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使剑的人,哪怕隐藏保养得再好,也会留下痕迹在指腹,掌心,手腕。”宁修睿一字一顿道,冷锐的眸仿若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让所有秘密都无法隐藏。
饶是沈锦文也被他这样冷彻的目光看得有几分心悸,她眉心突突跳得越发厉害,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被芸娘打断。
芸娘温婉动人的脸庞上满是委屈,她屈辱的将衣袖一截一截的卷上去,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
全场无数人的目光投射而来,不少人惊叹得张大了嘴巴。果然不愧是豆腐西施,皮肤好得像刚出水的嫩豆腐,一丝瑕疵都没有!
沈锦文收回目光,心道这样的手,完全不符合宁修睿说的练剑人的手。
宁修睿却没有什么反应,神色淡漠,似乎这一切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喂,这个证据站不住脚,你还有别的证据吗?”沈锦文小声问。
宁修睿眸光扫过她,“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不觉得一个每日酿制豆腐的人,她的手不但没有一丝茧子,反而细腻得如千金小姐的手,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沈锦文眉心一跳,的确,非常奇怪!没有握剑的痕迹,或许对芸娘有利,但是没有手茧,这就太诡异!
“芸娘,你可有解释?”宁修睿淡淡的问。
芸娘眼眶微红,极力隐忍着情绪,反问道,“试问天下女子谁人不爱美,难道就因为我没出身富贵之家,就连保养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这话说得无奈悲愤又令人挑不出错处,客栈里的人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芸娘,有些男子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抱打不平的怒气,不忍心看芸娘继续这样委屈下去。
“……”沈锦文也觉得芸娘可怜,但是从捕头的角度看,芸娘这样说等于是转移众人注意,并没有真正的回答宁修睿的提问。
村里爱美的女子比比皆是,注重保养的也不再少数,但是能保养好到芸娘这种程度的,的确极其少有。
这样的一双手,本身就担得起养尊处优几个字,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每日劳作的妇人手上,更何况芸娘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沈锦文敏锐的朝着芸娘身侧两个孩子的身上看去,她很迅速的捕捉到女孩看着芸娘手臂的眼底也有同样的讶异情绪。
孩子的眼神做不得假,如果连芸娘养的孩子都觉得奇怪,那么——
沈锦文心脏倏地紧了一下,会不会芸娘的手是最近才变得这样细嫩的?她这样做,会不会就是为了隐藏她擅长使剑的事实?
此时,芸娘咬着颤抖的唇,温柔又坚定的道,“若真按宁公子所言,我便是杀人凶手,那就请讲我先绑起来,等一个时辰后,看结果!”
客栈里再次炸开锅。
“芸娘太可怜!”
“你们没看出来,芸娘是被冤枉的没办法了吗?!”
“若是芸娘被绑住,还有人被杀,那就真不关芸娘的事情了!”
“唉,芸娘烈性女子啊。不过,这的确也是个两全的法子,若是再不能抓住那穷凶极恶的歹徒,不知还有多少人会出事。”
沈锦文忍不住抿紧了唇,想要劝芸娘不要冲动,下一刻后背的衣服像是被什么扯动,她转过头,即刻对上宁修睿的视线。
他从容温雅的冲着她,摇了摇头。
沈锦文心念一动,明白这是宁修睿示软的表现。鬼使神差的,她脑海里就冒出他方才谆谆善诱的话语:“记住你的身份是一个捕头。断案的时候,除了没有证据做辅助的直觉,就是感性最无用。”
没有证据的直觉,最无用。
沈锦文抿紧双唇,看向芸娘的目光渐渐变得错综复杂。这是宁修睿在给芸娘机会去证明,她到底是不是凶手。
“宁师爷切莫欺人太甚!”尤捕头断眉深深皱紧,一双铜铃般的金刚目凛凛的盯住宁修睿,不满之意不言而喻。
宁修睿俊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优雅,狭长的墨玉眸微阖,答,“尤捕头,芸娘的建议对她而言,或许是担了被冤枉的风险,可是如果她这个方法出发点是建立在,企图用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来证明她的清白。”他双手负背,修长的身体玉树临风,磁性的嗓音隐有深意的缓缓道,“芸娘是个聪明的生意人。这桩买卖,她不论如何都必须赢。所以,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凶手如何在被绑住的情况下,还能杀人。”
“这——”尤捕头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火气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如果,芸娘真如宁修睿所言,那么这个女人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欺人太甚!芸娘已经委曲求全,居然还要这样污蔑她!公理何在?”人群里,有人厉声质问道。
“有道理!”众人纷纷附和,“要是芸娘被绑住,还有人出事,那就不关芸娘的事!”
