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厢房外的风云涌动,吴氏恍然不觉,依旧苦口婆心的劝着靠在炕上一言不发的孙姨娘。
“……您还是太年轻了,经得事儿少,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姨娘虽说是妾室,但妾室被扶正做填房的也不在少数不是?您看那京城李家的继夫人,还不就是妾室扶正的,还不是一样被人巴结奉承着,同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咱们府上太太的身子您也不是不清楚,如今有了小小姐后愈发一日不如一日,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府上没了女主人当家,难保老爷不会再娶一个回来主持内在,可您毕竟是与老爷同床共枕多年又知根知底的人,娶来的外人又哪有您好呢!若是您再能争上一争,让老爷看见您的贤惠和能干,再看在以往亏欠您的情分上,这继妻的位子十有八九就是您的了!这样好的机会,白白错过的有多可惜!”
慕槿岚一靠近窗子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话,气得胸中憋了一口气,脸色顿时通红起来。
好个吴氏老刁奴,就知道她偷偷摸摸的来这一趟无好事,原来是策反孙姨娘争权来了!这老奴的胆子倒是大,难道是这些日子被逼急了,想要狗急跳墙了不成?
慕槿岚压制住心中火气,屏气凝神靠近窗户纸,悄悄的听里面的动静。
依旧是吴氏粗噶难听的腔调,似乎在回应着孙姨娘的哪句话,即便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也能听见她语气中的迫切。
“……您可真糊涂啊,大小姐虽说过两年就会嫁人了,可您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大爷吗?大爷如今已经一十有七了,先前是为了学业一直迟迟不肯娶亲,等明年金榜题名后这婚事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京中倾慕大爷的好姑娘大小姐这么多,大爷的年岁又搁在这儿了,到时随便挑中了哪个还不赶紧就过门了!若是到时大爷选了个能干的,等少夫人过门,这中馈之事就更轮不到您插手了。您想那个时候再出头给老爷看,岂不是难如登天了!”
“那便索□□给少夫人就是了,我再怎么也是个做长辈的人了,大小姐在时是这府中嫡女,替太太掌管一府中馈自然是情理之中,少夫人入门担起家中琐事也是应当,我又何必强出头什么,难不成到时少夫人入门了还会将我这个姨娘撵了出去不成?”
“哎,您怎么就不明白这个理儿了呢!您还这么年轻,没有子嗣做靠头,这辈子不就都没指望了吗!可咱们府中不是还有小小姐吗,若日后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小小姐便成了没娘的孩子,老爷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亲自照顾得了不成?交给大小姐又不放心,就算大爷成亲娶了少夫人入门也未必能担起教导小小姐一责。
您若不能早早的让老爷明白:这府中除了您外没人能担起抚养小小姐的担子。日后老爷为了有人照管小小姐而娶了新夫人来,您在这府里可就真没有安宁日子过了,毕竟像咱们太太这样温婉大度的人可不多啊!
难道您甘心去对一个比您晚入门,年纪还小一截的继夫人日日恭顺请安,时时看人眼色行事,忍气吞声的过下半辈子不成?
况且小小姐这么软糯可爱,您明明有机会将她抚养长大,做她名正言顺的母亲,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到时后悔可就晚了!”
吴氏苦口婆心,说得话越发放肆不像样子,慕槿岚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刚想转身进到内室去抓到这个机会好好惩戒一番吴氏的僭越,却陡然听到孙姨娘的一声呵斥。
“吴妈妈,我敬你年长,又服侍了我这么多年,便一直当你是自己知心人。可你如今这番话说得也太放肆了些!我既是府中姨娘,就该恪守本分,怎能随意觊觎夫人的位子?先不说夫人还健在,就算真有那么一日,我也是唯老爷马首是瞻,老爷愿意让我代为抚养小小姐,我便尽心竭力爱护她长大,若是老爷决定娶了新夫人来,我也恪守本分绝不刁难半分。老爷在朝堂之上本就诸事烦忧,我承蒙老夫人恩泽得了慕家庇佑,又怎能以内宅之事惹得老爷不安!
你今日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过,日后莫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是不留神被旁人听去了,只怕我也保不住你了!”
