案后,灯会还能继续,不过宁修睿下了论断的事情,还没有一件是说错的。所以,如果眼前的燃眉之急是尽快抓住真凶,不管真凶是芸娘还是其他人,为了不让昨晚的血案继续,都必须锁定真凶。
宁修睿独自站在东院的一面斑驳的白墙处,修竹一般,儒雅如画双手负背而立,他静静的看着芸娘等人在院里张罗收拾。侍从宁墨站在其身后,一张脸覆着冷霜棱角分明,一双看向沈锦文的眼睛却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同情。
沈锦文心里焦躁,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痞雅风流的做派,她三步并作两步,姿势潇洒的走到墙角,开口问道,“可有发现?”
宁修睿下颌微抬,目光看向夕阳的余晖里豆芽一般个头的云巧提着两木桶的井水朝东院去,小小的背影在地面上拉长,走得平稳有力。他唇角扬起一抹不易令人觉察的笑意,声音淡淡的答,“没有。”
沈锦文额头急得冒汗,心底关于画像的疑问,以及四方宫灯案情的疑问,如同一团团绕成麻的线团,让她恨不得冲去直接审问芸娘真相,总比一直被这么墨迹的宁修睿拖着强。
如此想着,她转身便走。
“方才那是伪证,所以,你不算赢。”宁修睿磁性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锦文脚倏地顿住,一张脸再也挂不住,凤眸里火光滚滚,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宁修睿,你说什么?”
宁修睿声音里透着清浅的轻快,墨玉的眸子越发深邃不见底,“云善被芸娘保护的很好,你找到的那件血衣,不是他的。同样,糖葫芦和糖人都是为了让丁连定罪,才会故意放在院里,故意让你发现的伪证。”
沈锦文吃惊得险些咬着舌头,懊恼得脸色变了又变。这已经是第二次她和赌金擦肩而过了!每次当她以为她赢定的时候,总会被人翻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爽。
然而,她深知宁修睿心思缜密远远在她之上,此时这般说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关键线索。可是方才他才矢口否认有新发现,这就说明早在客栈问罪丁连的时候,宁修睿就已经有了这个结论。
她即刻想起宁修睿全力配合,把丁连定位嫌疑犯的种种,心里这才完全明白一路上她心里最大的不安是什么,那就是她完全被宁修睿的小手段牵着鼻子走,却完全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这个人,连盟友都连续忽悠两次,实在是太可恶。更可恶的是,沈锦文郁闷的发现,她居然没法子像原来一样,顺应心意拎起棍子就揍他。
至于原因——
她无比严肃的归咎于,这个病王爷从上次中毒后就咳嗽不止,瞧着他半透明的苍白脸色,她就下不去手。
“说吧,你到底还有多少小手段没拿出来,最好一次性说清楚。不然,你这个忙,我帮不了。”沈锦文露出一贯审匪的霸道凌厉的一面,腰上别的黑棍似乎都一下子带了几分威慑的力道。
“你不会。”宁修睿毫不犹豫肯定的道。
“谁说我不会!别拿你那一套来对付我!”沈锦文哼一声,与此同时,示威一般瞪着同样瞪着她的宁墨。
“两个原因,第一,一百金的赌注。第二,我知道你做捕快的真正原因,只要是涉及案件,你便不会半途而废。”宁修睿缓缓道。
沈锦文听得目瞪口呆,眉头微皱,张了张唇想要辩驳。
下一刻,却听见宁修睿继续道,“做捕快,最重要的初心,不是单纯的惩恶扬善,而是保持好奇心。善良的人或许很多,有毅力的人或许也很多,但是能够在直面无数罪恶黑暗后,还有勇气坚持去寻找真相的人,很少。”
“幸而,你是。”
磁性的嗓音如潺潺的泉水从她的耳畔,流入她的心脏,这一瞬,她如同被什么击中,怔在原处,只听见一颗心砰砰砰的快速跳动。
沈锦文的心情复杂至极,她在和莫乘风讨论做捕快的真正原因的时候,的确有想过宁修睿是否能够猜得到,但是,她没有料到他居然比想象中的更懂她。
这种感觉令她心底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害怕又兴奋,不安又期待。尤其是直视他那双眼睛的时候,脸颊滚烫得像是发热引起的病症,整个头晕晕乎乎,完全不像她的作风。
宁修睿稍微偏过头,墨玉的眸看她一眼,继而移开。
瑰丽的夕阳在他眉睫覆上一层碎金的光影,清俊儒雅,他缓步朝东面的厢房走去。如雪锦衣随风而动,宁修睿完美的侧影仿若远山幻境里走出的谪仙。他的声音随后而至,“兵不厌诈。若想抓贼,你就得比贼更狡猾。”
沈锦文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的追上他,嗓音轻快而激动,“你在教我破案的手段!”