“对!抓不到人,是你们没本事!”
“就是!就是!凭什么欺负我们老百姓!”
众怒沸腾,沈锦文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都有些承受不住,她感觉再这么下去,光是一人一句都足够把客栈房梁给掀了,要是动起手来,恐怕能把单薄如竹竿一样的宁修睿撕成碎片。
她心里不安,朝宁修睿看去。
宁修睿仿佛会读心术一般,在沈锦文目光投来的时候,已然先她一步,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拉入掌心。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温软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掌心传来的酥麻如同一道电流,让沈锦文的心脏漏跳一拍,她的脸腾得红了一片,有些发怔。仿佛一时间周围喧闹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她只看得见宁修睿一人,以及他在掌心写的“左”字。
左?
左边吗?
沈锦文拉回神识,即刻抬头朝着左面看去,只见在木柱的后面,一个跑堂鬼鬼祟祟的朝他们看。
她一下子明白宁修睿的意思,全身的神经尽数绷紧,目光如电的锁定这个跑堂。
此时,宁修睿缓步上前,开口道,“我承诺,两个时辰内,抓住嫌犯,如若不然,我会亲自给芸娘端茶赔罪。”
话音一落,全场愤愤的情绪一下子平复,众人看向宁修睿的眼神也从敌意变成了认同和钦佩,就连芸娘也忍不住意外的多看了宁修睿一眼。
“师爷,说话可要算话!”
“若你真查不出疑犯,到时候可要还芸娘一个公道!”
“对!我们可都是证人,看着在!”
沈锦文上前一步,并肩和宁修睿站成一排,清澈的凤眸里,有着绝对的认真,霸气的说,“我沈锦文在此给他做保。”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仿佛她说的不是做担保,而是做他的后台。
宁修睿微微低头,墨玉眸扫过她,她一改素日里风流痞气的模样,眉眼里生出一股强韧的坚定,仿佛什么也不会动摇她此刻的信念。
第一次,有人主动站出来,以这样的方式给他“撑腰”。
这样的认真,很动人。
客栈里的众人更放下心来,沈锦文他们是认得的,渭城第一名捕。有她在,不但不用担心宁修睿说话不算话,而且破案的希望也大了许多,不用再继续这样担惊受怕。
气氛终于缓和,尤捕头面色复杂的问芸娘,“你可想好了,真要绑起来?”
芸娘盈盈的点头,又俯身去安抚两个孩子。
尤捕头眉头紧皱,可还是命人去拿了绳子。
一炷香的功夫,芸娘坐在客栈中央的凳子上,双手双脚被反绑在后。她像是小憩一般,双眸微闭,等待结果。
宁修睿先命人去请莫乘风将之前的两具尸体一并运回来,与此同时他平静的站着客栈的茶桌前,桌上铺开一张白色的宣纸,他从容优雅的提笔将第四个灯谜写下。“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两个孩子由沈锦文带着,站在一旁。女童比较听话,哪怕眼睛里全是眼泪,也捏着小拳头一言不发,小男孩脾气大一些,黑葡萄的大眼睛像是看敌人一般瞪着宁修睿,丝毫不掩饰他的愤怒。
沈锦文没功夫去顾及这两个孩子的情绪,她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墙角里的跑堂。方才她已经旁敲侧击的寻人打听过那跑堂的身份,那人叫丁连,从小无父无母被客栈老板收着打杂已经有十年时间,如今是客栈的跑堂,算是在客栈里长大的孤儿。最有用的线索是,丁连一直非常倾慕芸娘,时常主动去帮芸娘送货。
他们第一次来客栈看到芸娘的时候,就是丁连忙里忙外在帮芸娘卸货。
丁连,芸娘……
沈锦文撑着下巴,心里情不自禁的生出一种想法,如果丁连是芸娘的盟友,会不会今晚杀人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像无头新娘杀人案一样是团体作案?
她被这个大胆的设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站在宁修睿这边,将看似无辜的芸娘当成了疑犯。
“大哥哥,娘亲会不会有事?”忽然,女孩含泪扯着沈锦文的衣袖问道。
沈锦文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揉女孩的发,“你娘亲要是无辜的,我绝对不会让人冤枉她。”
如果有罪,她也必须为枉死的人讨回公道。
“娘亲是无辜的,她从不做坏事,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女孩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沈锦文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小手,想给她一些支持。
可她伸出手的时候,小女孩就像被明火烫到般快速的缩回手,脸上白了一片。
沈锦文皱眉,这次强硬的去拉她的手,忽然发现小女孩的手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茧子。
“这是怎么回事?”沈锦文声音骤冷,目光如电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