内室中一时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想必吴氏是被孙姨娘这番话给骇到了,不用说吴氏,连窗子外面偷听的慕槿岚也被惊到了,怔怔的立在那半晌,竟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一直被她认为是居心叵测的孙姨娘,竟会对着吴氏说出这样一番慷慨陈词。
那么前世,她又为何会抛弃慕家,跟吴氏联手一起将他们兄妹推入困境之中?
毕竟是活过一世,慕槿岚不是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方才孙姨娘那番话中对父亲的依恋和信赖,即便只是只言片语,慕槿岚却依旧能听得出来。
她既然是依恋信赖着父亲的,为何还要在他活着的时候背叛他,在他死后背弃他留下的慕家?
慕槿岚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而唯一能给她答案的孙姨娘,此刻却是与慕槿岚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那么这个谜底,她又该如何去揭开?
慕槿岚没有作声,悄悄的退出了柳乡居。
韩娘子和柳儿、小月她们依旧默不作声的等在原处,见大小姐从柳乡居走出来,都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
慕槿岚却吩咐她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还特意嘱咐:任何人都不能将今天她来过柳乡居的事儿说出去,倘若传出去半点风声,就要将她们都撵出慕家去,或是交给人伢子重新发卖了。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她脸上严厉的神情给吓住了,连连保证绝对会关好自己的舌头,慕槿岚交待完她们,回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柳乡居,缓缓往鸣翠居走去。
她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吴氏是她一定要严办的一个,至于孙姨娘……她还要好好想想。
雪雁看看发愣的众人,眼中亦是疑惑重重,迟了几步小跑着跟在慕槿岚身后,直到走离了柳乡居许久,雪雁见大小姐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大小姐亲自叫了韩娘子来,就这样让她回去了吗?多少也要让韩娘子入柳乡居看一看孙姨娘如何了吧,韩娘子出诊前都是要在医案上记上一笔的,今日白走这一趟,只怕月银上……”
韩娘子作为从府外聘来养在家宅中的女医,月例银子除了最基础的三两银子外,还依照每月看诊的次数来加算出诊的银子,一般在接到内院求医的讯息后,韩娘子先要到账房张管事处走一遭在出诊的册子上记上一笔,今日的出诊已经记过了但却没看诊,想必韩娘子自己回去都要纠结这一笔是该划去还是该留着。
慕槿岚凝眸想了想,道:“那你现在去找韩娘子,让她立马去柳乡居中为孙姨娘看诊,不管里面有什么人在都不必回避,只是万万不能提起我几日去过柳乡居。”
雪雁讶然:“韩娘子此事若是去了,可就正好将吴氏堵在姨娘房中了。”
“就是要这样给吴氏提个醒,让她省得什么是收敛。”但又不能让吴氏吓破了胆子,这也是慕槿岚坚决不让旁人提起她今日去了柳乡居的原因:如今她已经看够了吴氏的张狂,撵走她就在这一两月之内,但慕家不是无情无义之家,哪怕是撵走一个老奴也要有理有据,让旁人心服口服,也让吴氏无可辩驳。
所以她必须要抓到吴氏一个大把柄才能将她名正言顺的赶出慕家去,在这之前的所有隐忍和放纵,不过是要引得吴氏亲自将这个把柄送到她手中罢了。
雪雁将慕槿岚的吩咐原原本本的传达给韩娘子,回来后在鸣翠居服侍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等到慕槿岚入了书房去习字并且吩咐不住任何人去打扰,她忙跟莺歌打了个声招呼,直奔韩娘子处打听消息。
她去时正巧赶上韩娘子回来没多久,听得了雪雁的来意,韩娘子也不扭捏,直接将进到柳乡居中去看诊当面撞见吴氏的场景细细的描述了一遍给她听,尤其吴氏见到有人来时那骤然变化的脸色,一时间变了好几种颜色,分外好看,韩娘子想了半日颇有些遗憾自己竟然找不到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当时吴氏的脸色。
倒有些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有些懵,又有些后怕。
雪雁听得韩娘子的描述,心中暗爽不已:当初她们这些小丫鬟和小厮刚刚入府时,正赶上吴氏最风光的时候,多多少少的都被她欺负过,不是要从微薄的月例银子中拿出一部分交给她,就是每月要买东西孝敬,否则轻了是要被她发去做全部浆洗打扫的活计,重了还有可能会挨打。