宁修睿俊脸上是波澜不惊的从容,抬眉睨她,“你需要我教吗?”
沈锦文凤眸一转,唇角微翘,“我才不想学你那些另辟蹊径的小手段,小爷我查案光明磊落。”
“好。”宁修睿浅笑。
沈锦文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宁修睿清雅的答,“另辟蹊径。”
“又来?!”沈锦文算服了他,这人看起来清风霁月,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鬼主意简直层出不穷。她眉梢深锁,眸光冷下来,“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没说?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盟友?”
她性子天生就这样,对朋友两肋插刀,对敌人毫不留情,她的世界黑白分明,从不存一丝中间地带。宁修睿的这种合作方式,她接受不了。
宁修睿唇角微弯,已然看透她的所有心思,他下巴微抬,慵懒傲慢的看着她,带了几分挑衅的语气道,“我对盟友要求很高。”
“有多高?”沈锦文不服,凤眸里锐光大盛。
“一共三关。”宁修睿脸色如常,温润如玉,疏离的眉宇闪过腹黑的光芒。
沈锦文皱着眉打量他,“哪三关?”
“文试。”
“武试。”
“最后一关暂时保密。”
三句话,字字字铿锵,落地有声。
沈锦文听得咂舌,火气上窜,“这是什么破条件!你以为做你盟友是考文武双全的状元啊!”
宁修睿墨玉的眸子眯起,尊贵而凌厉的气势倾轧而至,“本王的盟友岂能是凡类。”
沈锦文心头震颤,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她险些忘记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他,是有这个资格选盟友的。
可是,这个手段,简直不能更挑衅!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团滚滚怒火,在沈锦文的五脏六腑里熊熊燃烧,心底越火大,她脸上的笑容就越璀璨。
好!好!好!到底看谁考验谁!
“你来不来?”宁修睿望着她。
“来!”沈锦文毫不犹豫的答,一双桃花眼舒展开,似笑非笑,手心翻转白皙的指尖便多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小手段么,她也会,等她用细针封住他的穴道,到时候看谁的手段更多。
宁修睿眸光依旧平静而温和,气度尊贵的先走一步,仿佛根本没看到她的动作。
沈锦文见他背过身,即刻出手。
银光一闪,朝着宁修睿飞去!
镪——!
银针还没锁住宁修睿的穴道,就已经被宁墨拔出的长剑挡了回来。
沈锦文懊恼咬唇,该死的!没中!
“教你一句真言。”宁修睿回头看她,疏离的眉眼尊贵优雅。
沈锦文把指节捏得咯噔响,“有话直说。”
“你如此急躁,莫说是第一关,就是这案子也没法破。”他淡淡扫一眼院中磨豆腐的磨盘,应景的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锦文气得满脸涨红,吃……吃豆腐?!她何时想要吃他豆腐了!
宁修睿顿了顿,嗓音沉了几分,墨玉的眸底宛若收尽天下春风,“若是你能过这三关,你便不是小小渭城里的第一名捕,锦绣大唐的第一名捕。”
沈锦文呼吸一窒,心神俱震,耳朵里反复回荡着他的话,滚滚的怒火就变成了滚烫炙热的热血。
大唐第一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