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鱼肚白,疑犯丁连被尤捕头抓去衙门,尸体由专人妥善安置,客栈内的众人也一一散去,芸娘带着两个孩子也默然离开。
“我们也该走了。”宁修睿淡淡道。
沈锦文揉着因一夜未眠而发胀的眉心,忙问,“去哪里?”
“凶手家。”宁修睿答。
沈锦文凤眸里放出神采奕奕的光,激动的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道,“我明白了!你这一招叫欲擒故纵,你依旧怀疑凶手是芸娘,但是又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令她伏案认罪,所以才故意抓丁连做幌子,为的就是让芸娘放松警惕性,好露出马脚,对不对?”
她话音还未落地,纤腰上就是一紧,下一刻就被拉入一处偏僻的角落,正失神之际,便听见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声音可以更大一点,让芸娘听见。”
沈锦文的脸倏地滚烫一片,输人不输阵的瞪回去,“大家是同盟,你这样自作主张是不对的。”
“嗯?”宁修睿修长的手臂撑在她头顶上方,居高临下的逼近一寸,墨玉的眸淡然自若的望着她。
沈锦文原本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忽然蔫在喉咙里,怎么都没胆说出来。倒是一颗心脏越跳越快,被他这样近距离的凝望着险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此时,宁修睿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现在你可以把证物拿给我。”
沈锦文听他说正事,这才稍微定了心神。
她意外他的观察力竟如此敏锐,“你知道那是证物?”
“只有最重要的证物,你才会小心翼翼的护在心口。”宁修睿墨玉的眸有种洞彻人心的光芒。
“那可不一定。”沈锦文不服气的凤眸一扬,“要是这次我赢了,你把三百两银票给我,我也这样护着。”
宁修睿墨玉眸底是了然的光,他从容优雅的淡淡道,“上次墨玉牌和锦囊也是被你这样藏着的,这是你的习惯。”
“这个——”沈锦文脸颊微红,她……好像还真是这样的……俊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白瓷一般的肌肤晕开的红霞一路蔓延到脖子根。
这一声动静不小,客栈外牵着马的莫乘风透过窗子朝两人的方向望过来,一双浓眉拧成深深的“川”字型,扯着嗓子道,“沈兄,还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走!”
沈锦文趁机猫儿一样从宁修睿的长臂下溜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红着脸从怀里将画卷抽出,塞入宁修睿的怀里,才又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晨光微曦里,宁修睿长身玉立,手握画卷,望着她狼狈逃离的模样。他俊雅清傲的面容露出思索的认真。
她验尸的时候,都没见她这样仓皇的模样。
他,很可怕?
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朝龙脊峡的方向缓缓前行。
一夜未眠,沈锦文累得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只是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如何不愿意去小憩。尤其是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在宁修睿面前败下阵来的情景,脸就一阵发烫。
想她堂堂渭城第一名捕,从来都是旁人瞧见她了脸红,哪里有她怯场的时候。偏生,她每次对峙宁修睿的时候,总会败下阵来,实在无法咽下这口气。
其次,沈锦文对这桩案子还有无数想法未来得及和宁修睿讲通,于是更无心睡眠,一颗心飘在狂风骤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她凤眸骨碌碌转了一圈,只见旁边的莫乘风已经呼呼大睡,双臂抱着长剑,呼噜震天响。
再看,身侧的宁修睿长睫微阖,似也已然睡熟。
沈锦文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心思又落回今夜的案情,更加睡不着。她支着下巴,望着窗外清浅的云,想到芸娘那双盈盈如水般温柔的剪水瞳眸。
那是一双多温柔慈爱的眼睛啊,她还是无法相信那是杀人凶手的眼睛。
“案子的事,醒了再想。”对面传来宁修睿醇厚磁性的嗓音,带了一丝沙哑的磁性。
沈锦文嘟囔着顶回去,“不用你管。”
“去睡。”宁修睿的清傲的嗓音缓缓靠近,身子前倾,这次带了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沈锦文抬眸想去瞪他,眼前却倏地一黑,她心脏漏跳一拍,这才意识到他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男人特有的温热的触感是从他的掌心传来,他身上熟悉的竹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她莫名紧张得身子有些发僵,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又感觉到肩膀上像是被人哄孩子般的拍了两拍。
沈锦文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觉得好气又好笑。哪里有人这么笨的,哄人睡觉应该是拍背,哪里是拍肩。
“你已经两天没合眼,疲惫会影响判断力,到时候别拖我后腿。”宁修睿疏离的嗓音,淡淡传来。
“宁修睿,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沈锦文的脸倏地黑透,非常想抡起黑棍揍人。
“问你一个问题,若你答不出,便去睡,如何?”宁修睿的声音平和如水,从容自若得没有丝毫涟漪。
“说!”沈锦文不满的偏头,想躲开他的掌心,却发现不知怎的,她越动来动去,不但没有逃开,反倒越靠得他越近。
“柳氏死前从桌上端起来一饮而尽的是什么?”宁修睿问。
沈锦文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当时只顾着问案情,根本没有仔细去看柳氏喝了些什么。她郁闷的倚在锦垫上,心虚的猜道,“茶?”
“错。柳氏喝的是芸娘酿的豆腐羹。”宁修睿答。
沈锦文呼吸一窒,面色凝重几分,这个细节太重要了!
宁修睿顿了顿,又问,“你可又注意到桌上的吃食水酒都是谁端上来的?”
沈锦文沉吟片刻,分析道,“客栈里掌柜不管事,其余一共有三个跑堂。一个胆小怕事的一直躲在柜台后不敢出来,一个是发现崔文洲尸体的王二,他为了避嫌一直跟着掌柜,唯一还在客栈里忙的就只有丁连。”
她试探性的道,“是丁连?”
“睡吧。”宁修睿拍拍她的肩膀,“脑子清醒的时候,才适合想复杂的问题。”
沈锦文理屈又语噎,只得闷闷的闭上了眼睛。
说也奇怪,她本是堵着一口气,可眼睛上的温热仿佛有种令她心安的力量。一边心底将宁修睿揍了个百把遍,一边眼皮渐渐重得撑不住……
宁修睿见她头重重的靠过来,眉梢微皱了一下,伸手去挡。
下一刻,她索性歪着头下颌枕着他手臂,继续睡。
宁修睿无奈,只得由她靠过来。等沈锦文完全倚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身形比想象的更娇小的多。
白皙柔软的额头,微颤的长睫,精致的琼鼻,花瓣般红润的唇,像个瓷娃娃一般。
他心底有什么被微微触动,伸出修长的指尖,替她把散在脸颊的发轻轻拢向耳后,似是在自语的道,“明明更适合做大夫,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做捕快?”
马车碌碌前行,在正午时分,马车抵达芸娘的四方小院。
莫乘风身子晃动几下,第一个醒来,一睁眼就瞧见坐在对面的沈锦文靠着宁修睿的胸口睡得无比香甜,宁修睿也阖着眼睛,下巴枕在沈锦文的额头上也睡得正熟。
莫乘风一双浓眉倏地竖起来,脸色气得白了大半,大吼一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沈锦文从睡梦中被惊醒,险些跌落地面,幸好胳膊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这才勉强还坐在位置上。她正想道谢,抬头一看却发现扶住她的居然是宁修睿,而她整个人正不偏不倚的靠在宁修睿的胸膛上,两个人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莫乘风会气成那个样子,她她她……一个大男人躺在另外一个大男人怀里,这副画面实在太有伤风化!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锦文立马从宁修睿的怀里跳出来,冷不丁头猛地撞到车顶,痛得她倒吸冷气,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莫乘风老鹰护小鹰一般,一把将撞得头晕的沈锦文拉到身后,英气的眉眼里射出凌厉寒光,冷声道,“宁修睿,我不管你是谁。这桩案子了结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沈锦文眨眨眼睛,这话听得有点熟。咳咳,貌似她曾经也这么对宁修睿说过。
果然不愧是她的铁哥们,懂她!
宁修睿扫过莫乘风警惕又充满敌意的脸,目光越过他,看到他握住沈锦文手腕的手,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声音孤傲清冷的道,“她的事,你做不了主。”
莫乘风气得眉心直跳,火气乱窜,冷声吼回去,“我做不了主,谁能做主?”
“我。”宁修睿答的从容优雅,理所当然。
莫乘风忍无可忍,气得发抖。
沈锦文更是不服,凤眸一挑,霸气外露,“别争了!劳资的事情,劳资自己做主。”
宁修睿温文尔雅的看她一眼,漂亮的眉目微微扬起,淡然自若的道,“我是师爷,你是捕头,你得听我的。”
“所以,你的事情,我做主。”
莫乘风气得眼角抽搐,“官大了不起啊!”
沈锦文扶额,扯了扯莫乘风的衣袖,低声劝道,“咱们的确是……惹不起……”
莫乘风不服气的看向沈锦文,“你真准备一直听他的?”
“不然怎么办,你没听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沈锦文小声的答。
莫乘风气得脸色铁青,半响重重叹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沈锦文一眼,“你的骨气呢。”
话毕,他提着剑先行跳车离开。
沈锦文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她的骨气还在,可对方不仅仅是个师爷,他可是高高在上宁王爷。
“委屈了?”宁修睿微微地眯起眼睛。
沈锦文目光桀骜的扫向他,凤眸里是独属于她的睿智洒脱,“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要是怕这个,还怎么在衙门里混。”
宁修睿静静的看着她,精致尊贵的五官褪去平日里的倨傲疏离,多了几分温和的诚挚,他缓缓道,“如果我不是以王爷的身份压制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请你帮我呢?”
沈锦文心紧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掷地有声道,“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